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客-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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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里了,曾渔转到一株大树后撩袍痛痛快快方便了一回,哆嗦两下,笑眯眯提上裤腰,慢慢系着皂绦,无尿一身轻啊,正这时,陡听草房子那边有女子娇叱:
“我要杀了他!”
曾渔吃了一惊,心道:“遇到凶杀案了,就有这么巧!”转出大树一看,一个灰袍黄冠的小道士执一把明晃晃的剑奔出草房子,直向他这边冲来。
曾渔左右一看,没有其他人啊,忙道:“在下是来文昌殿上香的生员,不知这里有人,啊呀——”
那小道士桃腮通红,柳眉倒竖,抢步奔来,挥剑就刺,曾渔话都没说完,急忙往树后闪,草房子那边有一人喝道:“自然,不要莽撞。”
这小道士,应该是小道姑带着口腔道:“他惊退了吕仙,他惊退了吕仙!”手里剑朝大树乱斩,木屑树皮飞溅,低头看到树根下湿漉漉一大滩,尿气扑鼻,愈发恼怒,挺着剑又来追曾渔,凶霸霸道:“今日非叫你吃我一剑不可。”
发癫的小道姑挡住了出门的道路,曾渔只好往草房子跑,草房子下站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道士,曾渔叫道:“法师救我。”跑到老道士身边,老道士瞪了他一眼,转头对追过来的小道姑道:“不要莽撞,不要莽撞,或许还能挽回。”
小道姑用剑指着曾渔,眼含泪花道:“吕仙再不会降临了,吕仙不会再降临了,呜呜呜——”
曾渔极为纳闷,他以为此处无人就在此偷偷撒尿,被人发现臭骂一顿那是活该,可这小道姑叫着要让他吃一剑,随地小便怎么也罪不至死吧,又说什么惊退了吕仙、吕仙不会再来,这就让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心想:“吕仙不就是吕洞宾吗,难道是吕洞宾刚下凡,却被我一泡尿给吓跑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曾渔向小道姑和老道士连连作揖道:“小生有错,小生有错,不知道两位在此,人有三急啊,实在是忍不住了,小生赔礼道歉。”
那小道姑星眸圆睁道:“赔礼道歉有什么用,我只要你赔我的吕仙。”
须眉皆白的老道士见曾渔一脸茫然的样子,摇着白头解释道:“老道二人正在扶乩请吕仙,却被你冲散——你是哪里的秀才?”
曾渔心想:“原来是扶乩啊。”答道:“在下是广信府的生员,与友人来大上清宫文昌殿参拜祈梦,实不知两位在此扶乩,请多原谅。”
那小道姑剑尖指地,怒视曾渔道:“你惊退了吕仙,吕仙会惩罚你屡试不第,考到老也考不中。”
哇,对于一个读书人而言,没有比这个诅咒更恶毒的了,曾渔故意恼道:“吕仙去了可以再请,你这小道姑却诅咒我到老不第,这岂是出家修道人该说的话。”这是要反客为主。
小道姑叫道:“去了可以再请,你倒说得轻松,你请请看。”
曾渔看这小道姑十四、五岁的样子,发黑如漆,唇红齿白,尤其是一双眼睛,熠熠有神采,只是脸形稍微狭长了一些,但看着有一种清隽秀美之气,果然是龙虎山钟灵毓秀的美丽小道姑,说道:“小生是来文昌殿祈梦的,又不扶乩,为何叫我请请看,俗语有云‘不知者不罪’,吕仙岂会因我的无知不敬却怪罪到你头上。”
小道姑怒道:“什么不知者不罪,你以为扶乩是请客喝酒吗,你冲撞了吕仙,吕仙却是怪罪到我头上的,以后再请不来了。”
老道士摆手道:“自然,不必多说了,这也是定数,那副对联不应由吕仙来拟啊。”
小道姑气消了一些,说道:“我再去试一下,肯能否请到别的仙人来。”走过曾渔身边时,狠狠一瞪眼,眼睛很大,几乎占了半边脸,“哼”了一声进草房子去了。
老道士对曾渔道:“秀才,出去吧,庙宇宫观岂能亵渎,以后莫再这样了。”
曾渔躬身道:“是,小生知错了,小生冒昧问一句,不知首长扶乩请吕仙来拟什么对联?若说对对子,小生颇为擅长,或许可以效劳以赎方才无心之过。”
草房子里的小道姑声音娇脆道:“后天有很多才子高士齐聚大真人府,要选出一副最好的对联镌刻在正门抱柱上,你这小小秀才敢和那些举人、官绅、大才子们较量写对联吗,别自不量力了,今日饶了你,走你的吧。”
曾渔问:“大真人府大门没有楹联吗?”
老道士道:“正德年间有位翰林拟了一副对联——南国无双地,西江第一家,这些年一直挂着,但张真人觉得此联尚不够气派,所以遍邀江西境内才学之士重题门联,秀才,你真能对对子?”
