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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部分

武则天大全集-第186部分

小说: 武则天大全集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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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治恍然不知,忙令宦官在未读奏疏中寻找,竟有三份!第一份论及朝廷选将非人,与来恒生前所言相合;第二份论军法不严,以致诸将玩忽军情;第三份尤为难得——说骑兵乃穿越大漠与吐蕃作战之关键,不能仅靠朝廷牧养供给军中,提议开放民间马禁,让百姓广泛畜马,朝廷收购以备充足。

    三奏读罢李治更喜,当即命范云仙随江融去太学,召此人入见,媚娘也很感兴趣,安座帘后,想见见这位奇人。哪知江融这一去竟一个时辰未归,眼见早过正午,等得不耐烦都要传膳了,才听外面脚步纷杂,范云仙领一人匆匆赶来。低头上殿未及舞拜,李治开口便问:“你便是魏真宰?”

    “正是。”

    “抬起头来。”

    李治揉揉双眼,仔细一观——此人年约四旬,身量不高,体态瘦削,隆冬腊月只穿了件不甚厚的灰布麻衣,头上也是粗布幅巾,脚下的靴子破破烂烂。一张容长脸,三绺山羊胡,窄额头、三角眼、塌鼻梁、小耳朵、薄嘴唇,脸色灰蒙蒙的,落魄至极。若非领教过批注和奏疏焉知此潦倒之徒竟有满腹韬略?李治立刻赐座,问以战守之事。

    魏真宰拱手道:“今无他计,唯守耳。”

    仅这一语,李治心里凉了半截:“难、难道真的不能征了?”

    魏真宰道:“《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臣蒙天不弃,召问大事,愿为陛下一一析之。”说罢他轻轻咳了一声,神色严峻起来,“道者,令黎庶与上同,可与之死,可与之生,而不畏危。今臣不避鼎镬敢问陛下,以今日朝廷之德可驱兵士百姓于大漠,而无怨乎?”此言出口侍立在侧的范云仙、李君信都吓一跳——好大胆!脑袋不要啦?

    李治初闻此言也有恚意,但思量片刻,还是红着脸低下了头——讳疾忌医没用,他不得不承认朝廷失德。且不论这些年因封禅营建的劳役,东征新罗、西征吐蕃招募民间猛士无数,结果无毫厘之赏,反丧边庭。府兵逃役尚不能止,怎指望百姓自愿再赴塞外效死?

    魏真宰说出犯上之言,其实也提心吊胆,见皇帝未怒这才放心,接着道:“天者,阴阳、寒暑、时制也。今岁甚冷,又值隆冬,长安尚且滴水成冰,塞外之地又何其苦寒?”说着不免感同身受,紧了紧自己身上那件单薄的灰衣,“地者,远近、险易、广狭也。吐蕃游牧为本,所居皆旷漠高原,聚散不定。王师所到难控其地,今日逐之明朝复来。昔卫公、英公之破突厥,皆以精兵轻骑而进,出敌之不意,陛下投十余万军于远地,旌旗漫天,炊烟蔽日,莫说难以因奇制胜,粮草辎重便堪忧,一旦有失岂不有官渡之祸?”说了这么多魏真宰已不再紧张,手捻须髯口若悬河,目光炯炯神采奕奕,简直与刚进来时那个潦倒书生判若两人!

    李治呆呆坐在那里,脸上虽无表情,心中却已冰凉——朕自恃兵多,以为无往不胜,其实一开始便铸成大错!难道朕真的从来就不会用兵,以往获胜都是因人成事吗?

    魏真宰兀自扪虱而谈:“将者,智、信、仁、勇、严也。今朝廷用人皆取将门子弟,亦有死事之家而蒙抽擢者。此等本非干略见知,虽竭力尽诚,亦不免于倾败,况今之风气,论武者以弓马为先,而不稽之以权略,虽万千匹夫难择一将,恃何功成?法者,曲制、官道、主用也。赏者礼之基,罚者刑之本。礼崇则谋者竭其能,赏厚则义士轻其死;刑正则君子勖其心,罚重则小人惩其过。昔薛仁贵统率三军驭下不利,乃至功败垂成、弃甲丧师,朝廷罪止削职;刘仁愿挥师海外稍有迟缓,本因军用未足、众心不安,竟致举家流放,岂非赏罚失度、薄厚不公?试问以此等法度又何以服人心、谋远略?”五事之析至此方结,魏真宰又前驱两步郑重下拜,“现今情势便是如此,还望陛下严守边关,早绝西征之意。”

    李治沉吟良久才迸出一语:“难道朕此生注定受制于此贼,无法洗雪前耻?”

    魏真宰摇了摇头。

    “莫非先生有克敌妙计?”

    魏真宰只轻轻吐出两个字:“天时。”

    “天时?!”

    “唉……”魏真宰已看透了这位帝王急功近利的心态,叹息道,“河冰结合,非一日之寒;积土成山,非斯须之作。自古成败,虽在朝夕之间,酝酿天时,未知几何春秋。昔晋之司马,弑君屠臣、败坏纲常,国政腐败,竞逐豪奢,犹吞东吴而一统,何也?即天时。乃因天下分久必合,晋承魏业顺势而为,故能成耳。隋末之杨玄感,英姿天授、俊逸非凡,文能诗赋、武擅枪矛,身先士卒、折节下士;竖旗诛暴之日,影从者十余万,豪杰争相投靠,威震河洛、剑至潼关,然犹兵败身死,何也?亦天时也。乃因隋虽失德未至崩凌,玄感未得其时,故败耳。今吐蕃方兴未艾,钦陵能兵擅谋,此非须臾可破。陛下唯保境安人、休养生息、整军戍边、积蓄财力,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但使朝政清明、百姓安泰、国用富足、上下齐心,加以天赐时机,何往不利?此即臣之愚见,望陛下斟酌。”

    李治不知是听得入神,还是失落至极,便如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呆坐在那里。

    “陛下……”媚娘见他久不出声,开言提醒。

    李治仿佛一个被冻僵的人,许久才气若游丝慢慢缓醒,几乎一字一顿道:“朕知道了。”

    媚娘又提醒道:“魏先生是否……”此人才智甚佳,何况特意把人家召来,总得给个官吧?

