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客-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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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尼姑见老媪吴氏要跟着;心知吴氏不放心儿媳独自去观音庵;便道:“黄老太太一道去最好;一并诵经祈福。”
吴氏和罗惜惜去收拾一些随身用具;杨尼姑站在内室门边;听得门前黄老汉与人打招呼:
“两位秀才相公这么早去哪里;在老汉这里用早饭吧。”
有人答道:“多谢黄老爹;我二人用过饭了;现在是去大真人府参加楹联会。”
杨尼姑听这秀才的声音有些耳熟;探头一看;果然是昨日黄昏在庵外见过的那两个秀才;赶忙缩回脑袋;心道:“这两个假正经的秀才怎认得黄老汉;上清镇可没有秀才;想必是外地来的;可惜没能勾他们一勾;若有两个秀才主顾岂不妙哉。”
街边郑轼、曾渔二人并未看到探头探脑的杨尼姑;与黄老汉说了几句话;便向小镇西头的大真人府行去。
大真人府门前一条宽阔的青石板路;路的一侧便是清流潺潺的泸溪河;远处的琵琶峰遥遥相对;依山傍水;风水绝佳;曾渔有这习惯;看到一处好建筑总会考量其风水布局;这时便在门前东张西望
郑轼远远的见一老一少两个道人从东边走了过来;忙道:“九鲤你看;是不是那两个道士?”
曾鲤定睛看时;果然是老道士元纲;边上那个却不是小道姑自然;是一个面生的小道童;当即迎上去施礼道:“见过老法师。”郑轼也跟着见礼。
老道士元纲今年高寿八十一;眼不花;耳不聋;腰板直直;从三里外的大上清宫那边一路走来也不用扶杖;鹤发童颜象是个有道之士;这日衣冠也与前日不同;头戴偃月冠;身披官赐八品道袍;稽首还礼;却问曾渔:“这位秀才也要入府与会吗?”
曾渔道:“好教老仙长得知;这位是小生的表兄;家住鹰潭坊;与小生一般都是今年新进学的生员;也想厕身仙府盛会;请老仙长成全。”
老道元纲看了郑轼一眼;点头道:“那就随老道一起进去吧;莫要喧哗、莫要随意走动。”
曾渔、郑轼跟着老道元纲进了大真人府头门;这头门就气势不凡;十二根大柱;面阔五间;六扇三开大门;金碧辉煌;那老道指着头门两边抱柱上的黑底金字楹联道:“要换的就是这副对联;曾秀才绝妙对子可想好了?”
曾渔道:“已有腹稿。”
郑轼看那抱柱对联念道:“南国无双地;西江第一家——这对联甚好;要拟出更好的很难啊。”
老道士道:“所以要邀请才俊、集思广益嘛;曾秀才看来是胸有成竹了。”呵呵而笑;领着二人进门;头门进去便是长长的甬道;由鹅卵石铺就;一座石坊大书“仪门”二字;进仪门是一个大院子;有参天古樟数十株;再走过长长一条甬道;便是大堂;大堂是张真人处理道政之所;红墙绿瓦;脊兽腾飞;很有公堂威赫之仪;这时却是大门紧闭——
这大真人府布局呈八卦状;在方才走过的甬道两侧;分别有玄坛殿、法篆局、提举署等等建筑;大堂后面就是张真人的私第;老道元纲说今日楹联会就在张真人私第东边的“三省书屋”。
老道元纲果然很有地位;沿途遇到的道士见了他都恭恭敬敬行礼;不是称呼“师叔祖”、“师伯祖”就是“师叔”、“师伯”;平辈的没有遇到一个;真不知道那小道姑自然是何身份;竟称呼这白发老道为师兄。
曾渔、郑轼跟着老道士从西边廊房外的穿堂走过;经过前厅和中厅;来到后厅;这后厅是张真人家族的食宿生活厅;面阔五间;宴厅一间;前有天井后有院;东西厢房上有楼;厢房与中厅连接;天井四周十柱明现;门窗四壁;雕刻精致;中置金鱼大缸;两旁假山列之。
厅后有一灵芝园;开一小门;曾渔四人穿园而过;见一个五亩大小的小湖;清波涟涟;湖畔垂杨细柳;奇花异草;湖内荷花争相怒放;莲叶下游鱼摆尾;池中心有一亭;以曲廊相连;亭有匾额曰“纳凉居”;在小湖的南岸;古木浓荫;白鹤盘旋;禽鸟歌鸣;真如仙境一般。
曾渔贪看荷花;走在了最后;忽听身后有人“嗤”的一声笑;回头看时;那小道姑自然不知何时已轻手轻脚蹑在他们四人后面;小道姑打扮与前日并无两样;依旧是黄冠灰袍;手里拿着一柄拂尘;见曾渔回头;尘尾一摆;单掌一竖施个礼;脸上笑吟吟的;双眸明亮动人;也不说话;快步越过曾渔;走到老道士元纲身边;叫一声:“师兄早。”声音脆如新鲜黄瓜。
老道士笑呵呵道:“师妹早;客人都到了吗?”
