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时归-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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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大唐文风盛强,难道就没有一个本教授的立足之地吗?陆绩抽了抽鼻子,忽然生出了几分怀才不遇之感……
这日是书院的休沐之日,小桃子正在大堂里帮陆绩抄写医案,她因为上次突犯心悸病的原因,郭嬷嬷一直都不肯再放她出去玩耍,连上学都要屏儿寸步不离的跟着她,医坊反倒成了郭嬷嬷唯一肯让小桃子一个人去的地方了。
陆绩想想也是可怜她,这么小的姑娘,还是爱玩的年纪,每日被关在家中得有多无聊。
看着小桃子抄了一会儿,陆绩忍不住低声指点道:“主笔所向,副笔铺陈,随从实笔所向,虚笔再承接,一势接一势,势势相连,自然的拉出走势,这样的字才能具备形神。”
小桃子顺着陆绩说的写了几笔,却因为不是自己平时的习惯,写出的字实在有些歪七扭八的。
“你看吧,你看吧,你不懂还瞎说,我都说了,我们先生不是这么教的……”小桃子不满意地嘟起了嘴。
陆绩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唐代民风要比明清开放许多,再加上小桃子还小,也没那么多条条框框,他索性直接握住了小桃子的手,下笔说道:“有速度才看出调控的功力,这种调控只能靠心,如果靠眼比量以后,再用手去调整的话就根本写不快。”
陆绩下笔,写得正是这个朝代最为流行的“飞白体”,边写边道:“所谓意在笔先,你要笃定地书写,写着一个字已想着下几个字了,而想的也根本不是形,而是意,形只是意流露,快不能保证一定心手合一,但只有达到一定速度和节奏,才能忘我,才能心手合一。”
陆绩握着小桃子的手笔走龙蛇,字也越发飘逸了起来,犹如劲柳一般。
“呼吸的停顿,加墨的停顿,词句的停顿,换行的停顿都在加减速中完成,涩出要推,润处要拉,笔软要提气,墨多要加快,墨少要放慢,换行、拉纸就象是穿针引线,这就是节奏!”陆绩缓缓道。
停笔,字成。
看着纸面上如行云流水一般字,陆绩面带得色的炫耀道:“怎么样?我这字漂亮吧?跟你那个先生比怎么样?”
小桃子咬着手指看了半天,这才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道:“你写得还算不错吧,比我是强那么一点点,都快赶上我们先生了。”
陆绩想吐血,这两天都遇到的是些什么学生,一个没脑子,一个没眼光。
他真想抽空去小桃子的学堂看看,他那个先生究竟是不是长了一张霍建华的脸……
第三十九章 敕使上门()
陆绩气得鼻子直哼哼,索性躲在一旁不说话了,小桃子聪明是聪明,可是说话实在太气人了,不应该再叫她小桃子,以后就叫她小刀子好了。
在家里住了几天,不用每天再去蒋国公府点卯了,陆绩总算恢复了以往懒散平静的生活,抄抄医案,跟小桃子逗逗闷子,丘神绩倒也来找过他几次,两人抽空也会出去喝喝酒,经过了周宪这件事后,两人的关系倒是更铁了一些,毕竟能在危险时拉你一把,那就是值得交的朋友,日子很平静,陆绩很满足。
平静的日子里,煞风景的人永远都会在最不合时宜的时候跳出来,搅乱一池春水。
就在陆绩让小苦力帮他抄医案,自己躺在一边打盹儿的时候,不速之客上门了。
张甫就像飞一般的闯进了天策馆的门口,神情里焦急异常,见到躺倒在蒲团上的陆绩后,也顾不得礼仪,一把上前就把陆绩给拽了起来道:“陆公子,回回神,朝廷的敕使就快到了,快快更衣洗漱。”
啊?敕使?
陆绩还没反应过来呢,只听到外面一阵喧闹和惊呼的声音,街道上原本正常行走的路人们也都纷纷驻足,抬头张望了起来,我们这个民族,向来有爱看热闹的传统。
“天策馆陆绩何在?陛下有旨,速速跪接!”
