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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部分

武则天大全集-第177部分

小说: 武则天大全集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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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

    “五姓之一荥阳郑氏族人?”

    “是。”

    “除了女儿,你在宫中可有其他亲属?”

    “没有。”郑氏一个字也不多说。

    媚娘当然感觉得到冷冰冰的抗拒之意,若是嫔妃胆敢这样敷衍,她早就下手惩治了;可郑氏是宫中身份最低之人,身处泥淖不卑不亢,这份骨气实在令人钦佩。或许是心境使然,媚娘极为难得地生出几分怜悯:“日夜劳作,还要拉扯女儿,教她学诗学字,也真难为你了。”

    郑氏心道——这一切还不是托您的福?嘴上却说:“日子再难总要过,雷霆雨露皆是天恩,我母女顺天知命倒也安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能说什么?索性逆来顺受吧。

    “顺天知命”这简简单单的四字包含了多少无奈?媚娘心知肚明,也不再多言,转而问那女孩:“你多大了?”

    女孩既从母亲那里学来见驾礼仪,当然晓得“天后”是何等人。可能是自小生活于困苦之中,她天生便有几分无所畏惧的胆色,面对天下最尊贵的女人,竟丝毫未露怯意,轻启朱唇微露皓齿,微笑道:“奴婢年方十四。”

    “十四……十四……”媚娘向前走了两步,抓住女孩稚嫩的肩膀,怔怔注视着女孩的脸——太像了!实在太像了!当初她也是十四岁入宫,也是这般水灵清秀的模样,也曾倾心诗书,所不同者只是一为才人、一为奴婢。但更巧合的是,昔年父亲去世后她与母亲杨贞也曾寄元庆、元爽篱下相依为命,在痛苦的深渊中挣扎。今日此情此景,简直是她自己身世的重现。

    “哎哟……”不知不觉间媚娘用力过猛,女孩竟被她捏疼了。

    “娘娘!”母子连心,郑氏见此情形,方才的从容矜持全没有了,高叫一声,“请您、您手下留情……”沦落到这步田地,女儿已是她唯一的灵魂支柱,绝不能有失。

    媚娘发觉自己失态,轻轻放开少女的肩膀:“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虽被她弄疼,却也没觉得她有什么恶意,并不害怕,坦然道:“我叫婉儿。”

    “婉儿……上官婉儿……”媚娘品味着这名字,瞥了一眼郑氏,越发多了几分赞赏——婉者,顺也,联想到他上官家的遭遇,这名字不无深意。而从这孩子的态度也可窥见,她并不了解自家与皇后间的恩怨。这正是郑氏高明之处,过去的一切已无法改变,何必再让孩子背负血海深仇呢?与其纠结前人旧怨,不如无牵无挂地活下去。哪怕当一辈子宫廷奴仆,也总比有仇难报、有冤难伸的滋味好得多。

    媚娘心有所思——相较郑氏的超脱,或许自己的母亲并不算高明。她小时候被母亲灌输的是仇恨、是报复、是拼搏,再有便是反复讲述弘农杨氏已失去的富贵荣华。现在想来或许正是幼小时受的教育造就了她的性格,也成就了她的今天,同时也带给了她无限烦恼。媚娘扪心自问,如果人生可以重来,一切从头开始,她还会不会选择这条辉煌却荆棘丛生的路呢?

