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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部分

武则天大全集-第167部分

小说: 武则天大全集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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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郝处俊暗笑——此种论调或许只有当皇帝的人才会有吧?于是出班道:“此由法急所致,非宽慢也。”

    “何以知之?”

    “秦法规定‘辄升殿者,夷三族’。群臣皆畏族诛,故虽见刺客而不敢登陛救驾。臣早年读书时曾见曹魏法令,有一条‘京城有变,九卿各居其府’。而严才作乱时,率兵邺宫掖门,魏武帝在铜雀台上却望见有人奔赴皇宫赶来救驾,笑曰:‘彼来者必王修乎!’想来王修是奉常卿,这么干自然是违令,但察变知机、忠心为主岂不壮哉?可见人臣勇敢、怯懦实在于君。秦始皇暴虐苛刻,故而臣子畏怯;曹操宽严有度,故而臣子敢为。圣王之道,宽猛相济。《诗》曰‘不懈于位,人之攸塈’,《洪范》有云‘高明柔克,沉潜刚克’,此即谓中道也。”

    李治觉得在理,赞道:“爱卿很通晓史事嘛。”

    “臣也只是粗学,太史公云‘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多以前人之事为鉴总是好的。不过……”郝处俊不动声色间已转移话题,“本朝修史之事外间一直颇有非议。”

    “非议?”李治警惕起来。

    郝处俊微微苦笑,一副委屈的样子道:“原先许敬宗主持修史,似乎颇有些失当之处。类乎密国公封德彝曾非议过敬宗,他便在写史之时大书密公之过,颇有诋毁之嫌;再者敬宗有一女嫁郇国公钱九陇之子,又有一子娶世袭鄂国公尉迟宝琳的孙女,因亲眷之情对郇公、鄂公大加溢美。还有外间一直传说,苏定方、庞孝泰生前都曾向敬宗行贿,请其在修史录功之时多加美言。此等行径倘若是实,只怕玷污朝廷之名,也不免误导后人。”他这番进言甚是高明,虽详细举出了几件罪状,却一副不敢坐实的口气,给皇帝留了余地。

    李义琰也在场,他素来直率,忙接口道:“既有误便该改,况且自许敬宗致仕,史馆之事一直无人署理,陛下当委贤臣继之。”

    其实关于许敬宗左右史笔之事李治并非不知,只不过是念其功勋一贯优容,今日听他们提及,便顺水推舟道:“既如此,那朕就派郝爱卿掌管此事吧。”

    郝处俊之所以进言,所谋者便是为此,史笔在手不仅可正许敬宗之失,更可把废王立武以来朝中的是是非非重新厘清!不过他也知自己分量不太够,又道:“君有命臣不敢不从,然自忖资望不够,论及永徽以来之事刘相公更为熟稔,还是请他老人家主笔史馆吧。”他又把刘仁轨推到前面。

    “这……”刘仁轨当然晓得此事背后的意义,心下却有顾虑——虽说他曾是个铁腕人物,却非睚眦必报,当年李义府以粮船倾覆之事构陷,并唆使监察御史袁异式逼他自尽;后来他平定百济而回,晋升御史大夫,袁异式吓得在他面前请罪,他也原谅了,在拜相后还提拔袁异式为吏部郎中,搞得一时间朝中多有议论,说他“矫枉过正”,故作宽宏邀买人心。平心而论此事他确实是故意为之,为的就是安定人心,在他看来只要不是威胁社稷的大事没必要纠缠不休,所以打击许敬宗也好,限制皇后权力也罢,都是出于公心。但这第二次拜相已与先前不同,自己毕竟已是致仕之人,总要晓得进退,如今有郝处俊之辈坐镇雅俗,七十多的老叟何必再蹚浑水?恩怨还有个完吗?

    霎时间大殿上所有的目光都偷偷瞄向珠帘内,却见皇后岿然不动坐在那里,仿佛对方才所有的讨论都充耳不闻。连李治都感觉有点儿不正常,于是主动问媚娘:“刘相与郝相执笔修史,你意下如何?”

