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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部分

清客-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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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渔道:“回客栈往返又是三、四里,你跑得满头大汗怎么能下水,就把食盒悬在树杪藏着吧。”

    四喜是少年心性,觉得少爷这个主意有趣,便将酒坛剩下的酒倒到碗里让少爷喝光,没吃完的菜就收到食盒里,然后他脱了短衫爬上岸边一棵粗可合抱的樟树,他爬树很厉害,以前在石田经常上树掏鸟蛋煨着吃——

    四喜爬上樟树一人多高的树杈,曾渔在下面把食盒和自己脱下的长衫递上去,四喜藏好食盒,衣衫盖在食盒上面免得有虫鸟侵入,还踩着树杈颤了两颤,看食盒放得稳当否,这才溜下树,左右一看,捂着嘴咕咕笑道:“没人看见我们。”

    曾渔笑道:“游水去。”

    主仆二人裸着上身,下身穿着那种裤裆很宽大的牛鼻裈,慢慢摸索着下到江中,此时,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二人就在这残阳波光中向不远处的状元洲奋力划水。

    状元洲恰在南北两岸正中,都是相距四十丈左右的样子,长近两里,宽约半里,呈狭长状,曾渔和四喜二人不消一刻时在状元洲南边一侧上了岸,两个人都是赤足,曾渔道:“小心脚下,莫被荆棘扎到。”

    举目望,状元洲树木茂盛,大都是一些低矮的灌木,也有一些苦楝和桂树,在江洲最高处,有一排屋舍,隐隐似有人声,曾渔道:“我们去那边看看,嘿,打赤膊不要惊到别人。”

    主仆二人觅路走到那一排屋舍前,见有一溜篱墙围着,屋舍十来间,树木掩映,颇见清雅,正南柴门上还有一块门楣,写着汉隶“卢洲书屋”四个字,四喜诧异道:“还有人在这里读书啊,若是涨大水怎么办?”

    曾渔朝江面望望,说道:“此处离水面有十来丈高,再涨水也涨不到这里来。”

    四喜杞人忧天道:“涨水了船过不来,这里的人吃什么?”

    曾渔轻声笑道:“饿一两天也不打紧,正好苦读。”

    若不是赤膊免冠,曾渔是想拜访一下这“卢洲书屋”,因为听到柴门内有动静,应该是有人在里面,但他主仆现在这模样当然不便去叩门,好歹也是读书人,不能太失礼——

    站在状元洲高处,见那轮红日已落下山巅,曾渔道:“四喜,我们游回去吧。”

    四喜答应一声,主仆二人正待原路下到江边,这时,柴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青年儒生立在门间皱着眉头道:“你们是何人,此洲是私家领地,外人不得擅自上来——咦,是你!”

    曾渔也认出这青年儒生就是他先前到大堂交卷时遇到的那两个交卷甚早的考生之一,赶忙作揖道:“原来是仁兄,巧遇巧遇,哈哈,冒昧冒昧,在下在江边见状元洲好景致,便泅水过来游玩,却未想到会遇到仁兄,仁兄是住在这里苦读吗?”

    这青年儒生上下打量着光膀子的曾渔,脸露讥讽之色:“曾公子好兴致啊,进学补生员如探囊取物对吧,是应该到处游玩游玩,吾辈就没有曾公子这般舒心惬意了,一回来就把考场的八股文默写出来,互相探讨得失,对能否过得了宗师法眼心里没数啊,忐忑不安,对曾公子,吾辈是衷心艳羡。”

    此人语气里的那股子酸劲比曾渔方才吃的老醋黄瓜还酸,曾渔心头雪亮,这人在考棚大堂下听到了黄提学称赞他的那些话,而袁州知府看到的吕翰林和他写给黄提学的信这人又一无所知,不免疑心黄提学有意徇私,当下道:“这位仁兄何必这般语含讥刺,在下哪里得罪过你吗?”

    这青年儒生冷笑一声,却对柴门里叫道:“列兄,列兄——”

    “刘行知,你在与何人说话?”木屐踢踏,另一个青年儒生走了出来,瞠目直视曾渔,也是那句话:“是你!”

    名叫刘行知的儒生嘿然道:“这位曾公子甫出考场就志得意满,带着书僮泅水游玩呢,列兄忝为主人,应好生款待哦,曾公子可是得了宗师盛赞的,嘿嘿。”

    姓列的儒生大约比曾渔年长两、三岁,稍微有点斗鸡眼,直视人时就象是藐视对方,当然,现在藐视曾渔正合适,冷笑连声道:“原来是这位曾大才子啊,在下是景仰之至,一篇八股文能让满堂官员交口称赞,即便是淮安丁士美也不如你呀,啧啧,啧啧。”淮安丁士美是嘉靖三十八年也就是去年己未科殿试状元。

    姓列和姓刘的这两位儒生对黄提学包庇徇私是愤愤不平,方才在考棚中不敢放肆直言,回到卢洲书屋还在说那事呢,没想到曾渔裸身跣足莫名其妙就闯到这里来了,这是送上门让他们出一口心头怨气啊,岂能不大肆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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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因势利导戏狂生() 
就连四喜都听出这两个青年儒生言语里的嘲讽味,小奚僮当然为自家少爷不平,大声道:“我家少爷自幼就有神童的赞誉,当年吴县尊赞我家少爷是灵珠宝树,谢家宝树啊,知不知道?”