小道姑自然道:“那些人昨日就住在这里了;有什么到不到。”瞥了曾渔一眼;低声问:“师兄;那秀才说了绝妙对联了没有?”
老道元纲微笑道:“说是已有腹稿。”
小道姑自然道:“莫不要被这秀才哄了;等下害我没面子。”
曾渔听到了;说:“绝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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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抛砖引玉()
“三省书屋”前后两进;正屋有楼;中有天井两厢;门前老桂倚墙;紫藤作架;颇有雅趣;书屋远朝西华山;近临百花池;门额上书“三省书屋”四个篆字。
曾渔和郑轼跟在老道士元纲和小道姑自然身后进了书屋大门;听得楼厅有人在谈笑;其中一人的声音曾渔听来很是耳熟;不禁脚步一滞;凝神倾听——
那小道姑时刻留意着曾渔呢;见曾渔脚步迟滞的样子;顿时就恼了;凶霸霸地用眼睛瞪曾渔;低声道:“怎么;腹稿丢了?”
曾渔按了按肚子道:“在呢——我是听到一位本乡前辈的声音;有些奇怪。”
说话间;门厅豁然在望;曾渔眼睛一搜;楼厅官桌四张;靠背圈椅十二把;有七只圈椅上坐着人;右首第一坐着个戴东坡巾、穿交领大袖直裰的老乡绅;这老乡绅有些驼背、眼袋很大;不就是永丰县西山的致仕翰林吕怀吗?
曾渔有点愣神;三日前他让四喜和来福回永丰县不就是要找吕翰林吗;哪知吕翰林却到龙虎山来了
楼厅上的六人见一个仙风道骨的老道士带了几个人进来;吕怀和另一个冠带老士绅立即站了起来;作揖道:“老法师康健更胜昔日啊;可喜可贺。”
老道元纲稽首道:“吕老先生、洪老先生;贫道有礼。”
曾渔和郑轼跟着行礼;吕怀起先没注意这两个生员;见其中一个冲他长揖道:“吕老先生;学生曾渔有礼。”吕怀仔细一看;惊讶道:“你是曾渔;怎么会在这里?”眼睛一扫曾渔的衣巾;笑道:“你补考通过了;甚好;甚好。”
曾渔躬身道:“禀老先生;学生六月初二在袁州府参加补考;蒙宗师赏识;允我进学;学生前日曾差小介去老先生府上送信;想是错过了。”
吕怀很愉快;他举荐的人通过了补考;他也觉得脸面有光;对楼厅上其他人道:“方才与诸位说起新任大理寺少卿吴百朋吴;这位姓曾的小友就与吴少卿颇有渊源;十年前吴少卿还在弊县任知县;曾举办神童宴;曾小友时年九岁;当场作文;让吴知县大为赞叹;赞为灵芝宝树;当年的小神童今年终于进学了;吴少卿可谓巨眼识才。”
一个小小生员而已;算得什么巨眼识才;又不是中进士了;其他乡绅看在吕翰林面子上敷衍着夸赞了曾渔几句;便各自说感兴趣的事去了。
吕怀对曾渔补考的经历很感兴趣;与曾渔走到一边询问经过;曾渔大致说了;吕怀感慨道:“真是不容易啊;难为你吃了不少苦。”又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曾渔道:“学生与母亲和幼妹暂寄居鹰潭友人家中。”朝立在元纲老道身边的郑轼一指;“就是那位郑生员;是学生挚友;学生从袁州回来本想立即赶回家乡;只是还不清楚黄提学许我进学的文书是否已经到了永丰县;所以学生先写了一封信派小介回永丰叩见老先生;想请老先生问问儒学孙教谕;学生进学的文书到没到;且喜就在这里遇上了老先生;学生是与郑生员到此游玩;在大上清宫拜识元纲老法师;老法师说今日大真人府有楹联会;就让学生二人也来参加;真是巧遇。”
