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大全集-第1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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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李治东征之心默定,多少谏言都挡回去了,可面对病入膏肓的老宰相,实不忍公然批驳,只好含糊答应。
恭维的话说尽,张文瓘这才吐露真言:“自与高丽开战,凡二十五载,将士劳苦,黎庶不安,辎财耗费无算。以三国狭贫之地加以连年兵戈,城邑毁败田野荒芜,纵然尽收岂得偿以往之失?且山高水远来往不便,三韩立国又历数百年,其人虽为我得,貌恭而心违,不可以礼乐教。即便陛下生执法敏、断其宗庙,可保三国之人不复叛乎?高藏心怀奸谋已被流放,扶余隆不堪其任罢居洛阳;泉男生巡抚途中染病,恐也命不久长。此三人乃朝廷羁縻之本,既失之陛下何以率其境、抚其众?若再叛,再讨之,反反复复何日尽头?望陛下三思。”
“公所言极是。”李治不得不承认,东征早已得不偿失,就算灭了新罗难保不再叛,这是个多少钱都填不满的无底洞。然而这场战争为的不是土地人口,而是尊严。往大了说是天朝上国的体面,往狭隘说是他这个天皇的颜面!
张文瓘自然晓得其中关节,若在以往有些话他不会说,如今油尽灯枯,生命的最后时刻还有何顾忌?他声音颤抖着,无比沉痛地说:“魏武有云:‘不可慕虚名而处实祸。’陛下征战四夷、拓地无数,却也使天下疲敝、百姓劳苦。陛下自谓勤俭,衣食不倡华美,但东内、合璧、乾阳等宫耗资多少?封禅之事浪费甚巨,冗官激增开销日大,每逢朔望临殿四顾,满朝皆绯袍也……”
听到此处媚娘不禁惭愧——冗官激增、满朝绯袍很大程度上是她造成的。当年刘祥道提议裁汰冗员,因遭上官仪牵连罢相;在封禅时她欲收人心,给满朝文武加爵进阶;为了争权又上谏言十二事,力主提拔沉寂下僚者,更不要说那些受她庇护的散官、勋官。
“内忧甚多积重难返,今大唐已不复麟德、乾封时之富庶。吐蕃早有侵犯之意,前有大非川之败,后又屡屡扰边。今起兵十八万,虽得小胜,最终损益尚不可知,陛下怎可复兴兵戈于东北?即便西征功成,赏军士、抚诸藩亦需破费,此亦大忧矣。前番天后接见诸藩于光顺门,新罗使节也在其中,金法敏虽纵兵敌对,未忘遣使朝觐,足见并无称雄之心,不过想划地自守。忆昔东征之始,起于高丽不逊,今新罗既愿顺服,何必灭之?且自白江口之役,倭国不敢生衅,遣使效我朝典章教化,不复为敌也。”说到此张文瓘竟强自用力,颤悠悠挺起身,满目苦楚地注视着李治,“天下固是陛下之天下,亦为万姓苍生之天下。臣贞观入仕,受英公提携,得效两代君王,不敢言功,但以拳拳之心报效君恩。今臣大渐期至,恐明日不复登朝堂,请陛下以社稷为重、苍生为念,罢东征而安黎庶,则臣九泉之下亦无憾矣。”
李治早已泪光盈盈,对这些年自己犯下的错误也颇感自责,但就此放弃东征实在心有不甘,然而面对老宰相恳切的目光他又无法狠心拒绝……
“陛下!”珠帘之内媚娘实在隐忍不住,高声道,“张公所言皆为苍生社稷,您就答应他吧!”
“唉。”李治踉跄向前,紧紧攥住张文瓘干瘦的手,潸然泪下,“朕答应您。不打了!不打了……”
至此,李治彻底放弃对新罗的征讨。
同时金法敏更是迫切希望结束战争,以便修复满目疮痍的国家。于是双方互遣使者,很快达成共识,双方以高丽境内的大同江为界,以北属唐,以南属新罗。李治将大半个高丽国正式并入大唐的版图,不再谋求更多的土地人口;金法敏一统三国,仍向大唐称臣,使用中原年号——唐与高丽、百济、新罗三国的纷争就此终结。
虽然大唐对三国的统治得而复失,但李治好歹夺得了大半个高丽国的领地,面子上还算过得去。更重要的是东北边境恢复和平,百姓得以安居乐业,朝廷也无须再为两线作战发愁,这未尝不是好结局。可惜和平的功臣张文瓘没能看到那一天,谏言后当晚亡故,终年七十三岁。李治追赠其为幽州都督,定谥号为“懿”,谥法云,爱人质善曰懿。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李治声称张文瓘曾于李弘在世时担任太子左庶子,所以命其棺椁陪葬恭陵,与李弘为伴。
然而事实上张文瓘不仅是李弘的辅佐者,后来也兼任李贤的太子宾客。就官阶而论太子宾客从三品,高于左庶子,从履历上看张文瓘贞观年间入仕,陪葬昭陵不成问题,而且前不久就有豆卢仁业之事,李治何以执意要让名望甚高的张文瓘陪葬恭陵?是觉得李弘的灵魂太孤单,还是他越来越怀念那位仁孝听话的前太子呢?