    媚娘面露微笑,只轻轻答复一句:“愿依陛下之意。”

    “既如此,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刘仁轨只得与郝处俊一同领命,但心下越发忐忑——他总觉得有点儿不对头,皇后的态度似乎有些太和善了!

    二相受命重修史书,但这项工作刘仁轨并没能干多久,因为很快传来消息,安东发生重大变故。一向恭顺的新罗竟然拒绝大唐要求,金法敏不但不肯交出安舜,还私自册封其为高丽王,并派兵进驻百济旧境,勾结靺鞨部落侵扰辽东之地,摆出和大唐决裂的架势。事已至此,唯有一战,李治任命刘仁轨为鸡林道行军大总管,右领军大将军李谨行为副,发军征讨新罗;恰好此时金法敏之弟临海郡公金仁问正在长安,此人一向亲睦大唐,于是李治又以宗主国名义削去法敏王号和官职,改立仁问为新罗王,命其随军归国;并派驸马周道务任营州都督,剿抚靺鞨,兼管水陆各部粮草之事。

    就在大唐向新罗宣战的同时,西域情势却出人意料地顺利。在噶尔钦陵撤退后,于阗国王伏阇雄继续肃清吐蕃势力,疏勒与突厥弓月部也相继复归大唐,两部酋长入京觐见,向李治表忠心——至此西域奇迹般地又回到大唐的掌控。当然,这次“收复”大唐本身没出多少力,是依靠统治西域多年的影响以及伏阇雄的私心促成的,对当地的控制力已大不如前,而四镇以西更远的地方更是鞭长莫及。在龙朔二年(公元662年)受大唐册封的波斯王卑路斯被大食国(阿拉伯帝国)打得四处逃窜,吐火罗(阿富汗)岌岌可危,这些事朝廷早已顾及不上。

    但无论如何西域的回归是好事,大唐依旧拥有万邦之主的尊严,三位皇子的婚礼也就在这热闹的时刻举行了。按照礼制规定,皇太子纳妃的仪式本是很隆重的,临轩醮戒、宰相司礼,无论朝廷列卿还是东宫僚属都要穿上礼服各司其职,耗费也是甚大。可是李弘身体实在不好,不能过于劳乏,国家又刚刚摆脱困难也不富裕。索性仨孩子的婚事一起办,又省钱又热闹。

    按照礼制规定,太子下聘需要白雁,而千寻万寻就是找不到白雁,正在犯难之际,李弘与亲卫在御苑中闲逛,无意中竟遇到一只,当即将其捕获。李治为此高兴地欢呼:“汉获朱雁,遂为乐府;今获白雁,得为婚贽。可见天命所归,朕无忧矣。”

    于是婚礼顺利举行,李治与媚娘高坐殿上,看着三对红彤彤的新人向自己叩拜,心里乐开了花。李治甚是感慨,低声对媚娘耳语道:“三十年前终南山初会,可料得有今日情形?”

    媚娘脸色微红,不过这点儿夫妻间的温存并未压制住她的权欲,她敷衍道:“他们终于成家立业,也了却陛下一桩心事,你今后更要好好保重身体,早日养好病,享儿孙绕膝之乐。”

    “儿孙绕膝……”李治品味着这四字,竟有一丝苦涩——他分明见李弘脸色煞白、举动喘息,似是病情越来越重。什么白雁、红雁的不过是自己解心宽,究竟还有没有福气抱到嫡孙?但大喜的日子不能扫兴,他还是笑呵呵送走三对新人,默默回到寝殿。

    内侍散去,沉寂片刻,媚娘面对红烛坐定,忽然发出一声沉重的哀叹,继而以袖掩面仿佛在拭泪:“母亲倘还在世,目睹孩子们成亲该多高兴啊!”