吕怀笑道:“巧遇;巧遇老夫是昨日到的;初五日便要回永丰;不如你就与老夫同船回乡如何
曾渔道:“学生的母亲和幼妹也要一起回去;不知方不方便?”
吕怀道:“张真人派去接我的船颇宽敞;多乘几人亦无妨;两日就到的;一起回吧;公文传递甚快;你的进学文书应该早就到了。”
这时;厅上众士绅纷纷站了起来;却是张真人陪着三个穿常服的官员进来了;看官袍补子花样;一个是云雁;四品;一个是鹭鸶;六品;还有一个是;七品;曾渔听在场乡绅称呼这三人为“林知府”、“吴通判”、“周知县”;心知这是广信府知府林光祖和通判吴世良;周知县应该是贵溪知县;悄声问郑轼;果然——
这三位都是现官啊;虽然象吕翰林这样的老乡绅当年官职品秩都在知府之上;但去职多年;走在大街上也没几个人认识;哪里有现任官员威风八面呢;张真人分外礼遇林知府、吴通判、周知县;这也是人情如此;无足怪也。
曾渔跟在吕翰林身后向三位现官行礼;暗暗打量这个与他同龄的张永绪张真人;这位十岁就嗣教袭爵的张真人头戴通天冠;身披御赐道袍;疏眉朗目;英气逼人;曾渔心道:“据说这位张真人嗜好房中术和剑术——”
正这么想时;后腰皂绦突然被人扯了一下;曾渔回头看;小道姑眸光熠熠;嘴唇轻动道:“站到我师兄后面去;你是我带来的人;别乱蹿。”说罢;这小道姑自己先飞快地站到老道元纲身畔;与老道带来的那个小道童一左一右侍立。
曾渔见郑轼也在元纲老道身后;便走过去一起站着;这楼厅只有十二把圈椅;在这里的不是现官;就是冠带闲住的大乡绅;生员哪有资格坐;能站在这里已是荣幸;张永绪方才看到曾渔和郑轼;连问都没问一声;只是有些奇怪两个生员怎么进来了?
曾渔察觉张永绪盯着小道姑看了一眼;眼神里似乎有些无可奈何的味道;很快就移开目光了;曾渔站在小道姑身后;只能看到小道姑背影;不知小道姑是何表情?小道姑的身份还真是神秘啊。
张永绪说了更换大真人府头门抱柱楹联的事;请诸位博学大贤共拟一佳联;不胜感激云云。
曾渔心下暗笑:“这张真人毕竟年轻;也许是专医攻房中术和剑术了;对翰墨不太擅长;对联怎好共拟;只有各人分别拟;然后从中择一佳联;不过这样的话;那落选者只怕会有些不喜。”
那位以左佥都御史致仕的洪乡绅说道:“张真人;对联不便共拟;还是推举一位德高望重、词翰高超者题拟就是了;遇以为吕翰林道德文章为世所重;请吕翰林拟这副对联吧。”
吕怀谦让道:“老朽并不擅长对联;还是洪兄题联吧。”
于是你推我让;半天决定不下来由谁来题这副对联;小道姑自然瞧得好生气闷;突然开口道:“这位曾秀才已拟好了一联;不如让他抛砖引玉吧。”闪身到了曾渔身后;在曾渔后背一推;曾渔踏前两步;处于众目睽睽之下。
第八十一章 女冠广微()
正一嗣教真人张永绪见一个年轻秀才挺身而出要抛砖引玉;心下不快;他大真人府大门楹联岂是能儿戏的;抛什么砖呀;砸门吗;皱眉问:“这两位秀才是哪里来的?”
