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客-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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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船上用过午饭,曾渔搀着母亲上了信江北岸,又来牵妞妞下船,夏楮皮帮忙把衣奁、书箧等行李搬上岸,然后向曾渔作揖道:“曾公子,我们这就别过了,祝曾公子一路顺风、补考高中。”
曾渔谢过这个热心的纸商,待要扶母亲乘驴,曾母周氏道:“坐了一天的船,有些头晕,还是走走路更踏实。”
四喜就把书箧让黑驴驮着,曾渔陪着母亲和小妹向府城西郊的祝家畈缓缓行去,午后太阳很晒,从三江码头到祝家畈有六、七里路,道路边没什么树木可遮荫,曾渔就撑开伞给母亲遮阳,曾母周氏道:“娘没这么娇贵,晴天打伞让人笑话,官老爷才喝道张盖呢。”
曾渔笑问:“娘是不是盼望儿子有朝一日做大官,威风凛凛喝道张盖?”
望子成龙、当官发财应该是绝大多数做父母的对儿子的期望,但曾母周氏却道:“你大伯临终留言不让你做官呢,说贵溪的夏相公都死得那么惨,官可不好当,娘听别人说那吕翰林也是亏他走得快,不然也要害在分宜的严相公手里。”
曾渔笑道:“儿子听娘的,不做官。”
曾母周氏见儿子回答得爽快,忍不住笑,说道:“咱们母子在说痴话,让人听见要笑掉大牙,好似这官由着咱们想当就当、不想当就不当一般——不过呢,为娘只要我儿平平安安、无病无灾、娶妻生子、快活一生就好,不必去苦求什么功名。”
曾渔知道母亲还是不怎么想让他去袁州补考,说道:“娘,以儿子的才学,考个秀才是不难的,儿子缺少的是一点运气,但运气这东西周转变化,儿子觉得现在开始转好运了,不然哪有那么巧治好了吕翰林孙子的病轻易得到吕翰林的荐书?所以儿子想赴袁州尝试一下,因为有了秀才功名,好处着实不少,免徭役是其一,有事要见县尊只写禀帖可以不跪、乡里父老遇到秀才都是肃然起敬,谋差事过生活也容易得多——娘希望儿子平平安安、快乐一生,但如果儿子连秀才都不是,没身份没地位,那随便遇上个有点财势的人都可以欺负儿子,处处憋屈,哪里谈得上平安快乐啊。”
世间事还真就有这么巧,曾渔话音刚落,突然听到后面有人大叫道:“前面那个打伞的不就是曾渔吗!”
曾渔不用回头就知道说话的是他大嫂谢氏最小的弟弟谢子丹,前日在县城南门渡口见过面,谢子丹对他是百般嘲讽,当时他都忍了,他之所以要千方百计争取补考的机会,谢子丹、蒋元瑞对他的刺激也是原因之一,秀才是一道坎,跨过这道坎才可以畅想美好生活——
“少爷,少爷,是谢家的那个六公子。”
四喜有些慌张,他是偷偷跑出来跟着曾渔母子的,事先未经家主曾筌同意,而且他也知道昨天谢氏回娘家是要搬兵来教训曾渔,原以为离开永丰县没事了,哪里料到会在这府城外遇到谢家老六谢子丹!