    李治心头泛起一阵异样的感觉,这些年她何曾这般多愁善感过?一股大丈夫气概油然而生,忙走过来,轻轻揽住她肩膀:“别难过,夫人久慕释教笃信至诚,此刻一定魂归兜率,身在弥勒净土。”

    媚娘却连连摇头:“话虽如此,我难脱不孝之罪啊!”

    “何出此言?”李治不禁蹙眉——武士彠爵至国公、追赠郡王,还要怎样才算孝?

    “我父虽然名分尊贵,但我武氏一族除我之外可谓无人。元庆、元爽、惟良、怀运等辈固然自取祸端,却也怪我一时激愤,未做长远打算,把他们全都置于死地。姐姐、妹妹也都不在了,如今贺兰敏之又身犯十恶流死边庭,可叹武氏世袭断绝,父母虽得尊号不能血食。这岂不是不孝?”

    李治真是哭笑不得——脚下的泡都是自己走的,当初惩治他们时不死不罢休,现在又后悔,何必呢?至于贺兰敏之的死因,你自己不清楚吗?但不好再翻旧账惹她难过,便顺着她道:“这倒也是,堂堂后族闹得举目无亲实在说不过去……这样吧,你侄辈中可还有人?召一位过来,承袭周国公之爵,也算全了你这份孝心。”

    媚娘等的就是这句话,然而李治主动提出她竟不应声,转而又叹道:“有倒是有,不过武元庆嫡子皆亡,唯有一庶出,恐不堪其位;元爽之嫡子尚在,名唤承嗣,听说为人倒还聪明,只是当初元爽因罪流配,他属罪人子弟,身在岭南无赦令不能回来。”

    “那有何难?朕立刻下诏,赦免元爽之罪,将他们一家召回。”

    “不好。”媚娘连连摇头,“功是功,罪是罪,元爽一门既已定为罪人,无故赦免岂不有碍圣明?朝廷内外议论起来,究竟是当初定罪错了,还是如今赦免错了?”保全面子不过是能说的理由,还有不能说的理由——几位宰相都盯着她呢,这时候无故特赦侄子入京,那帮家伙岂不要跳出来讲道理?即便办成了,没个不惹朝野非议的,要做就要做得滴水不漏。

    “那怎么办?”李治犯了难。

    媚娘这时才抛出办法:“大赦。”

    “赦免天下所有囚犯?”

    “是。乾封以来朝廷多年不曾大赦天下,许多黎庶或因灾荒所迫为窃为盗,或因军府征召逃亡逃役,今诸乱方息,不如所有前愆一笔勾销,普惠于天下。再者孩子们成亲,又已收复西域之地,也正该添添喜气,让百姓们沾沾光了。”

    李治手捻胡须思忖片刻,不禁心悦诚服:“有理。”

    普惠天下自然是好的,但媚娘还有更深的算计,又道:“还有一事也要请你准许。当年元庆等人被贬时我曾修《外戚戒》,想来自那以后我也多年不曾再有什么修撰,如今许敬宗也走了,刘仁轨虽领衔修撰却出征在外,郝处俊政务还忙不过来,整理史书已够他忙。所以我想召几位文士,在宫内助我修几部训导内庭的书。先帝不也曾为你留下《帝范》吗?咱们敬天法祖,也该给孩子们编几部书才是。”

    李治知她喜欢出风头,修书立言的瘾又犯了,苦笑道:“行啊!只要你高兴就好。”

    “所用之人我要亲自挑选。”

    “好好好,朕全都依你……”