    刘行知和列姓儒生对视一眼,哈哈大笑,刘行知嘲弄地看着四喜,戏谑道:“你这小书僮也知道谢家宝树吗,那你说那是棵什么树,是你家屋后晾衣用的歪脖子柳树吗?”

    四喜气呼呼道:“你们欺负人!”

    两个儒生更加放肆地大笑。

    曾渔叉开右手五指梳着湿漉漉的头发,发梢还在滴水,他目光阴沉盯着那两个狂笑的儒生,心想:“真的是喝口凉水都会塞牙吗,考试结束放松放松,游个泳、随便走走也能遇上这么些面目可憎之辈!”说道:“黄提学赞我,汝辈羡慕嫉妒恨是吧。”

    “你说什么?”

    列姓儒生没听懂曾渔说什么,斗鸡眼藐视着曾渔,曾渔虽知列生这种藐视并非有意,但被这样看着就很不舒服啊,说道:“我先前出考棚在酒铺买酒时,听到有人议论你们两位——”

    刘知行一愣,问:“议论我们什么?”

    曾渔道:“议论你二人那么早交卷,其中必有蹊跷?”

    “交卷早又有什么蹊跷?”列姓儒生盯着曾渔,保持着他惯有的藐视。

    曾渔道:“绝大多数人都没交卷,偏你们就那么早交卷,岂不是有蹊跷。”

    刘行知冷笑道:“你不也交卷甚早?”

    曾渔道:“在两位看来,我不正是大有蹊跷吗?”

    刘行知和列生又对视一眼,列生嗤之以鼻道:“可笑,我们怎能与你一样。”

    曾渔道:“当然不会一样,我是凭真本事博得宗师惜才、众官赞赏,而你们两位,正如闲人流言说的,是瞎猫遇上死耗子,刚好遇到拟题的作文,你们都不必打草稿,一抄而就,是也不是?”

    所谓拟题,就是猜题,富家巨族延请八股高手揣摩宗师出题的思路,事先拟题数篇甚至十数篇,精心构思作文,然后由子弟背诵牢记,到考场中发下题来一看,若是猜中了题,那简直要打心眼里笑出来,祖宗保佑啊,这是最高明的舞弊,无法杜绝也不怕磨勘,每科考试总有那么几个幸运儿因拟题高中,只是猜中概率毕竟小,而且那些拟题的八股名士也不是谁都聘请得起的——

    曾渔这是以其矛攻其盾,这两个家伙不是疑心黄提学包庇他吗,那他也来这么一招,看看这两个家伙又是什么反应?

    果然,那个列姓儒生沉不住气,两眼分外藐视,怒道:“胡说八道,我与行知素称捷才,慢说两篇答题,就是四篇,一日间也能完稿。”

    曾渔道:“素称捷才,谁称的,你们自称?”

    刘行知冷笑道:“列兄,莫听他信口胡言,他是自己心里有鬼,就攀扯说我们拟题什么的,这等伎俩着实可笑。”

    列姓儒生连连点头,忽然瞪着曾渔道:“你是费了五十两银子买了座号对吧?”

    曾渔眉头一皱,看来那个扁平鼻子的网撒得不小,很多考生都被那样问过,这对黄提学声誉极为不利,而且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江西十三府,每个府院试都有这种舞弊传言,若真是黄提学身边的幕僚所为,如此肆无忌惮,事情必定败露,一旦按察司和监察御史插手,那定会拖累黄提学……

    列姓儒生见曾渔皱眉思索,以为说中了曾渔的心事,更是冷笑连连,让光膀子的曾渔都觉得作寒,曾渔盯着这列姓儒生道:“你以为五十两银子就能把提学宗师给收买了,你去出五十两银子试试。”

    列生傲然道:“我只凭真才实学,不走那些歪门邪道。”

    曾渔冷笑道:“你有真才实学吗,抄了两篇拟题作文也敢称真才实学?”

    列生大怒:“你敢辱我!”

    曾渔道:“是你无礼在先。”

    列生道:“你可敢与我比试作文?”

    曾渔笑了起来,这正是他所愿,说道:“我与你一人比,胜之不武,你们两个一起上,无论琴棋书画、医卜星相、时文小曲、斗牌马吊,就是打架也可以,我一人打你们两个。”说着做了一个侧身展示肌肉的健美操姿势,他穿着长衫看似清瘦,现在裸着上身,还是有几块肌肉的,这一个月来背着几十斤书笈走了一千多里路难道是白走的吗,闲时还练剑呢。

    刘行知笑将起来:“吹牛的吧,你样样皆能?”