张甫一拍大腿,急道:“来不及了,陆公子快快出去接旨吧。”
“怪人,你不会又犯什么事了吧?”小桃子一脸吃惊的问道。
还不待陆绩张口解释,张甫就一把将陆绩拽了出去,到了门口,只见一众路人分了开来,三个穿着绛紫色锦袍,戴高头幞帽的人站在天策馆门外,三人面白无须,神情淡漠,大约三十多岁年纪,眼睛不看众人,却只冷冷的斜仰天空,显得分外倨傲。
“陆绩何在?”为首的一人看见从屋里奔出了两个人,又扯着公鸭般的嗓子问了一遍。
我滴乖乖,活的太监,活的圣旨。
就在陆绩发愣的时候,身后的张甫狠狠照他腰上掐了一把,陆绩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朝三人跪下,道:“天策馆陆绩接旨。”
跪的很流畅,但陆绩心里还是做了心理斗争的,前世今生几十年可是第一次给人下跪,要真是李世民那也就不说什么了,偏偏对面站着的是三个太监,很别扭,很扎心,但是为了小命儿,还是跪吧……
张甫紧跟着也跪了下来,他们两人这么一跪,周围围着看热闹的百姓也都反应了过来,全部都跪下了,垂着头一动不敢动,很多人跟陆绩其实都一样,都是第一次看到太监和圣旨。
为首的那名宦官轻轻瞥了一眼陆绩,眼神里尽是倨傲,这才徐徐展开黄绫,高声说道:“剌曰:洛阳府陆绩为君上分忧,解万民倒悬,向朝廷献制盐之策,举国承惠,功德无加,既贤且能,朕心甚慰,特擢为洛州府司仓参军,赐千金,绢百匹,望其勿骄勿燥,尽心办差。”
唐朝的圣旨格式开头没有太多制式讲究,更没有那句后世传遍大街小巷脍炙人口的“奉天承运”,圣旨开头一般就是“制曰”或“剌曰”,正式一些的就是“诏曰”,至于电视剧上经常出现的贯口“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那都是朱元璋那个臭不要脸的叫花皇帝给加上去的。
那名宦官话音一落,周围顿时发出一阵惊呼之声,唐初已实行了科举制,但是由于门阀世族的势力仍十分强大,就形成了“特擢”这么一种提拔权贵子弟的另类选官方式,不过从一届布衣特擢封官,李世民向来是慎之又慎,因为他也明白这种方式对科举制的冲击是多么大,所以说陆绩能被李世民特擢为官,按照现代的话来讲,却是也够他臭屁一阵子的了。
司仓参军?好耳熟对不对?那个狠狠给了周宪一拳的张堪玉不就是司法参军嘛。
这么说自己今后也成了洛州刺史府衙的人了?那王献海、张堪玉他们找起自己的麻烦来不就更容易了。
为首的那名宦官见他还茫然地跪在那儿,脸一下就拉了下来,不悦道:“还不快领旨谢恩!”
陆绩醒过神来,忙高呼一声:“草民陆绩,领旨谢恩。”,他双手接过那名宦官手中的黄绫,偷眼儿一瞄,见那名宦官没有叫自已三跪九叩的意思,便站了起来,给人跪着实在不习惯。
那名宦官交出了圣旨,却仍未收起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神态,满脸的傲慢神情让陆绩觉得自己简直跟欠了他钱似的,这时张甫赶忙迎上前来,拱手道:“三位公公旅途劳顿,不如先进馆里喝杯茶?”刚说完这句话,却突然又压低了声音,俯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
“将军给三位备了些薄礼,已经放在了回长安的马车上,还望三位公公笑纳。”
那名宦官的脸上这才露出了笑意,不着痕迹地冲张甫点了点头,笑道:“茶就不喝了,陛下还等着我们回信儿呢,我们不敢在此多待,这就要回去了,张旗牌有心了。”话罢,又与张甫闲聊了几句,便挥了挥手扬长而去,只留给众人一个矫揉造作的背影。
哦……还真是欠他钱啊。
…………
宦官走了,人群散了,跟兴奋到不能自已的天策馆众人们解释了许久许久,在满足了众人们强烈的好奇心之后,陆绩这才颓然瘫坐在了天策馆大门的门槛之上。
官啊,正七品下阶的官,已经不算是小了,放在中下州已经可以顶上一个县的县令了。
洛阳可以说是上州里的上州,这个差事可以说是一个肥差了,可是陆绩并不是很高兴,不仅因为是需要在王岐手下当差这么简单,还因为这个官,真的在无形之间拉开了自己和大家之间的距离,虽然大家刚才都很兴奋,但此时经过一段时间的反应,众人的眼神里似乎也多了些敬畏和疏远。
这就是官呐。
自古以来官和民就是两个阶级,哪怕真的是九品芝麻官,在百姓眼里,那也是大老爷,这种从中国特殊文化和传统里透出来的天然意识,是多么亲近的关系都弥补不了的。
这不是陆绩想要的生活,若真追求荣华富贵,以陆绩的文采和学识,以及他所拥有的来自后世的各种知识,用尽一切办法出风头,在大唐这个诗风盛强的朝代里,想要博得名声不难,想要御街夸官恐怕也不是什么问题。
可当了官真的就那么好吗?银钱、土地、美女、地位或许应有尽有,可获得这些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我们不得不承认,自古以来,政治家最容易出名,可我们也必须要知道,政治家也最容易出事,朝局诡谲,官场动荡,什么事能由着本心去做呢?恐怕没有,即便自己来自后世,却也无法保证自己能号准每一个人的脉搏,陆绩从来不敢小看古代人,那些圣君名臣名将能够彪炳史册,他们的智慧和心机,岂是自己能抗衡的?