    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媚娘还在遐想,郑氏却已按捺不住:“娘娘!纵有千错万错,皆前人之罪,要打要杀奴婢领受,与婉儿无干。”其实一见到媚娘她的心就忐忑起来,她久闻媚娘处置仇家赶尽杀绝,王萧被废犹遭乱棒殴杀,无忌退隐不免被逼自缢,甚至有传言说武惟良、武元爽乃至贺兰兄妹也都死于其手。今日突临掖庭,岂会出于善意?郑氏暗自拿定主意,哪怕豁出自己性命,也要保全女儿。

    媚娘情知她误会,却有心耍弄,并不点破,又对上官婉儿笑道:“方才听你诵诗,本宫甚是喜欢,可否再来一首。若诵得好,我定有赏赐。”

    婉儿如堕五里雾中,她知道祖父和父亲身犯国法死于非命,但是母亲却从未详细讲述过其中内情,甚至连问都不许问。这会儿母亲紧张万分,仿佛这位皇后能吞了她们母女一般;然而在她纯洁的眼睛里,这个女人神态谦和、笑容可掬,全然不似恶人,有何可惧呢?她迟疑片刻斗胆道:“婉儿不敢奢望赏赐,但求娘娘恩准一事。”

    “哦?”媚娘很诧异,“你小小年纪有何请托?”

    “我娘很辛苦,婉儿若能讨您欢心,可否给我娘换一个差事?”

    “婉儿……”郑氏见女儿与虎谋皮越发惊惧,但女儿的孝心又令她感动,只轻轻呼唤一声便哽咽住了。

    媚娘左看看郑氏、右看看婉儿:“难得你还是个孝顺女。好吧,我答应你。”

    “一言为定?”

    “堂堂中宫之主焉能哄骗你这娃娃?只要你诗诵得好,从今以后你母女再不必吃苦受累,一切就此解脱。”

    郑氏暗暗揪心——这是正话反话?一切解脱,不会是想要我母女的性命吧?

    婉儿岂有这等心机?只知眼前之人能帮母亲脱离苦海,于是鼓足勇气,扮出满面笑靥,放开嗓音满怀深情地吟道:

    花轻蝶乱仙人杏,叶密莺啼帝女桑。

    飞云阁上春应至,明月楼中夜未央。

    唯美的诗句余音未尽,郑氏已吓得面无血色——此诗名《春日》,又是上官仪所作,婉儿在无意间犯了大忌!

    上官婉儿受母亲熏陶,会的诗很多,但她心目中最了不起的诗人仍是祖父上官仪,故而选了一首她最喜欢的祖父的作品。吟罢见媚娘一副出神的样子,丝毫不悟,犹自眨着大眼睛,笑盈盈问道:“娘娘不喜欢吗?”

    媚娘呆立片刻,缓缓绽出一缕微笑:“喜欢。春应至,夜未央……果然是好诗。”说罢便揽住婉儿臂膀,“你随我走吧……”

    “娘娘!”郑氏不知她要如何加害自己女儿,再也矜持不住了,伏倒在地苦苦哀求,“童言无忌!婉儿年幼无知,您万莫见怪。有何罪责奴婢一身领受,求您放孩子一条生路吧!我就是身坠地狱,来生做牛做马也感念您的恩德!”

    媚娘也不忍再戏耍她了,方要点破,却见跪在水里的小宦官一跃而起,快步冲到自己面前。媚娘骇然——这奴才要作甚?变故来得太快了,众人根本来不及护卫,媚娘正欲躲闪,却见他重重跪倒在自己脚畔,死死抓住自己的裙摆,“求、求娘娘开、开恩……她母女不容易,是好、好人……您就、就饶……饶……”他本就有些口吃,帮人求情越发紧张,连句整话都说不出,索性也不说了,只是“咚咚咚”把头磕得山响。

    媚娘初始还以为这是个狂徒,要不利于自己,却见他这番憨傻,忍不住笑起来,好几个随驾的宫女也跟着笑了。范云仙却笑不出——惊吓圣驾,还撕掳皇后的衣服,这是要造反呐?他怒冲冲闯上前,朝那宦官一阵猛踢:“狗奴才!你这是死罪!还不快松手?松手啊!”

    那宦官口舌虽不济,却执拗得很,任凭范云仙踢打,就是攥着裙摆不放,似是只要媚娘不开恩,他就死不撒手。媚娘的笑容渐渐收敛——如此愚笨的人,竟会拼命做出越礼之举,对他而言这需要多大的勇气?然而就是这么个老实人,竟也以为我要对孩子不利,世人眼中我又该是何等歹毒不堪?宫廷内外畏我之威、贪我之利,其实又有几人真心仰慕我呢?