曾渔听得小道姑轻咳一声;老道元纲便道:“禀掌教真人;郑秀才和曾秀才是贫道带进来的;请真人见谅。”
张永绪朝曾渔身后盯了一眼;当然是看那小道姑的;嘴巴动了动;似乎是嘀咕了一声“胡闹”。
这时吕翰林开口道:“张真人;就让这两位生员试题楹联也无妨;若果然妙;那就采用;不佳的话我等另拟;这正是启发思路之举;年轻人;后生可畏嘛。”
在座的其他官绅纷纷附和吕翰林之言;张永绪目视曾渔、郑轼二人道:“那就请两位抛砖引玉吧
郑轼躬身道:“小生就不抛砖了;让曾生抛;砖抛一块即可;抛多了就不好看。”
众人皆笑。
曾渔团团作揖道:“既然张真人、诸位大人先生指定小生抛砖;那小生恭敬不如从命;试题一联;请诸位高贤指教。”
官桌上龙尾升斗砚、绿沈管羊毫、宣德香墨、御赐洒金五色笺早已备好;曾渔走上前;站着慢慢磨墨;不疾不徐;“三省书屋”的楼厅别无声响;只有香墨摩擦砚底的“呜呜”轻响;仿佛长风吹过林梢——
洪乡绅与吕翰林低声道:“唐时洪州太守阎伯屿重修滕王阁;宴宾客于其上;那阎太守本意是想让他女婿作一篇滕王阁序来扬名的;不料省亲路过南昌的少年才子王勃当仁不让;留下了千古名篇《滕王阁序》;阎太守不得不叹服——莫非今日又将重演这千古雅事?”
吕翰林捻须笑道:“拭目以待;拭目以待。”
小道姑自然象书僮一般站在曾渔身后;期待曾渔大笔一挥;写出一副绝妙楹联;见曾渔还在不紧不慢地磨墨;小声提醒道:“曾秀才;墨已浓。”
曾渔“嗯”了一声;拈起绿沈管羊毫;笔尖蘸墨;轻轻转动笔管;让羊毫吸饱墨汁;然后轻轻在砚尾篦了篦;提笔写下一个茶杯口般大的墨字“麒”——
俗语有云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在座诸人都是每日与笔墨打交道的;就是林知府、周知县这些在任官员;哪日能少得了笔墨;这时虽然自持身份;不象那小道姑凑到跟前去看;但见曾渔神凝气定;悬腕挥毫;掌心虚如握卵;笔杆笔直;笔尖在纸上转折如意;就知这秀才在书法之道是下了功夫的;有那坐得近、眼神好的就点头道:“是米南宫的行书体;字不错。”
广信府知府林光祖问贵溪周知县:“这位是贵溪生员吗?”
周知县认得郑轼不认得曾渔;正待答话;一旁的吕怀道:“曾生是永丰县生员;他进学过程颇多曲折;等下让他向林府尊亲禀。”
小道姑伸长脖子屏息凝视盯着曾渔手中笔;只见曾渔运笔如行云流水;很快上联就写出来了;小道姑兴奋难抑;脆声念道:“麒麟殿上神仙客——这上联妙;妙极”
座上官绅交视;颔首赞许;麒麟殿是汉代宫殿名;第一代天师张道陵就是汉朝人;麒麟殿上神仙客可以说是讲述了张真人、正一道的起源;且看下联如何?
曾渔另起一行写下联;小道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