唉,令人焦心地官呐。
坐在门槛上思考了良久,陆绩做出了一个决定……
第四十章 辞官不受()
“不想当官?为啥?”屈突寿一口茶喷了出来。
这还是他有史以来听过的最匪夷所思的话。
“是啊三郎,这可是皇帝陛下御口亲封,你若能借此机会进入朝堂,以你的才学,将来平步青云也未尝不可呀。”吴芸也十分不解地问道。
陆绩摸了摸鼻子,拱手道:“我德不高,望不重,怎敢贪天之功……”
“说人话!”屈突寿咬着牙扬起了巴掌,大声呵斥道。
又恐吓我!
陆绩无语,可是屈突寿这招却是百试百灵,只好挠了挠头苦笑道:“芸姨、姨夫,朝堂诡谲,我实在不愿意当这个官,你看我那个……爹,开国之臣现在不也是锒铛入狱吗?况且这个司仓参军还要归洛州刺史节制,他们连军营的盐矿都敢插手,现在到了人家的地盘,这不是羊入虎口吗?”
屈突寿的脸色也逐渐复杂了起来,敲着桌案良久后,这才道:“你说的也有些道理。”
陆绩将目光投向屈突寿,小心问道:“姨夫,陛下不会因此降罪于我吧。”
屈突寿狠狠白了陆绩一眼,摇头道:“陛下乃是千古明君,仁圣之主,哪里是那么小心眼儿的人,况且你一个连毛都没长齐的青年,又不是什么姜子牙、诸葛亮,你以为陛下那么在乎你当不当官呢?还只是个小小的参军。”
也是,李世民要是那在乎他的面子,魏征都不知道掉了多少次脑袋了。
陆绩放心的笑了。
屈突寿看到陆绩“没心没肺”的笑容,脸更黑了。
过了半晌,陆绩这才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那我辞官的事?”
屈突寿恨铁不成钢般地叹了口气,无奈道:“回头我会写风折子递进尚书省的,你就回你的天策馆抄你的医案去吧,顺便看看病,我总觉得你病得不轻……”
“是是是,多谢姨夫相助,三郎不胜感激!”
看着陆绩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屈突寿心中忍不住升起了几分滑稽之感,之前家里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来求差事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要是让别人看到了,恐怕没有人相信这个家伙是来辞官的吧,好好的年轻人,这也忒不露锋芒了。
屈突寿很嫌弃的挥了挥手,笑骂道:“滚吧滚吧,我现在看见你就心烦,今天偏不留你吃饭了。”
陆绩一愣,咦?还有意外惊喜!今日肚子得保!
“唉,既然如此,那么侄儿先行告退了。”
陆绩脸上露出了一脸遗憾之色,起身遥遥冲二人一行礼,然后像兔子一样的夺门而逃,生怕吴芸心一软再把他留下来。
偏厅里,看着陆绩仓惶逃窜的背影,屈突寿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我虚活了四十几年,这一生也算是阅人无数,见过的年轻人数不胜数,有的是真有本事真有才能,有的沽名钓誉徒有其表,也见过一些不慕名利的人,可不管怎样说来,年轻人都有展露自己的渴望和诉求,唯独这个三郎,年纪轻轻,但却暮气沉沉,完全不露锋芒。”
吴芸将手轻轻搭在他的手背上,柔声叹道:“将军,这或许也怪不得他,他从小和他娘就生活在那种环境里,现在他娘也去了,没有父亲,没有亲人,甚至连祖宗都认不了,这些年都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有些颓废、性子怪了些这也正常。”
说到这里,吴芸的神情也黯然了一些,似是想起了往事。
屈突寿轻轻拍了拍吴芸的手,点头说道:“这些我理解,我也看得出来他是真心辞官不似作伪,和那些韬光养晦、刻意藏拙的人比,在他身上我是连一点儿野心和功名利禄的心思都看不着,只可惜啊,他是真的有才华有城府,若是能为官……唉……”
吴芸轻轻靠在了屈突寿的肩膀上。
“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诗不会说假话,三郎似乎是真心厌恶这些横行无忌、皮里阳秋的人。”
屈突寿思索了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道:“他有二十三岁了吧,好像还未加冠?”
吴芸幽幽道:“无祖无宗,无父无母,无师无友,如何行冠礼?”
屈突寿听了以后哈哈大笑,拍着吴芸的肩膀说道:“夫人你就莫要激我了,三郎他现在也是我的侄子,我既然提出来了,又不会不管他,待有空和他商议一番,我们便以长辈的身份为他行冠礼。”
过了半晌,屈突寿慨叹道:“仲翔要是能有三郎一半的本领,我也不至于每天一看见他就想抽他了,看来以后还是要让他们兄弟俩多走动走动,你也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