    “都住手!”媚娘一声暴喝,那宦官吓得撒了手,范云仙也不敢造次了,“难道我会为难一个孩子?你们也忒小瞧我武媚娘了。”

    郑氏虽见她神色凝重,却仍半信半疑——难道你没为难过孩子?李忠何辜?素节何罪?

    诚然,媚娘不会因为对方是孩童就手下留情,但今日确实被婉儿和这首诗触动了——上官仪果真才高八斗、妙笔生花。春应至,夜未央,眼下的困苦算得了什么?我武媚娘的运势绝不会衰竭!

    世事无常,际遇难料。媚娘做梦都不会想到,在自己心情最低迷之时竟从仇人的后代身上感受到希望。这对母女身在绝境尚不向命运低头,自己身处中宫之位,权势未失、威严尚在,何不可一搏?想来小时候她与母亲又何尝不是茫然无望,到头来不也熬到了今日富贵吗?怎么年纪越大越自疑起来?

    面对天真无邪的婉儿,媚娘又忆起其祖父。昔日上官仪奉李治之命私拟废后诏书,千钧一发之际她得到消息及时赶到,面对突然出现并要求跟李治单独谈话的她,上官仪碍于儒家礼法乖乖退出,于是才有扭转乾坤之事;试想当时上官仪若放胆一拼,不遵懿旨,当面痛斥她失德僭越,坚定李治之心,那场废后事件又是怎样的结果?进则生,退则亡,成败利害都摆在眼前。不能看到希望再去坚持,而是坚持才会有希望!

    “事到如今我已别无选择……唉!”媚娘如呓语般轻叹了一句,继而抬头凝望郑氏,“不过本宫可以给你换一种人生。我既已允诺婉儿,断无食言之理。自即日起你不用再干苦力,我向圣上进言,还你自由,放你出宫!”

    郑氏在那一刻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是真的吗?与其说是惊喜,还不如说是震惊,顿时瘫坐在地。

    “不过,”媚娘话锋一转,“婉儿必须留下。我喜欢这孩子,想留她在身边,教她读更多书,将来封她为女官。”

    “这……”郑氏有些犹豫。

    媚娘明白她的顾虑,直言道:“不放心?这样吧,我武氏在皇城以西有大片宅邸,我叫我侄儿划一个小院给你,并授你腰牌。你就住在京中,若是想女儿就进宫来看看。”说罢又问婉儿,“我话付前言,这样安置你母可还满意?你愿意留在我身边吗?”

    上官婉儿自小为奴,受尽宫人的白眼,几曾遇到此等厚遇?况且皇后衣饰华美、举止端庄,简直就是画上的仙人,又言出必行、光明磊落,她幼小的心中顿生仰慕之情,方才还无所畏惧,这会儿竟自惭形秽,羞答答道:“若娘娘不嫌奴婢卑微……我、我愿意。”

    “好孩子。”媚娘爱怜地抚了抚婉儿的鬓发,便如疼爱自己的女儿太平公主一般。

    郑氏长出一口气——苍天不负苦命人,总算熬出头了。其实就算放她母女出宫,依旧是罪人身份,因为上官仪一案涉及前太子李忠,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平反。婉儿顶着罪人之女的身份,即便拥有自由身也难觅乘龙快婿;反之若留在宫中担任女官,未尝不是好结果。可上官家的悲剧源于武媚,若说郑氏感恩戴德未免言过其实,但若说她丝毫不领情又太过违心。总之女儿是她唯一的亲人,既然有了归宿,过去的恩怨就忘了吧。

    反倒是媚娘有些挂心,又朝郑氏喃喃了一句:“我善待这孩子,也算弥补圣上对你们上官氏的亏欠吧。”她说这话是由衷的——其实她武媚与上官氏有什么仇?当初授意上官仪草诏的是李治,事情败露拿人家当替罪羊的也是李治。“好事”全是李治干的,恶名却都是她来背,世事不能永远这么不公平。再不能这样委屈了,今天媚娘就是要自己做一回好人!