曾渔笑道:“对对子是蒙学时就要学的,小生于此天分颇高,不如让小生一试,如何?”
白发慈眉的老道士微笑道:“这个——老道不能作主。”
那小道姑又走了出来,一双明眸上下打量着曾渔,说道:“既然你将功赎罪心切,那我就给你一个机会,我先出一上联,你若能对出下联再说拟门联的事吧。”
曾渔道:“请仙姑出上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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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仙姑何许人?()
这美貌小道姑沉吟了片刻;开口道:“道贯古今包宇宙——秀才对下联来。”微微翘起下巴;很是骄傲。
曾渔含笑道:“这上联气魄很大啊;是小仙姑自拟的吗?”
小道姑俏脸微微一红;嗔道:“啰嗦什么;对得出就赶紧对;别耽误我扶乩请仙。”
“这有何难。”曾渔对下联道:“法遵自然驭人神。”
一旁的老道士点头道:“对得不错;把自然的道号也嵌进去了。”
道号自然的小道姑脸现红晕;说道:“这个对子太容易;我另出一上联你来对——瑞霭接瑶天;斗转星回灵鹤降。”
曾渔对道:“祥云飘玉阙;灯荧烛晃彩云飞。”
小道姑说了声:“进来吧”;转身先进草房子去了。
老道士陪着曾渔进到左边那间草房子;房内除了两个蒲团和一张小方桌外;别无他物;方桌上铺着一张雪白的高丽纸;一个丁字形木架悬在小桌上;而丁字形木架则以一根麻绳系着挂在屋梁上;木架垂直的那一端有个小孔;一支长锋羊毫嵌在小孔中;只要扶住木架的两端稍稍往下一按;羊毫笔尖就会触及高丽纸;若有仙灵降临;那笔就会自动在纸上答复请仙求问者的问题;有时是一幅图画、有时是一首诗、有时则如白话对答、有时则一塌糊涂——
老道士去隔壁取了一个蒲团来;三人围着方桌三面跪坐在蒲团上;曾渔问:“还扶乩吗?”
小道姑自然轻“哼”一声道:“还不都是因为你;香都灭了;还扶什么乩。”说着小嘴朝窗台一呶。
曾渔看到北窗下放着一个冲天耳三足炉;炉内三支香烧了一小半;现已齐齐熄灭;惊讶道:“小生不慎冒犯了一下;这香就灭了?”
小道姑白眼道:“可不是。”想想又来气;好不容易请到的吕仙;却被这莽秀才冲散;以后想再请那就千难万难了;这样一想;小道姑的两条柳眉又竖起来;想发作的样子。
曾渔心道:“这可奇了;我只在树根下小解;怎会浇灭这里请仙的香火?”看小道姑面色不善;便迂回问道:“小仙姑怎知请来的就是纯阳真人;这纸上没字啊?”
小道姑撩开桌帷;飞快地一声取出一张纸来:“你来看。”
曾渔看那张高丽纸满纸云烟;上面的字如蜘蛛文般扭曲古怪;但仔细辨认;还真是一首诗;诗云
“朝游北越暮苍梧;袖里青蛇胆气粗。三醉岳阳人不识;朗吟飞过洞庭湖。”
这是吕洞宾最出名的一首诗了;曾渔震惊道:“这是扶乩写出来的?”
小道姑道:“那是当然;难道是我自己写出来的”
曾渔很有好奇心;说道:“请再扶乩一次;让小生亲眼看看神仙写诗。”
须发皆白的老道士不动声色;小道姑道:“还怎么请;能诗的仙人只有吕仙;别的仙人会画画;你看得懂?”
曾渔道:“画个画也行;让小生瞻仰一下。”
小道姑恼道:“你以为请仙扶乩这么轻易啊;先要斋戒三日知道吗;你斋戒了没有;一嘴的酒气;臭死了。”
曾渔道:“小生喝的是龙虎山米酒;怎么会臭。”
小道姑道:“到你的肚子里就臭了。”
老道士摆手道:“不说扶乩的事了;你这秀才既然善能对对子;那就请为大真人府拟一副华贵大气的楹联吧。”
曾渔却问:“这位小仙姑方才说张真人遍请江西境内的才人高士来拟题楹联;小生若要参与;也应该去大真人府啊——小仙姑莫撇嘴;小仙姑意思是说小生没那资格是吗;这龙虎山仙府也只以俗世官位功名来论资格、楹联优劣倒在其次是吗?小生既无资格;那又何必让小生拟那楹联?”
那小道姑睁大眼睛道:“你这秀才还有点傲气嘛;我实话与你说;你题的楹联若实在佳妙;我出银子买下;这楹联就算是我题的;十两银子;怎么样?”
十两银子是极丰厚的润笔费了;请翰林写一篇祝寿文也就这个价——
曾渔问:“小仙姑也能参与后天的盛会吗?”
