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大全集-第1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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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他渐渐话归正题:“陛下开疆拓土也因任用英公、苏定方等人,故千金易得一将难求。昔日薛万彻曾辅隐太子,先帝践祚不加诛戮反而重用;尉迟敬德居功自傲藐视群臣,先帝爱惜不忍加罪……”话说到此明显只是半句,明崇俨却就此闭嘴,不往下说了。但这已足够,后面的话可想而知——先帝在世之时爱惜将领,死后能因为砍几棵坟前的树就想要两个将军的命吗?
“嗯?”李治愣了片刻,继而会心一笑,“呵呵,玄元皇帝果真明睿……所以朕若因昭陵之柏而诛善才,乃自毁爪牙、有损社稷,况有悖于真言,那才是真正的不孝喽?”
明崇俨小心翼翼道:“此朝廷之事,非贫道所知。”他虽敢讽谏,尚有自知之明,毕竟自己只是一介方士。
其实李治何尝不懂道理?他对此事的态度三分是惺惺作态,欲给自己立个敬天法祖之名,还有七分是故意杀人!近半年来媚娘对政务干预得越来越少,李贤的权势则愈来愈重,声望也愈来愈高,最近又召集文士校注《后汉书》,也不知是真做学问,还是打着校书的名义私议朝政。李治对儿子的戒备有所增加,只恨自己的病体时好时坏,挑不起责任,所以才逮住这个机会,想杀个有名头的人立威,也让百官认清谁是真正的主人。
哪知亢直的狄仁杰据理力争,遭这一顿抢白,李治的心思也活了,打算见好就收,现在明崇俨装神弄鬼无异于又给了他一个台阶。于是李治顺水推舟:“既然玄元皇帝降旨,又有先帝之例,就饶了他们吧。明日诏赦权善才、范怀义死罪,流放岭南。”赦都已赦了,何不善事做到底?他仍有算计,现在若免去一切责罚等于朝令夕改,难道自己先前的决定是错的?先打发权善才他们走,过两天再悄悄召回。
媚娘明白他此举用意,暗暗冷笑——雉奴啊雉奴,真是越来越好面子!嘴上却道:“此乃陛下洪恩,二将之幸。”
“唉,这点事儿其实又算什么?”李治缓缓起身,拿起御案上那碗药,“烦心事一桩接一桩,听说吐蕃别部仍在叠州附近骚扰不休,薛仁贵跟金法敏交涉也无结果。封禅之事已停,这个节骨眼上该不该大举用兵呢?”
媚娘故作犹豫之态:“我也踌躇不定,似乎用兵有用兵的好处,不过一旦和吐蕃开战,新罗又恐生变数。”说了等于没说,她又建议道,“我近来身子也不好,诵经礼佛分心不少。您不妨听听贤儿和众宰相的意见,看他们有何良策。”
李治没搭茬,一扬脖把药灌下去,愁眉苦脸不住摇头,也不知是药太苦还是对什么事不太满意,再没说什么,由李君信搀扶着回后宫了。明崇俨欲随驾而去,却觉一只轻柔的手从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头一望,赶忙施礼:“娘娘有何吩咐?”
媚娘满面堆欢:“明真人,您不单是玄门高士、杏林妙手,还是难得的忠良啊!”
明崇俨赧然一笑:“娘娘谬赞,贫道不敢当。”
“不!我这是肺腑之言。心病比风疾更难医,你能以国事为重,借神明讽谏,才能远在寻常御史之上。可惜……”媚娘说到此处口气一转,“你已出家,若是仕宦之辈大有前程。”
明崇俨闻听此言心头一震,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其实他早有仕途之心,若不然深山修炼就好了,何必跑到洛阳应岳牧举?只可惜中举后朝廷授的官太小,他自恃身份不甘屈就;后来得荐侍奉御药,原以为是个进阶,无奈李治只拿他当个方士,虽说待遇优厚,在长安得赐一处宅子,却连个侍御医的官衔都没有。如今皇后提及,他真想请求还俗,但此时脱口而应又显得太贪婪,故而把话忍了回去。
媚娘已将他这微小的反应瞧得清清楚楚,立时摸到此人的底,又转而笑道:“没关系,出家人为官并非无先例。玄奘、善导都有国师之名,身居散官的高僧也不在少数。本宫打算保奏您为谏议大夫,料想圣上必会准允,您可愿意?”
这厚赐大大超出明崇俨预期,他再也矜持不住,忙打稽首:“贫道何德何能,敢受娘娘如此厚封?”话虽如此,却已喜上眉梢。
“您当之无愧。”媚娘越发称赞,“本宫绝无树私恩之意,只期望您在服侍万岁之余能似今天这般讽谏进言、匡正得失。”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明崇俨仍神神秘秘:“此非贫道进言,实是老君梦中所授。”
“那是那是。”媚娘也不再点破,顺着道,“毕竟百官都是外人,也不了解万岁病情,您若能时常沟通天人、进献良策,岂非利国利政的好事?功德远在悬壶之上啊!”
