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大全集-第1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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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斗持续了近一年,最后却因一场战争告一段落——吐蕃来犯。
前番回绝通婚已与吐蕃闹僵,经过一年筹备,上元三年三月噶尔钦陵再度起兵,杀气腾腾来势凶猛,大肆侵犯西北鄯、廓、河、芳等州(皆在今青海甘肃一带),霎时间多处边关告急。
外患严重,李治无法安心养病了,立刻敕令左监门卫中将领令狐智通率兴、凤等州兵马暂时抵御,继而起驾回长安,调动大军准备应战。为避免再次出现两面作战的不利局面,李治同时下令薛仁贵尽快促成与新罗的议和,不再强逼其处置安舜,只令新罗解除军事对抗,并主动召回派去取代金法敏的金仁问,转封其为临海郡公,不再强硬干涉新罗王位,将安东都护府从平壤迁至辽东,又把都护府汉人属官调离,改用三国遗臣担任,甚至任命原高丽国王高藏为辽东州都督,以缓和矛盾,拉拢当地人心。大唐摆足友好姿态,只要金法敏适当妥协,一切既往不咎,所有矛盾暂且搁置,最要紧的是打好眼下这场仗。
然而媚娘的心思完全不在西北,长期以来的争权早就使她欲罢不能,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在她看来也许这场战争能够成为新的转机。其实李贤未尝不做如是想,如能在这场大战中充当一定角色,说不定可以进一步抬高自己的声望。
最苦恼的人似乎是李治,本来在明崇俨调养下他的病渐有起色,却因李弘之死悲痛过度又反复起来,接着又是和吐蕃开战,简直有些吃不消了。但事情紧急刻不容缓,他只能拖着病体往长安赶,因经受不住来往奔波,一路就躺在马车上,在颠簸中痛苦呻吟。
媚娘终于展现出好妻子的一面,舍了自己銮驾,这几日就陪侍在御车中,为李治端水喂药、揉肩捶腿,照顾得无微不至。眼瞅着已入雍州地界,李治的精神已恢复不少,媚娘却已心力交瘁、面色枯黄。
李治见她日渐憔悴,心中实在不忍,躺在那里轻轻握住她的手:“这几天真是辛苦你了。”
媚娘见他双目炯炯凝望着自己,手心热乎乎的,可以感觉到他是发自内心感激自己,也颇觉安慰。可这丝安慰并不足以抚平她对权力的欲念,沉寂片刻后她开了口:“这点儿累算什么……如今朝政纷乱,又赶上这场仗,真是愁死人啊。”这话其实是在探风向。
李治本来凝望她的双眼缓缓垂下,叹道:“确是如此……不过你放心,当初那么大的乱子咱们都挺过来了,现在还有何可惧?这次朕打算调集十万大军,跟噶尔兄弟来个彻底了断,即便不能消灭吐蕃,也要把他们打得齐颡哀恳,再不敢东窥大唐。”
媚娘心中冷笑——说这话有什么用?仗不是你去打,军队也不是你指挥,到头来具体事宜还是靠我和宰相们处置,你躺在病榻上攥权不放,只能耽误事。但是话不能说得太尖锐,她转而道:“就算咱能打赢,不知要耗多久,朝廷这一大摊事怎么办?”
“朕身子不好,不还有你、贤儿和宰相们吗?原先怎样还怎样,这又有什么可忧?”李治这可就是故意打哈哈了。
媚娘这些天伺候在他身边就是想找机会推心置腹,可李治就是不接招,眼看快到长安了,焉能不急?索性把话挑明:“雉奴,你别顾左右而言他。朝廷现状究竟如何,难道你心里不清楚?”
李治终于避无可避,脸色顿时黯淡:“我知道,你与贤儿不睦。虽说贤儿这孩子有些任性,也太爱出风头,但你们毕……”
“这不是和睦不和睦的问题。”媚娘并非找他当和事佬的,“天下之事不可缺少决断,倘若你振作得起来,我一句多余的话不说。可你现在病情如此,遍求医药枉费其力,顶多也就这样了,然则朝廷之事不能始终不清不楚啊!我也罢,贤儿也罢,到底听谁的,你总得有个选择,总这么争来争去什么事也干不成。”
李治一脸困苦地摇了摇头:“朕也不知,你们一个是朕的妻子,一个是朕的儿子,你叫朕如何取舍?难道你们不能同舟共济?”
“事到如今朝中泾渭分明,争不争下去已不是我所能决定,满朝文武恩怨甚多,难道你还能把他们都换掉?”这确是由衷之言,闹到这步田地,媚娘已有些骑虎难下了。
李治思忖许久才道:“贤儿二十二岁了,这江山迟早要……”
不等他把话说完,媚娘已怒不可遏,方才的疲倦之态全然不见,厉声质问道:“什么?你竟然选他不选我?别忘了我帮你夺得大权,我帮你渡过难关,临朝听政也十余载,你宁可让孩子任性胡为也不肯相信我吗?”
“唉……”李治蹙眉苦笑,“明明是你叫我选,我选贤儿你又不依,这也太霸道了吧?”