道路左近有一座朱公祠,不知祭祀的是哪个朱公,反正不是朱熹,曾渔以前进这祠堂歇过脚,他对母亲道:“娘,你和妞妞到这祠堂歇一下凉,这日头太晒了,我和谢子丹说几句话。”他知道谢子丹嘴里肯定吐不出什么好话,所以想让母亲先避一避。
曾母周氏朝后面看了看,见有一群人正快步赶过来,忙叮嘱曾渔道:“鱼儿,你莫要与谢家人起争执,咱们能忍则忍。”
曾渔道:“儿子晓得,娘赶紧到祠堂歇着,妞妞也进去。”
妞妞听阿娘和哥哥的口气有些不对,看到一群人赶来,她也紧张起来,拽着母亲的袖子往朱公祠就走。
小奚僮四喜也很想进祠堂避一下,却又觉得少爷一个人留在这里势孤,正迟疑间,听到少爷说:“四喜,不用慌,怕他们做什么。”
“果然是曾九鲤,哈哈哈哈。”
谢子丹口气简直是快活,不是他乡遇故知,而是又有可以戏弄、可以取笑的对象了,上次在南门渡口嘲弄曾渔不尽兴,这回遇上了岂肯轻易放过,而且这回他占着理——
曾渔转过身,就见两架篮舆一前一后停在路边那株罗汉松下,后面还跟着四、五个仆人,前面篮舆坐的是谢子丹,后面那架篮舆呢,却是蒋元瑞。
曾渔皱起眉头,心想:“怎么又遇上这两个人,真是冤家路窄吗。”母亲和妞妞在这里,还是能忍则忍,拱手道:“蒋兄、谢兄,两位这是要去哪里?”
新进学的秀才蒋元瑞一脸的傲气,坐在篮舆里就没打算起身还礼,只点了一下头,只管摇折扇。
谢子丹倒是很快钻出了篮舆,走到曾渔跟前却把脸一板,冷笑道:“我倒要问问你这是要去哪里?”
曾渔尽量心平气和道:“我已与长兄分家,离开石田独自谋生。”
谢子丹怒气冲冲道:“我二姐昨日回家,说你叫嚣着要分家析产,还辱骂长兄长嫂,你一个妾生子,下贱的东西,胆敢谋夺兄嫂的家产,叫你那老娘出来,躲起来——”
谢子丹话还没说完,眼前突然起了一阵风,随即左脸挨了重重一记耳光,左耳“嗡”的一声,整个人随即向右栽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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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退路()
谢子丹是陪蒋元瑞来府城儒学报到的,相比县学生员,这府学生员似乎又略高半等,最起码接触到的官员士绅就非小县永丰能比,蒋元瑞自然是志得意满,二十年寒窗苦读的郁闷这几日尽情释放——
在船上,蒋元瑞听谢子丹说起曾渔要分家析产之事,当时就大肆嘲笑了一番,没想到在这府城安民门外就遇上了曾渔,蒋元瑞傲不为礼,篮舆也不下,在树荫下坐看好戏,谢子丹气势甚盛,骂得曾渔脸色都变了,蒋元瑞正看得有趣,突然眼前人影晃动,“啪”的一声肉肉相击的脆响,还没看分明,谢子丹就倒在了曾渔脚下——
蒋元瑞吃惊地大叫起来:“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就想站起身来,却忘了自己是坐在篮舆里,篮舆里哪能站立,顿时踩歪,蒋元瑞也摔倒在地,嗷嗷惊叫。
抬这两架篮舆的四个脚夫是码头临时雇的,谢子丹和蒋元瑞各带了两名仆从,蒋元瑞读书眼睛读坏了没看清谢子丹怎么就突然倒地,这些仆人却是看清了的,谢家的两个男仆大叫着冲上去,一个搀起地上的谢子丹,另一个握着拳头怒视曾渔,叫道:“你竟敢打人!”
曾渔右手握紧又松开,不停搓动手指,这一巴掌打得重,他手掌也是生痛,看那谢子丹,左脸掌印宛然,明显肿了,鼻孔流血,嘴巴都痛歪了,在仆人的搀扶下勉强站起来,却又踉踉跄跄往后退,所幸搀着他的那个仆人奋力撑住,没再跌倒。
刚走到朱公祠石阶上的曾母周氏听到这谢家老六骂得难听,不禁又羞又气,两眼含泪,转过身正待吩咐儿子莫要与人争执尽快离开这里,却见谢家老六已经被曾渔一巴掌扇倒在地,这让大半生谨小慎微的曾母周氏吓得脸上失色,打了人那是要吃官司的,这可如何是好?