    郑氏噙着的泪水终于滚落,大礼叩拜:“谢娘娘洪恩。”

    媚娘大是畅然,回头瞥了一眼那小宦官,觉他生性纯朴,不乏可爱之处:“你又叫什么名字?”

    “奴才高……延……”

    “高延是不是?”媚娘即刻吩咐范云仙,“这是个好孩子,回头你跟内侍省知会一声,把他也领回去伺候我吧。”

    哪知小宦官并不谢恩,兀自磕磕巴巴:“延、延……延福!”

    “哦!?呵呵呵……”媚娘这才知他叫高延福,因太过紧张仨字竟说了半天,不禁笑弯了腰,竟弯腰抓住他手,亲自搀了起来,“问个名字,怎就怕成这样?以后跟随本宫要体面,别这么畏首畏尾。”又嘱咐范云仙,“告诉咱宫里那群猴崽子,莫欺负这孩子。”

    “是。”范云仙口上答应,心里不以为然——聪明伶俐的崽子有的是,这小子又蠢笨又胆小,要他何用?

    殊不知媚娘自有算计——物以稀为贵,这勾心斗角的皇宫里什么人都有,聪明的不老实,老实的又明哲保身,唯独又老实又有良心的人太少啦!这小子“资质”甚佳,把他带回去多加栽培,兴许将来是条有力的臂膀呢。

    云开雾散,愁容尽褪。媚娘心志已定,又找回久违的自信,左手揽着上官婉儿,右手拉着高延福,说说笑笑回转蓬莱宫。

    二、狄公仁杰

    边庭不宁,封禅嵩山之事只能暂时推迟,但李治还是颁下诏书,宣布改元仪凤。或许是常年遭疾病困扰的缘故,李治心性有所改变,宛如当年李世民一样,他也越来越笃信神神鬼鬼之说。“凤仪”之说源于《尚书》,所谓“箫韶九成,凤皇来仪,百兽率舞,百官信谐”,饱含国泰民安吉祥之意。但这时已是上元三年十一月,马上要过新年,差一个月竟然改元,真是史无前例。

    新年新气象,宰相百官发觉一桩新鲜事——皇后似乎变得越来越容易打交道了。在朝堂上她缄默不言,即便皇帝询问,她也只是表示服从圣意;对待奏疏,无论臣下提出什么谏议她都欣然画诺;每逢佛道斋戒之期,她甚至抛下一切政务,跑到京中各寺庙降香诵经,给圣上祈福;而且她还主动提议,赦免上官仪的儿媳郑氏,并将流放岭南的上官氏族人召回。虽然事涉李忠,不可能给上官仪彻底平反,但与之有关的人纷纷免除罪责,其中上官仪的挚友吏部郎中魏玄同还被提拔为吏部侍郎。

    皇后展现出宽容大度的一面,刚开始李贤和宰相们还有所戒备,毕竟积怨甚深,尤其郝处俊、李义琰当初在朝堂力谏摄政之事,几乎与之结成死敌,现在不得不猜测她又在耍什么花招,但一晃数月毫无变数,也渐渐心安。媚娘似乎真的洗心革面,决心做个全力扶持儿子的慈母。北门学士每日散朝后依旧入宫侍奉,但不再参谋机要,换了新差事——教上官婉儿读书。

    婉儿虽然自小随母亲识字学诗,但身在掖庭所见书籍甚少,不过《女戒》《女训》之类。媚娘命范履冰、苗神客等从《孝经》《论语》开始重新教授,有时还手把手教她写字。婉儿冰雪聪明又知道上进,不几日已融会贯通,当众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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