“霸道?”媚娘把嘴一撇,半开玩笑道,“我武媚娘霸道半辈子了,你又不是今日才知。”
李治本就头晕目眩,实在跟她啰唆不清,干脆也直截了当:“你到底想怎样?”
“让我摄政!”媚娘终于毫不掩饰地说出了胸中图谋。
“摄政”二字绝非轻易可言,《礼记》有云:“周公摄政,践祚而治。”摄政者,代行天子之政也。一旦媚娘拥有这个地位,可就不是看看奏疏、参与朝会这么简单了,她将接管李治一切权力,莫说太子、宰相无法抗拒,全天下的人都要俯首帖耳;口含天宪诏敕随心,生杀予夺尽在掌握,独缺皇帝之名!
李治闻此二字,不禁惊愕地瞪大了眼睛——摄政?古来涉足朝堂之女子也不算少,强悍者如后汉之邓绥、隋朝之独孤伽罗也不曾做到这个地步,即便吕后临朝称制也是刘邦死后的事。人心不足蛇吞象,难道一介女流也要效仿王莽、杨坚吗?
“你、你不是开玩笑吧?”
媚娘不容他有丝毫质疑,又正颜厉色地重申一遍:“我要摄政,压服舆论、统辖百官,我完全有这个能力,能替你管好天下。”
李治的目光又开始游移:“从古至今哪有这等事……”
媚娘绝不让他逃避,竟身子一挺,就势扑到他身上,死死压住他双臂,逼迫道:“咸亨之际三方战乱、天下大旱,是我代管政务渡过难关的,这你心里很清楚。如今大战在即,政务纷乱,除我之外谁能主持大局?你能立刻痊愈吗?贤儿有足够的经验吗?你能保证宰相没有私心吗?把大权交给我吧,这才是真正为天下社稷着想!”
李治被她压在下面,逃无可逃、避无可避,却也明白她所言句句在理,李治确实无法保证一切,似乎也只剩屈服。但出于男人的尊严他兀自苦苦挣扎,沙哑地干笑着:“开玩笑……你疯了……”
“我是认真的。”媚娘越发紧紧压住他肩膀,几乎脸贴着脸,“你别无选择,要不然你废了我!我武媚娘要么为人上人,否则绝不苟延在他人檐下。”生则九鼎食,死则九鼎烹,这便是武媚的人生信条。
李治既没有废后的胆量,也不会愚蠢到那一步。他奋力挣扎着想逃离媚娘的压制,然而病体却使不上劲,连呐喊声都发不出来,即便真喊出来也没用,皇帝皇后的私事谁敢干涉?他徒然弄得满身大汗,喘息道:“你、你让朕考虑考虑,过两日再说……”
“不!你现在必须答应。”
狭小的马车中,两人便如搏斗一般死死纠缠着、压制着,铆足了劲、憋红了脸。然而一切毫无悬念,败阵的仍是李治。他筋疲力尽、头痛欲裂,随着马车颠簸身躯不住颤抖,而面前还有媚娘如利剑般的目光死死逼视着他。
“我、我答应……我答应……”或许当年李治在纳媚娘为昭仪的那一刻,早已注定他此生的无奈。
三、残酷真相
多年来二圣之所以在两京间不断来往,一者因为媚娘喜欢洛阳,李治也需要温和的气候养病,再者更是战争需要。每逢对东面高丽等国用兵,二圣就去洛阳,与吐蕃交战则归长安,以便就近接收战报、处理军务。上元三年三月,圣驾因吐蕃入侵而至长安,回宫后第一件事当然是召开朝会讨论战事。
李治是由范云仙搀扶着勉强坐上龙位的,媚娘端坐帘后,依旧是那副雍容沉稳的仪态,只是嘴角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满朝文武除侍中张文瓘外皆到——这位以耿介驰名的老宰相在回长安的路上感染风寒,寝疾在家。
朝会刚一开始,李敬玄就站出来,建议刘仁轨充任主帅。刘仁轨满心无奈,他已七十五岁高龄,二度出山一直在奔波打仗,如今刚从安东赶回来,又要跟吐蕃交手,体力实在已不支。可现今朝中缺少独当一面的将领,薛仁贵羁绊于新罗,也只剩下他了。再说这背后可能还有皇后的意思,皇后跟太子争得正厉害,不想让他这个碍眼的待在朝中,派出去打仗岂不是一举两得?然而刘仁轨毕竟老了,又非行伍出身,没有李老当益壮的精神,素来刚毅的他跪倒在地,坦言自己力不从心,调集兵马、筹办粮草尚可勉力为之,统兵上阵实在不行了。
英雄老矣孰能奈何?李治也不能强人所难,只好让他暂管军务,承诺临战之际另派总管。群臣以为这场朝会到此就要结束,哪知李治又开了口:“因朕久病不愈,近来朝政纷乱,中书门下每有所议常与中宫相左,争端不休,政令难施,此非长久之计……”
百官刚松懈的精神立时提起——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这条睡龙出声了,难道今日要有所决断?到底是中宫交权还是更换宰相、教训太子?既然百官日日混迹朝廷,不可能完全回避权力之争,多多少少有些牵扯。事关所有人前程,大家都屏息凝神,等待他的抉择。
李治脸色灰白如纸,没有习惯性地扫视百官,而是耷拉着二目,额头上两道新添的皱纹格外明显,几乎一句一顿道:“朕日前询问过御医,又思虑甚久,自觉无力处置朝政,然国家之事不可无人主持,所以……”说到此处他倏然顿住,抬起眼皮微微瞟了一眼皇后,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才接着道,“皇后懿德贤能,才学非凡,又系春宫元良之母,且自麟德以来视朝参政,进言多有裨益。所以朕决定命皇后暂摄皇权、统御中外,三省以下一切政务尽归中宫裁度,文武百官乃至太子尽听其命。”
虽然李治这番话说得有气无力,但文武百官听来简直振聋发聩,即便那些攀附皇后之人都大感意外——堂堂九五之尊的皇帝,竟然会让权给自己妻子!