“是是是……”明崇俨有了大显身手的机会,自然踌躇满志,连道士的礼都不行了,给媚娘磕个头,又千恩万谢一番,美滋滋去了。
大殿之内再无旁人,媚娘朝范云仙使了个眼色,转身退至帘后。范云仙立刻凑上来,低声道:“本来是一场好戏,实指望狄仁杰触怒圣上自毁前程,没想到这厮狂妄之余还藏着油滑,竟叫他侥幸成功。明崇俨也是个多事的牛鼻子,瞎掺和什么啊?”
“多口!”媚娘嗔道,“我叫你办的事可曾办妥?”恭谨自守不过是迷惑人的假象,她心中实是藏着更大图谋。
“是。”范云仙挨了训,小心翼翼道,“散朝后奴才已密会周公,转达娘娘之言,令他留意太子与宗室诸王的交往。”媚娘之所以让高延福伺候自己,就是要让范云仙在外活动,然而宦官是不能随便结交外臣的,这一切必须隐秘。武承嗣担任宗正卿,掌管宗亲事务,由他窥伺李贤和诸王的关系再合适不过。
“好,明天你还去寻他,叫他想办法把狄仁杰的履历也查一查。还有,再吩咐裴匪舒、王本立办件机密之事。”
“何事?”
“叫他们在省中造舆论,就说妖道明崇俨蛊惑圣上、干预朝政、居心叵测,让他们鼓动群臣上书弹劾。”
“是。”范云仙实在想不透,方才明崇俨帮狄仁杰说话,按理娘娘就该斥责,不加责难反而鼓励,现在又煽动臣下弹劾他。这一变又一变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啊?
第57章 媚娘瓮中捉鳖,李贤暗动杀机()
一、伎止于此
仪凤二年(公元677年)春,久病缠身的天皇李治宣布举行籍田礼,虽然百官担心他龙体欠安上书劝谏,他还是执意前往,在宦官的帮助下艰难地犁了九垄地。帝王亲耕意在劝农,但李治的举动似乎另有深意,回想当年媚娘有孕他独掌朝政时的籍田,这次在天下臣民面前亮相又是要针对谁呢?
然而改元也好、籍田也罢,并不能真正有助于国事,大唐依旧被边庭纷争困扰着,就在李治亲耕后不久,新罗的战火复燃。
事到如今金法敏的用心已暴露无遗,什么谈判、称臣、遣使入贡全是假的,唐朝大军来了就笑脸服软,大军撤走便故态复萌,就是要凭山高路远、海表之隔将大唐的战意拖垮。大唐虽有强兵,一则道路遥远补给困难,二则吐蕃之患不得不防,三则高丽、百济的遗民久不顺服,面对新罗的反复无常也没有良策,更糟糕的是朝廷羁縻之策失当,错用高藏、扶余隆,加速了局势恶化。
高藏无疑是个尴尬人物,昔日渊盖苏文弑杀先王,将其扶上高丽王位。他这个国王从一开始就是傀儡,权力都把持在渊氏父子手中,被人操控半辈子,糊里糊涂就成了亡国之君。虽然李治表现出胜利者的大度,任命他为工部尚书,却有职无权。如今情势变化他又被派回辽东,任辽东州刺史、朝鲜王。虽然大唐宣称要帮他复国,但很明显这个朝鲜不同于原来的高丽,只是一个大唐用来统治辽东的傀儡政权罢了。高藏已当了太久的傀儡,再不想听人摆布,一回辽东他就私下与旧部接洽,企图真正复国,惜乎做事不密,很快就被朝廷察觉了。李治怒不可遏,火速派人将其抓捕回京。
高藏获罪又影响到另一个傀儡扶余隆。原百济王子扶余隆被朝廷任命为熊津都督已有多年,此人生性胆怯,惟大唐之命是从。然而自从与新罗开战以来,他的表现实在不堪,先前新罗侵犯百济旧境,他不敢抵抗闻风而逃,坐视城池失陷、部下流散;唐军反击他也不肯出力,畏惧敌人再来,赖在北边不敢回都督府。高藏获罪后他更逮住理由,声称要避嫌,忙不迭地弃官逃回洛阳。
高丽、百济旧境就此陷入混乱,大大小小的义军蜂拥而起,新罗趁势攻城夺地,收编武装。此时唐军只剩薛仁贵独撑局面。他因大非川之败获罪,本就是将功折罪,无论如何也要坚持,但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唐,又孤悬海外寡众悬殊,勉强取得两次小胜后终在伎伐浦惨败,折兵四千,伤者无数。薛仁贵无可奈何,只得带领残兵渡海回国——至此,大唐又失去了对新罗、高丽、百济三国的控制。
消息传至长安,李治欲哭无泪。从贞观十八年至总章二年,两代帝王苦心孤诣征战二十五载,耗费无数辎财,万千将士搏命沙场换来的对三国的统治,仅仅维持十年就失败了。更可恼的是自己辛辛苦苦却给别人做了嫁衣,原本弱小的新罗成了最大赢家,吞并百济以及高丽一半的土地,这真是天大的讽刺!