东征之事永不再提,但李治却没有停止“折腾”,没过多久他又把封禅嵩山之事提了出来——世事令人感慨,或许李治本性还是善良的,若非疾病缠身他也算好皇帝,懂得民间疾苦,可以从善如流,但是只要事关皇权、事关颜面,他的一切英明仁慈就化为乌有了。
封禅嵩山早先就是媚娘的创意,她自然不会从中作梗。李治在朝堂公然宣称将在来年正月举行大典,连新年号都拟了,唤作“通乾”,即通天之意。吊诡的是这次竟无臣下反对,素来敢作敢言的郝处俊、李义琰乃至太子李贤无一例外选择了沉默——他们终于嗅到猜忌的味道啦!
但此时觉悟已经迟了,媚娘的天罗地网早已织就。两天后她向李治提议,去岐州万年宫避暑休养。一开始李治不愿意,在压制东宫的关键时刻岂能离京?但媚娘理由充分,大军西征吐蕃,去岐州便于接收战报、指挥三军;再者山间行宫气候清凉利于养病,把身子调理好才能登嵩山。这么一说李治心思活了,加之明崇俨、张文仲也纷纷劝他保重龙体,于是李治顺从众意起驾离京。
李贤恭恭敬敬将二圣送出长安城,暗自松口气,殊不知自己已落入更危险的境地——天下最难处的位置就是皇太子,勤勉任事、崭露锋芒便有震主之嫌,谨小慎微、闭门自守又被视为无能。媚娘说岐州便于指挥西征,可万年宫不同于洛阳,三省六部无处安置,群臣官署只能留于长安,那李治又能指挥什么?这一去实是把西征军务和筹备封禅的差事都推给了李贤,李治猜忌心已起,无论他干得好坏都不会有好结果。
更何况……
第58章 母子反目,媚娘觊觎帝位()
一、鼓唇摇舌
万年宫坐落于岐州天台山,也就是隋文帝时期修建的仁寿宫。
昔日隋相杨素总监工程,冠山立殿,绝壑为池,跨水架楹,分岩耸阙,为了引泉入宫开凿隧洞,修筑地下水道,数万民夫日以继夜,用了两年零三个月才完成工程。其间杨素滥施淫威、压迫民夫,过劳而死者不可胜计,竟将尸骨抛入坑谷填充地基,在无数冤魂之上建起这座美轮美奂的宫殿。唐承隋治,李世民略加修缮,更名九成宫,至永徽五年李治在此遭遇洪水险些丧命,又改名为万年宫。
或许正是那场洪水改变了李治,他生平第一次经历了生死危情,目睹了无数生灵瞬间消亡,体会到命运无常,并由此蜕变为一位真正的帝王,从舅父手中夺回大权。而万年宫对他来说也成了值得纪念的地方,显庆以来他和媚娘先后六次驾幸这里,消遣避暑、畅游山林,可凤仪三年的这次巡幸他却未享受到丝毫惬意。
离开长安的那一刻李治的心情很矛盾,他明白山林别宫对身体有好处,病情缓解才能封禅,可此时离京又心有不安,李贤的权欲已经膨胀到他无法容忍的地步了。他固然不认为儿子现在就想夺位,但作为过来人他最清楚皇权的诱惑,也最清楚皇家亲情的淡薄。回顾李贤的所作所为,从协助李弘留守到大酺宴的自我表现,从批注《后汉书》到推荐张大安为相,说好听点是胸怀壮志,说不好听就是野心勃勃,武承嗣的畏惧似乎也印证了这点。如果放任形势发展,他即便不被逼为太上皇,病体康复也不可能杜绝东宫势力、独掌朝廷了。
更令李治烦恼的是,长安没有他信赖的宰相。薛元超、来恒巡察在外,刘仁轨在洮州未还,戴至德抱病无法做事,还剩个高智周不过是好好先生。至于此刻稳坐政事堂的郝处俊、李义琰,已经渐渐不被他视为自己人了。可是这两人不能罢免,一者他们功劳大、资历老、能力强,在民间也很有声誉,罢免人家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即便罢了他们能保证换上来的人不会想攀附太子吗?至少郝李二人还算光明磊落,一动不如一静。归根结底只怪他自己,倘若无病无灾,十个宰相也换了,现在他只能依赖别人,若把能办事的人撤掉,岂不天下大乱?
越着急病越不好,病越不好就越着急,纵然岐州山清水秀、气候怡人,静不下心来又有何用?媚娘说岐州便于指挥西征,但除了能早两天接到战报,什么也管不了,连百官奏疏都得靠驿马传递。这两个月对李治而言成了煎熬,既盼着有点儿什么事,又怕有事,好不容易等来奏报还头晕眼花看不清,只能让宦官给他读,有批示又得靠快马回京传谕。张文仲和明崇俨一会儿给他针灸,一会儿让他服药,一会儿又嘱咐他休息,媚娘也跟着帮腔,明知好意他也觉得十分烦躁。
如此度日如年熬到九月,病没怎么见好,天倒是渐渐凉了。这日午后依旧闷坐丹霄殿,李君信朗读长安来的百官表章,李治越听越皱紧眉头,耐心快要耗尽了。
“天皇恩德,沐及八荒,万姓仰赖,百僚尽节……故臣遥叩,望圣体稍和,旧患渐损,此即天下之幸……仰副天皇宵衣旰食,孜孜勤政,臣必力战,传捷音而慰圣心……瑞草见宫阙,神龙腾洛渊,赫矣圣唐,大哉灵命。时维太始,运系圣……”
“够了!”李治一声暴喝,“废物!你们这群无用的东西!”