    曾渔道:“我不是样样皆能,但汝辈肯定样样皆不能。”不激将不行,他要借此事闹一闹,也是报恩黄提学。

    姓列的儒生脾气暴躁一些,大声道:“谁与你比叶子牌打马吊,我只与你比八股文章。”

    曾渔笑道:“你除了八股文还会一些什么?你以为读一些坊肆所刻软熟腐烂文字,习为依稀仿佛、浮靡对偶之语,就是能作文章了?”

    列生怒叫道:“那你想比什么?”

    曾渔道:“其一比试书法;其二比试诗赋;其三嘛,不比试比试时文只怕汝辈不甘心,那就时文。”

    “好。”列生挥拳道:“比就比,何惧你。”

    曾渔看着那个刘行知,问:“刘文童敢比试否?”

    刘行知稍一迟疑,曾渔又道:“你既自承是拟题作弊那也就算了——”

    刘行知怒道:“不用激我,我与你比试。”

    列生性急,叫道:“现在就比,进书屋去。”

    曾渔问:“书屋里还有何人?”

    列生道:“别无他人,只有几个仆媪。”

    曾渔道:“既无有名望之人居间作证,那你二人比不过我却又拒不认输,这可怎么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想让你们自己服输,只怕不容易。”

    刘行知只是冷笑,列生已是气得七窍生烟,叫着“小人之心,小人之心”,两只眼珠子斗得更厉害了,已经不是藐视,简直是无视,视线焦距只在他自己鼻尖,怒问曾渔:“那你说何时比试?”

    曾渔道:“比试之期可以定于明日或后日,地点你们定,总要是公众之地才好,不能在这四面大水的孤洲对吧,居间证人也是你们定,请你们老师来皆可,我无所谓。”曾渔很大度,其实他人生地不熟,即便想择地请人也没辙。

    刘行知比较冷静,问:“那比试输了的一方又该如何,总不能一拍两散若无其事吧?”

    曾渔笑道:“赌注是吧,赌注还是由你们定。”

    列生斗着两眼舍我其谁气势汹汹道:“你若输了,就当场向众人承认行贿舞弊,你敢吗?”

    曾渔笑道:“这是污蔑宗师,我不敢。”

    刘行知也觉得这样不行,说道:“宗师已许你此科必中,我只要你当众发誓放弃这次生员功名,并且立契为凭。”

    曾渔道:“你二人自认胜券在握了,怎么不说说你们输了又该如何?”

    刘行知有些踌躇,对这次院试他是志在必得,今日临场作文也自认甚佳,所以不大想与曾渔拼放弃生员功名的赌注,其实曾渔进不进学与他又何干,只是一时不忿而已——

    曾渔自是知道刘行知的心思,说道:“汝辈进不进学于我毫无损益,这样吧,我若输了,我当众立契约放弃这科进学,你们二人输了,每人输我纹银五十两,你们不是说我是五十两银子买得的进学机会吗——如何?”

    刘行知问列生:“列兄你看如何?”

    列生怒对曾渔道:“就依你所说,现在就先立下赌约,怕你回到南岸翻脸不认。”

    曾渔笑道:“很好,列兄多谋、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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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因何而喜因何而忧() 
姓列的儒生名立诚,这状元洲和卢洲书屋都是列家的产业,当年列立诚的祖父买下这状元洲并建造书屋,就是想沾卢状元的光好让子孙后代科举入仕光宗耀祖啊——

    当下列立诚、刘行知、曾渔三人就在卢州书屋订下赌约,约定六月初四,也就是后天上午正辰时在宜春台比试书法、诗赋和时文,证人待定,总之不会是无名之辈。

    赌约一式三份,签字画押后三人各执一份,曾渔让书屋的仆人取一块油布来把他的这份赌约包好,拱拱手道:“那在下先告辞了,后日宜春台上见。”

    刘行知看着光膀子的曾渔问:“你主仆二人还泅水回去?”

    天色尚明,曾渔道:“泅水渡江,别有趣味,两位一起游水戏耍如何?”

    列立诚哂道:“赤身露体,有辱斯文,吾辈不为。”

    曾渔哈哈一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正是汝辈。”捏着油布包裹的赌约出门,走出几步却又转回来对列立诚道:“列兄,在下有一良言相告——”

    列立诚盯着曾渔道:“哼,你想说什么,你能有什么良言,只怕是——哼哼。”

    曾渔诚恳道:“列兄就算这科进不了学,下科、下下科也必进学,但列兄见教官时万勿直视教官,不然只恐教官要罚你。”说罢扬长而去。

    书屋内的列立诚与刘行知面面相觑,列立诚问:“行知,这姓曾的劝我勿直视教官是何意?”

    列立诚虽然有点斗鸡眼,但只要不着急上火,眼睛斗得也不会很明显,而且他是富家子弟,奉承的人多,所以对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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