谢子丹被曾渔一记耳光打懵,好一会才缓过神来,暴躁狂怒,双目圆睁,嘶声道:“你竟敢打我,我今日非打断你狗腿不可,我呸,呸——”,嘴里吐出两口血水,搀着他的那个仆人惊呼:“六少爷,你牙齿掉了!”
谢子丹低头一看,泥地上他刚才吐的血水里有两颗牙齿,他嘴巴已经痛麻了,感觉不出打落了牙齿,看见了才知道,而且左耳一直“嗡嗡”响,怕是被打聋了,急怒攻心,叫道:“张卯、陈弯狗,给我打,打死这个下贱的妾生子。”对扶着他的仆人张卯就是一搡,吼道:“去啊,杵在这里作甚,给我狠狠打。”
朱公祠边的曾母周氏急道:“不要打,不要打人,鱼儿,别和人撕打。”
谢子丹歪着嘴看着台阶上的曾母周氏,喝道:“打,连这老乞婆一块打,狠揍一顿,捆起来带回县上去,这妾生子偷盗家财想要逃跑,我呸。”又是一口血水。
曾渔动手打谢子丹耳光前已经想过可能导致的严重后果,对母亲道:“娘,别人欺负到我们头上了,没法再忍。”说着,一拳就朝拦在他跟前的那个名叫陈弯狗的谢家男仆脑袋击去,陈弯狗急忙伸手格挡,曾渔身子一矮,右腿扫出,陈弯狗“扑通”一声就倒了。
三寮曾氏祖传的散手最适合实战,对付几个村汉岂在话下,曾渔撩起长衫下摆从陈弯狗身上一跃而过,几步抢到谢子丹、张卯二人身前,张卯慌慌张张要来阻拦,被曾渔一手撂倒,随即一把揪住谢子丹前襟,冷冷道:“谢老六,有胆你再骂一句——”
谢子丹这才想起曾家是堪舆世家,这个曾渔本来是要做风水师的,风水师都会点武艺,谢子丹大叫:“蒋兄,蒋兄。”同时两手乱舞,象女人一般撕打,“啪”的一声,右脸又挨了重重一记耳光,痛叫起来——
蒋元瑞这时已经在仆人的搀扶下爬起身,却见谢子丹被曾渔揪住扇巴掌,不免心惊肉跳,但谢子丹是他好友啊,这几日对他更是百般奉承,他理应给谢子丹撑腰,而且他觉得现在的他应该有这个面子——
“曾九鲤,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当衢行凶,快快放手。”
这新鲜出炉的府学生员戟指曾渔,一脸的威严。
谢子丹叫着“蒋兄救我,蒋兄救我”,嘴里的血沫溅到曾渔揪他的手上,曾渔发力一搡,谢子丹仰面跌倒,曾渔朝蒋元瑞走过去——
“你想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蒋元瑞见曾渔攘着袖口目露凶光的样子,吓得连连后退,脚绊到树根,向后一跌,他的仆人眼急手快将他扶住,另一个仆人色厉内荏道:“我家公子是府学秀才,和县尊老爷都是相互作揖的,你敢对我家公子动手,就抓你去见官打板子。”曾渔没费什么劲就打倒了谢子丹三人,蒋氏的这两个男仆哪敢和曾渔动手,只敢虚言恫吓。
“鱼儿鱼儿。”曾母周氏声音急切。
曾渔停下脚步,盯着蒋元瑞道:“我和谢老六算是亲戚,这是我和他之间的私事,与你无关,你若不识趣,我连你也照打不误,你试试。”
蒋元瑞被曾渔盯得胆寒,又看谢子丹脸被打得通红肿胀,不敢再留在这里,叫着:“进城,进城。”
四个抬篮舆的脚夫原本避在一边,这时走过来两个扶正篮舆让蒋元瑞坐进去,抬起来就走,蒋氏二仆赶紧跟上。
另两个脚夫迟疑着不敢靠近,张卯、陈弯狗这时也爬起来了,畏畏缩缩过来扶谢子丹,谢子丹跌伤了腿,坐在那呻吟,脸肿得象猪头——
蒋元瑞觉得这样灰溜溜地走很没面子,坐在篮舆上扭着脖子瞪曾渔道:“曾渔,你等着,我们公堂上见,你侮辱生员,我……”