小道姑板着脸道:“这不关你事;我出银子你题楹联;明白爽快。”
曾渔道:“我不要银子;我想自己扬名;我这副楹联一出;没人比得了;小生有这样的自信。”
小道姑笑了起来;对那老道士:“元纲师兄你看看;这狂生还想扬名哪。”白了曾渔一眼道:“你连大门都进不去;若秀才都能参加的话;岂不把大真人府的门都挤塌了;嘻嘻。”
小道姑自然十五、六岁;老道士元纲七、八十岁;二人竟然是师兄妹;这小道姑辈份这么高;真是稀奇;曾渔道:“既然只论官位;那就算了;小生就把这一副绝世名联埋于心底了。”双膝离开蒲团站直身子拱手道:“小生告辞。”转身便走。
“哎哎哎——”
小道姑赶忙起身招呼道:“等一下;你且把上联说与我听;若果真绝妙;后天我就让人带你进大真人府。”
曾渔道:“不行;上下联要一起写出来才能体现妙处。”
小道姑一跺脚;细腰一扭;噘嘴对老道士道:“元纲师兄你看这狂生——”
老道士看着曾渔道:“还没请教秀才姓名?何方人氏?”
曾渔道:“回老法师的话;小生姓曾名渔字九鲤;广信府永丰县人氏。”
老道士点点头;说道:“大真人府可非比等闲去处;曾秀才切勿放肆。”
曾渔道:“岂敢;因缘际会;恰有一绝妙楹联要呈献给张真人而已。”
小道姑嚷道:“不行;楹联要给我。”
老道士摸着白胡子;看看曾渔又看看那小道姑;不知为何摇了摇头;说道:“自然;后日你就带他进去吧。”
小道姑自然道:“曾秀才;我带你去;但你到时要当众宣称是我举荐你来的。”
曾渔点头道:“这是当然;不过到时小生该怎么称呼小仙姑?”
这小道姑迟疑了一下;说道:“算了;你还是宣称是我元纲师兄举荐的吧;就说至灵**师元纲道长举荐你来的——”
老道士笑道:“何必费那么多口舌;后日就让老道带他进去就是。”
小道姑喜道:“那好极了;多谢师兄。”
老道士元纲对曾渔道:“后日辰时三刻;你到大真人府大门前;老道领你进去参加楹联会;若过了辰时三刻你不至;老道可不会等你。”
曾渔还没答话;那小道姑已然叮嘱他道:“一定要来;人不能言而无信。”
曾渔笑道:“是是;谨遵法旨。”
老道士道:“曾秀才;去吧。”与小道姑自然一起送曾渔出了草房子;一老一少立在茅檐下看着曾渔出了小院。
小道姑问:“师兄;这狂生是不是浮夸吹嘘?”
老道士道:“此子神完气足、守静存诚;应不是浮夸之徒。”
小道姑脸露喜色道:“那好;只盼这秀才的楹联把那些名士才子都比下去才妙。”
曾渔觅路回文昌殿;这大上清宫殿宇楼堂实在太多;转了好一会才回到文昌殿;侍香道人见曾渔回来了;笑道:“贵友还在酣睡;鼾声还不小。”
曾渔笑道:“想必文昌帝君正梦授他考题;他明年必中举人;到时少不了还要来此进香还愿——我去看看。”
走到偏殿;听得鼾声高起低落;只见临窗那张竹榻上;郑轼袒胸高卧;很有点王羲之坦腹东床的派头;近前一看;睡相却不大雅;还流口水哪;不知是不是梦到美酒美食了?
这偏殿上有好几张竹榻;都是供祈梦的士人用的;曾渔也在边上一张竹榻躺下;不急着叫醒郑轼;万一郑轼真的梦到文昌帝君正授题时被他叫醒;那岂不埋怨他;三痴兄有时还很迷信。
等了大约一刻时;终于见郑轼伸懒腰了;曾渔笑道:“三痴兄;黄粱饭熟矣;黄粱饭孰矣。”
郑轼欠身坐起;揉揉眼睛;对曾渔道:“什么也没梦到;睡得倒是香——九鲤你也来睡了;梦到什么没有?”
曾渔道:“我梦到了;明年江西乡试的七篇考题悉知;却是不能告诉三痴兄;天机不可泄露嘛;说了考题就改了。”
郑轼哈哈大笑;起身道:“走吧;羽玄没来寻我们吗;那我们先回黄老爹处;若有竹筏那就回鹰潭去。”
曾渔道:“现在都申时末了;哪里赶得及回鹰潭;后日大真人府要举行楹联盛会;三痴兄我们一起去看个热闹吧。”
郑轼是喜欢凑热闹的人;回到黄老汉豆腐店写了一封短信;去码头让人捎去鹰潭坊;告诉母亲吕氏还有曾母周氏就说他二人要在龙虎山这边多游玩几日。
黄昏时羽玄道人来到黄氏吊脚楼;郑轼问:“监斋法师唤你何事?”
羽玄道人道:“明日大真人府有贵客陆续到来;抽调小道等六十人听差;所以小道不能陪你们两位四处游玩了;很是过意不去。”发一句牢骚道:“我等道士都是大真人府的奴仆。”
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