没有抗议、没有阻谏、没有争辩,数百人的大殿上静得连皇帝的喘息声都听得见,所有官员乃至亲卫、宦官都惊呆了,他们都在怀疑自己的耳朵。而短暂的讶异之后便是嘈杂的议论,素来亲睦皇后的中书舍人王德真绽出笑容,王本立更是兴奋得高呼:“陛下……”
“圣明”二字尚未出唇,忽听朝班前列发出一阵重重的咳声,底气十足震慑朝堂,王本立一颤,竟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嘈杂议论的百官也鸦雀无声。
一片沉寂之中,只见郝处俊阴沉着脸迈步出班,举笏朗言:“臣闻《礼经》有云:‘天子理阳道,后理阴德。内外和顺,国家以安。’则帝之与后,犹日之与月,阳之与阴,各有所司也。昔魏文帝曹丕有感后汉外戚之乱,虽有幼主,不许皇后临朝,所以杜祸乱之萌,至今四百载乃为常例。陛下今违此道,臣恐上谪见于天,下取怪于人……而且……”郝处俊智勇双全处事干练,与皇后周旋多年不可谓不老到,但今日也方寸大乱,刚开始还故作镇静,试图引经据典,可终究掩饰不住仓皇,渐渐越说越急,口不择言,“圣体虽有小疾,然则春秋鼎盛,岂可轻龟鼎?况天下者,高祖、太宗之天下,非陛下所创。陛下该谨守宗庙不负祖业,传之子孙,焉能持国与人,有私于后族?”
百官听到此处毛骨悚然——自从长孙无忌以顾命之身专擅朝政,什么“天下乃先帝之天下”这类话是李治最忌讳的,今天郝处俊竟又说出来,而且还朗言宣称后族是社稷威胁,这岂不是公然向皇后宣战吗?大家觉得眼前的一切似乎都不真实。疯了!女人竟要摄政,皇帝竟肯让权,宰相竟敢如此顶撞,全都疯了!
郝处俊也意识到自己话说得太重,但实在是情势使然不吐不快,话既出口无可挽回,他只能尽量稳住心神,大礼叩拜:“兹事体大,关乎社稷,伏乞陛下三思……”一个头磕下,他的心也沉沉坠落——完了!以前无论怎样对抗,终究没撕破脸,今天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吐露出来,再无回旋余地,我算是跟皇后结下死仇啦!
已经撕破脸,还有什么可犹豫的?李义琰快步出班,与郝处俊肩并肩跪倒,高声道:“陛下!大唐乃李氏之天下,国之权柄岂可与人?郝相所引经义足可依凭,唯请圣虑无疑乾纲独秉,则天下幸甚、社稷幸甚、苍生幸甚!”说罢将手中牙笏横放在地,重重叩首。众人正暗暗感叹他胆气十足,却见他一个头叩完并不停,接着重重磕下去,两个、三个、四个、五个……竟是要以死相谏!
见此情形其他人再不能观望了,刘仁轨、戴至德、李敬玄、裴行俭、张大安、崔知温、刘景先、胡元范、田仁会、张越石等重臣纷纷跪倒附和:“陛下三思。”薛元超、来恒、高智周、郭正一、杨思玄、高真行等中间派见风使舵,也跟着跪下,恳请收回成命。大部分重臣已摆明立场,中下级官员心里有了底,“呼啦啦”一阵衣袍窸窣之声,大半个朝堂的人都跪下来。方才还跃跃欲试的王德真、王本立等人顿时傻眼,脑筋一转赶紧跟着下跪附和——犯不着为皇后得罪这么多人,不能当众矢之的啊!
大势所趋,连武承嗣也糊里糊涂跟着矮了半截,朝班前列只一人僵立不动——太子李贤。
李贤当然是最不愿意母亲摄政之人。便如母亲了解他一样,他也晓得母亲的性情。一旦母亲掌握大权,就绝不可能松手,以妻子之身尚能干涉父亲多年,若以母亲之尊掌控皇权,恐怕他永远只能当孝顺儿子了,不死不休。但让权之议是父亲提出来的,身为人子他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