曾渔暴跳起来,冲过去照着蒋元瑞脑壳就是一巴掌,把蒋元瑞头戴的方巾都打瘪了,反正不管动没动手,这姓蒋的都会去告状,所以干脆就给他一巴掌出出心头恶气。
蒋元瑞吓得半死,抱着头叫着:“快走,快走。”一架篮舆、两个仆人飞一般的往安民门去了。
趁着曾渔追打蒋元瑞这隙,两个脚夫和谢氏家仆把谢子丹搀进篮舆坐好,抬着也往安民门跑。
曾渔当然也不会去追,转回来对母亲道:“娘,若兰姐姐家我们去不得了,要立即离开这里,既然遇上了谢老六,就算我不揍他,娘和妞妞在这里也不会住得安生,儿子实忍不得这姓谢的对娘不敬,所以就动粗了。”
曾母周氏也知怨不得曾渔莽撞,谢家老六言语太伤人,若不是曾渔会几招散手,谢老六还真会抓她们母子回去,那可就连大伯留下的二十两金子都要说不清来路了,问道:“儿呀,那我们去哪里?”
曾渔道:“娘就与儿子一道去袁州,就当是旅游散心。”
曾母周氏其实愿意和儿子在一起,信州祝家畈这边她不大想住,曾若兰毕竟不是自己的女儿,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曾渔不在更没主心骨,说道:“这样的话,娘和妞妞拖累着你,路上只怕行不快。”
曾渔道:“娘放心,儿子早想到了,若袁州院试赶不上,儿子就去吉安府,这样就多出了二十多天的时间,我们在路上也不用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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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贵溪三痴()
四喜早已把沉重的书箧背上,牵驴过来道:“奶奶、少爷,我们赶紧上路吧。”这小奚僮怕谢老六去城里叫来官差把少爷抓走,同时心里也是暗感兴奋:少爷刚才那几巴掌打得可真解气哪。
确实不能多耽搁,曾渔让母亲和妞妞一道骑驴,他背着两个衣奁和罗盘包袱,四个人又回到三江埠口,纸商夏楮皮的船已经不在这里了。
广信府盛产纸、茶和药材,行销大明两京十三省,信江就是广信府水路交通的要道,顺信江直下可抵达鄱阳湖,经由鄱阳湖出湖口可入长江,也可溯流赣江到大庾岭,无论是经大运河北上京城还是越大庾岭转北江下广州都颇便利,所以从信州这边往饶州鄱阳湖方向去的商船极多,曾渔想搭这样一条商船到贵溪再走陆路,但问了好几条船都说不会立即动身——
这时有一条小船撑过来问讯,但只肯送曾渔一家到八十里外的铅山县河口镇码头,曾渔急着离开这里,也就顾不上那么多,先到铅山再说,谈好了船银是一钱三分,一家人便上了船。
这船比纸商夏楮皮的船小很多,若只是曾渔一家人倒还好,但那头黑驴也得牵进舱中系着,系在狭窄的船头容易受惊落水,这样舱中就有些逼仄局促了,而且天气热,牲畜气味比较难闻,妞妞皱了皱鼻子说“好臭”,曾母周氏却丝毫没有不适的神色,显得随遇而安,曾渔说想要换条大点的船,她不同意,换大船肯定要多费银钱。
信江向西南方向奔流,顺风顺水,船行颇速,估计有三个时辰就能到达铅山县河口镇,曾渔又与船主商谈,再添一钱七分银子连夜直送到贵溪,船主却不答应,说与某位商人约好要在河口接一批棉布回信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