    媚娘闻听此言才止住悲意,由衷地笑了。李治根本没意识到,随着这些许诺,一个中宫党已悄然诞生,从此以后她将不再是独自战斗的孤狼。

    四、北门学士

    咸亨五年秋,在媚娘的强烈建议下,李治颁布了一系列诏书。

    首先是为宗族上尊号,追谥宣简公李熙(李渊高祖父)为献祖宣皇帝,妣张氏为宣庄皇后;懿王李天锡(李渊曾祖)为懿祖光皇帝,妣贾氏为光懿皇后。至于李治的高祖父李虎、曾祖父李曇延谖涞鲁踝汾治婢盎实邸⑹雷嬖实郏拮恿菏稀⒍拦率弦卜直鹱汾治傲一屎蟆⒃昊屎螅识扌柙偌印5诿哪锝ㄒ橄吕钪斡治娓改浮⒏改父牧烁炝痢⒏绲淖鸷牛浠实劾钤ㄎ咦嫔褚⒒实郏禄屎笪律窕屎螅晃幕实劾钍烂裎谖奈涫セ实郏牡禄屎笪牡率セ屎蟆

    追谥之后媚娘“提醒”李治:“既然列祖列宗皆称皇帝、皇后,咱们在位的帝后怎能使用和祖先一样的称呼?咱们得避讳。”怎么个避法呢?她提议,今后李治改称“天皇”,她则称“天后”。李治听罢大笑——这哪是追尊祖先,分明是借追尊祖先抬高自己名号嘛!不过自己能享受天皇之美誉,有别于古今任何一位皇帝,倒也威风十足,于是就同意了。可是诏书一下,朝廷议论纷纷:

    “君以乾德,后享坤德。当初皇后参与禅地倒也罢了,哪有皇后冠以‘天’字尊号的道理?”

    “天后天后,越听越别扭,是天子之后,还是上天之后啊?”

    “你们少见多怪,怎么没有配‘天’字的皇后?隋文帝之女、周宣帝之皇后杨丽华,当初不就称‘天元皇后’吗?”

    “周宣帝宇文赟是昏君啊!后来社稷都被杨家篡夺了……”

    “嘘!别胡说,脑袋不要了吗?”

    好在非议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紧接着李治又宣布改元上元,大赦天下。这些年政务繁杂,朝廷也多恩怨,获罪之人不少,算来谁没有一两个知近之人倒霉?如今普惠天下,连远流边庭之人也可高高兴兴回家,众人各与亲朋团聚,也就顾不上对尊号指手画脚了。就在一片欢笑之中,武元爽之子武承嗣被媚娘召到长安,袭周国公之爵,并被授予当初贺兰敏之担任过的尚衣奉御之职。

    然而意外还是有的,就在媚娘受益的同时,郝处俊、张文瓘等人也敏锐地抓住了这个机会,上奏请为以往获罪的皇亲贵戚追复官爵。李治的反应实在令人玩味,也不知他是年纪大了顾念旧日亲情,还是做事全无主张,总之就像风中的葫芦一般,东风来了顺东风、西风来了趁西风,竟然全部顺从了诸宰相之意。于是追复长孙无忌太尉、赵国公,无忌十二个儿子尽皆流死岭南,遂以其嫡孙长孙元翼袭爵;追复去世多年的于志宁为光禄大夫、太子太师;高氏一族也得到宽恕,虽说高履行已忧郁而亡,但其妻东阳公主,其子高瑾、高璇以及其弟高审行、高真行尚在,一律召回长安,恢复官爵。媚娘对此自然是怒火中烧,暗自埋怨李治左右摇摆,难道废王立武的陈年旧案又要翻出来不成?不过她仍然选择了隐忍,因为她还有更重要的布置要做……

    麟德殿以西有一处小院,虽位于皇城之内,但位置偏僻,紧邻着蓬莱宫西墙。因为再往南几步就是右银台门,而麟德殿又是皇家御宴之用,所以这小院通常大宴时是皇室贵戚候驾之地,平日很少有人。

    然而今天这里却变样了,室内宫灯、牙床等物尽皆撤去,只留一张主座、一幅纱帘,左右换了十几对几案坐榻,笔墨纸砚、烛台镇纸尽皆齐备,左右厢房中的杂物也已清空,取而代之的是整齐的书籍、图册。有四名绿袍官员正垂首站在院门口,虽一动不动,但脸上神色不定,显然都是第一次踏进内廷,不免有些紧张,既不敢随便交谈,也不敢东张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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