李君信吓得一哆嗦,表章全掉地上了,赶紧请罪:“奴才无用,陛下息……”
“没说你!”李治郁闷至极,背着手在殿里踱来踱去,便似一头困在笼子里无法挣脱的饿狼,“满朝文武皆无用!除了上表问安就是歌颂圣德,要不就是告诉朕保重身体,这些不痛不痒的话用得着他们说?”
“陛……”张文仲、明崇俨伺候在侧,正想说“陛下保重龙体”,一听他这话竟咽了回去。
在旁观望的媚娘慢悠悠站起来:“陛下何苦动怒?您来这里就是养病的,群臣上表问安是常理啊!”其实百官也有难处,写这等表章谁都知道没意思,但又不敢不写。固然写了皇帝不领情,但不写又显得不关心圣体似的,万一皇帝存心挑刺怎么办?
“朕明白他们何意,可除去这些废话,偌大朝廷就没别的事了?十天半月不见一份有用的奏疏,地方有无灾荒?诉讼有无不平?封禅大典准备得如何?这些都不告诉朕吗?”
媚娘无奈一笑:“帝王之道,非事无巨细,弘大体而已。那些琐碎政务就算您在京中也未必样样上报,宰相列卿便能处置,何况还有贤儿在,用得着大老远请示您吗?”
“可、可……唉!”李治顿时泄气,又颤巍巍坐下——媚娘所言不假,朝廷行政一向如此。如果件件事都要皇帝亲自安排,还要文武百官做什么?可人的威望恰恰是处理小事积累起来的,他越掺和不着与百官就越疏远,反之李贤干预得越多就越有声望。
“本宫亲自读吧。”媚娘挥退李君信,把所有表章摊在御案上,仔细挑了挑,“有薛元超的。”
“元超回京了吗?”李治顿时来了精神,“快念给我听。”
原来薛元超已完成巡察河北的任务,顺利返京,上表汇报情况。据他所言河北吏治尚好,多数州县赈灾及时,也没有贪污赈粮之事,只是怀州(今河南焦作)有一场小风波。怀州辖下有一武陟县,旱情严重,百姓恳求官府开仓放粮,当时县令尚未接到上司命令,予以拒绝。哪知这个县的县尉非泛泛之辈,此人名叫员半千,当年赴举连中八科,颇有狂傲之气,他见黎民困苦心中不忍,便趁县令外出之机私开官仓,把粮食分了。百姓固然得救,却吓坏了县令,私开官库那还了得?忙上报州府。刺史震怒,将员半千逮捕下狱,正欲向朝廷通报其罪,正巧薛元超巡视恰到怀州。百姓听说天使驾临,纷纷拦路为员半千喊冤,薛元超得悉事情缘由,招来刺史一顿痛骂:“公为一州之长,不能救百姓,而使人心归一县尉,不愧乎!”当即将员半千释放,将此事经过写于表中,请李治别加裁夺。
媚娘读罢暗笑——好个薛元超,办事越来越油滑啦!先前赈灾是贤儿和李义琰他们办的,他不敢开罪太子,所以说一切安好,可雉奴把他派下去,又不能毫无建树,于是上报怀州之事。明明他手中就有黜陟之权,还上书请雉奴裁度,这不是故意让雉奴做个顺水人情吗?真是八面玲珑啊!她心里这么想嘴上却道:“连中八科乃其才也,冒罪赈粮乃其德也,员半千可谓德才兼备。陛下以为如何?”
“县令未得指令不赈粮,无过;刺史获悉有人开仓以法绳之,亦无过。员半千所行之事本属非法,但为救百姓不惜获罪,其情可宥、其义可彰!官升一阶。”李治的裁决也是溜光水滑,所有人的好都让他卖了。做出这个决定他不免有些自得,接着道,“可传谕中书,薛元超巡察河北有功,晋升中书侍郎,仍同中书门下三品。”可算回来一个放心的人,赶紧给他升官。
媚娘凑趣道:“薛元超也真走运,竟叫他遇上员半千这等奇人,以后再有人科举无贤士,他可更有的说了。”
“呵呵……”李治烦闷稍解,“还有来恒的奏表吗?”
“没有。”
“那就是尚未回京,应该也快了,眼下就盼李敬玄的露布了。”西征还算顺利,龙支得胜后又陆续有几次小胜,最频繁时一日内连接张虔勖部两份捷报。在李治看来,自己调集了十八万大军,精兵悍将无数,这种气势无异于泰山压顶、摧枯拉朽,大败吐蕃应该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