对李治而言消灭高丽是他超越父皇的证明,如今这项功绩丢了一大半,无论对他的信心还是病体都是一次重大的打击,以致风疾日渐严重。为了夺回失地挽回颜面,他强撑着宣布整备兵马再征新罗,无奈文武百官和太子李贤力谏,痛陈国家内外忧患,李治再三权衡最终作罢,暂命李谨行坐镇辽东暂作防御,并派投效大唐的盖苏文之子、右武卫大将军泉男生持节赶往辽东,宣扬圣命、安境抚民——百济之地全失,新罗大军已推进至大同江,尚在大唐手中的还剩半个高丽国,赶紧保护好这片土地,绝不能再丢啦!
安排已毕李治余怒未息,下令削去高藏一切官爵,流放邛州(今四川临邛);革去扶余隆实职,命其闲居洛阳,不得觐见。薛仁贵也再度获罪,又被流放象州(今广西来宾),这位昔日立有救驾之功的大将彻底失宠,耳顺之年潦倒岭南。
停止东征无疑是明智的,此时最大的强敌不是新罗,而是吐蕃。而且据北方诸州传来的消息,臣服已久的突厥也蠢蠢欲动,这个隐患也不可不防。眼下当务之急是操练人马、休养民力、积累财富,以备应对西北可能发生的战事。但树欲静而风不止,方至四月又生变故,尚书右仆射戴至德中风病倒。前番张文瓘卧病,刘仁轨领兵在外,高智周、来恒都不是独当一面的角色,于是在文武百官推举下,太子左庶子张大安跻身相位,同中书门下三品——固然张大安是凌烟阁功臣之子,资历深、学问好,但此举首开东宫官晋升相位之例,足见太子对朝政的影响之大。对此媚娘并未表现出丝毫不快,反而乐观其成,但是病魔缠身只能顺从众意的李治又作何感想?
也是时气不佳,五月份河南、河北又出现干旱,正在养病的李治得知消息,决定派使者到各州安抚百姓。侍御史刘思立上疏称:“今麦秀蚕老,农事方殷,敕使巡抚,人冀天恩,必聚集参迎,妨害生产。既行赈给,须立簿书,无驿之处,劳扰更甚。农忙时节,废须臾则亏岁计,不如委州县赈给,待秋后闲时出使查赈,给政绩,行褒贬。”天子使者巡抚各州,虽说打着赈灾的旗号,可到哪儿不是远接高迎?有的地方官为了往上爬,聚敛民财逢迎钦差,反倒给百姓增添困扰。李治览奏而悟,改由各州刺史查访赈济。
众宰相谨遵圣命督办此事,李贤也很体恤百姓疾苦,没少为此事操劳。以往朝廷政务之所以纷乱不断,皆因中宫、东宫之争,现在媚娘当起“好好先生”,政务反倒比先前和顺许多。不出两个月光景,受灾百姓得到赈济,民间对太子以及郝处俊等相赞誉颇高。似乎鉴于政通人和,李治又静极思动,鼓励百官向朝廷谏言。
很快,一份抨击选官制度的上书引起关注:
今礼部取士,专用文章为甲乙,故天下之士,皆舍德行而趋文艺,朝登甲科而夕陷刑辟者,虽日诵万言,何关理体?文成七步,未足化人。况尽心卉木之间,极笔烟霞之际,以斯成俗,岂非大谬?夫人之慕名,如水趋下,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陛下若取士以德行为先,文艺为末,则多士雷奔,四方风动矣。
上这篇奏疏的只是一介小吏,胆子却很大,不但指出科举取士的弊端,还明言“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将根源归结到皇帝身上。实事求是地说,李治力倡科举与他酷爱文学诗词有关,但理由绝不仅于此。一者,他的皇位是斗倒长孙无忌为首的关陇贵族才稳固的,推行科举也是为了遏制权门东山再起;再者,取士要有明确的标准,以德选才固然好,但德行优劣的准则是什么?“举孝廉,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没有标准空谈唯德是举,终会沦为家族背景、官场人脉的比拼。反之,科举取士虽存在许多弊端,使不少有才无德的小人混迹朝堂,但相较察举、恩荫还算公允,毕竟向寒微子弟敞开了仕途之门,维系了王朝稳定,不能因一瑕而毁全璧。
李治不悦,但既是求言所得总要拿出肚量,于是将奏疏拿到朝堂上讨论。薛元超当即批驳:“此论大谬矣!何言崇文一定失德?魏文云:‘文章者,经国之大业。’故善雕龙者,必知晓经国之道。房玄龄起家进士,运筹帷幄、老成谋国,投效我文武圣皇帝成就定鼎之业;张行成虽举孝廉,却因制举成名,披肝沥胆清廉守节,辅佐天皇以临大位。此二公皆我朝贤能股肱,难道不足为凭?”科举成绩好就一定会治国吗?这论断显然很牵强,但薛元超既是皇帝故交,又是推行科举的坚定支持者,他明显是代李治辩解,百官谁敢反驳?
薛元超似乎还嫌这番表态不够有力,又补充道:“近年科举人才辈出,杜审言、苏味道精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