    “哦。即授秘书正字,可入值中书、仗内供奉。”

    魏真宰受宠若惊,兴奋得一跃而起,不知喊了多少声万岁——他虽出身官宦门庭,家道却已败落,在太学读书又“不识时务”,专喜兵策刑名之术,不善经学文章,因而科举屡试不中,蹉跎已至不惑,几近落魄为乞。应诏上书实是他最后一搏,两月未闻声讯,正心灰意冷,欲回乡务农了此一生,哪知都走到春明门了,江融突偕内官追上宣召,都没来得及借件体面衣裳,糊里糊涂便来见驾,还就赐官了。其实秘书正字仅是从九品,负责校雠典籍、订正讹误,厉害的是“入值中书、仗内供奉”,能入中书省观瞻政令,还可以上殿参与朝会,天下岂有这样的九品?锦绣前程不问可知!

    望着感恩而去的魏真宰,媚娘暗暗赞叹——好一位奇士,若能为我所用岂不妙哉!想至此扫了一眼李治,却见他凝然呆坐,眼中隐隐噙着泪珠。

    或许李治一生曾无数次流泪,然而那些哭泣都没有这滴噙而未落的眼泪饱含的痛苦深重——天时!此刻他倏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根本不是一位圣明英武的天子,也注定不可能把大唐推上盛世巅峰,甚至所谓超越父皇也只是一场幻梦,他取得的一切成就都是父皇贞观之治打下的基础。开疆拓土用的是父皇留给他的将领,筹谋定策依靠父皇培养起来的大臣,但凡是他自己所为罕有建树,反而一再给国家带来苦痛。吏治败坏、军制陈旧、赏罚不明、穷兵黩武……图谋三国为别人做了嫁衣,开拓西域得而复失,时至今日连早已臣服的突厥都蠢蠢欲动,征服吐蕃更是不可能。所有的辉煌都已过去,甚至说从来就不曾存在。他没信心改变这一切,多病之身也注定他无法做到。子曰,五十而知天命,难道这就是天命?难道他注定只能随波逐流,走向没落吗?此刻,李治那颗积极进取的心终于开始陨落了。

    媚娘毕竟和李治做了近三十年的夫妻,见他这副模样也隐约猜到其心中所思,不免为之嗟叹,然而这丝同情转瞬即逝,她随即意识到此时正是李治最脆弱的时候!

    这天傍晚武承嗣入宫请见,汇报相王大婚的准备——李轮自改封相王出宫立府,虽然未娶妻,十七岁也早懂得男女之事,与身边一个姓刘的宫女有染,而前不久这位刘姑娘竟怀孕了。李轮素以老实本分著称,对此甚是惭愧,可二圣听说后却感欣慰,立刻召见刘氏。入侍皇子亲王的多为功臣家子弟,刘氏虽是一介宫女,出身却不低,她乃先朝刑部尚书刘德威之孙、陕州刺史刘延景之女。李治问明家世,见刘氏品貌甚佳礼数周到,于是决定成其美事,就纳她为王妃。

    皇子纳妃多赖礼部,宗正寺只是协办,武承嗣却很积极,“特意”来汇报自己的筹备,末了还询问二圣还有何指示。李治自魏真宰走后闷闷不乐,没说什么,媚娘却叮嘱:“今国务甚多,边庭烽火未熄,虽亲王纳妃也不宜铺张,我看除了在京皇亲,外镇之人就不必召他们来观礼了。”

    “是。”武承嗣领了圣训却不离开,“还有件事臣有些难以启齿,但职责所在又不得不言。近来常乐公主拜访宗亲、结交朝中权贵,往来馈赠甚是频繁。这似乎……有点儿不妥吧。”

    李治本来无精打采,但听他突然说起自己的姑母兼亲家,也有些挂怀:“你想说什么?有何不妥?”

    “臣放胆直言,请陛下赎罪。”武承嗣先礼后兵,“今外间传言,陛下与东宫不睦,而常乐公主身为英王妃之母,此时结交朝臣、往来馈赠,只恐有非分之想吧?”

    “原来如此!”媚娘竟贼喊捉贼,“难怪朝中议论纷纷,传言太子失宠,乃是有人蓄意挑拨两宫。”

    李治却半信半疑——打压东宫出于己意,焉是常乐挑拨?但常乐感太子见疏,有为婿谋嫡之心亦未可知。毕竟哲儿若为太子,她女儿则是太子妃,也就是未来的皇后啊!

    “再者臣还风闻,英王妃品性张扬,又因多年无子而性妒,英王私幸婢女,被她闻知必鞭笞其婢,还听说……”武承嗣说到此处故意压低声音,“臣亦不知真假,听说有怀孕之婢遭鞭笞流产。”

    李治闻常乐公主之事还半信半疑,但一听此言眉毛却竖起来——当初李贤与李哲同年成婚,虽然太子妃房氏也无所出,但东宫侍妾至今已诞育三位皇孙,而李哲这边一个孩子都没有,难道不是赵氏依仗公主之势跋扈欺凌所致?

    媚娘见李治变色,忙道:“此虽传言,关乎皇家骨血,不可不慎。来日我召赵氏入宫,责以颜色,去其骄纵妒悍之心。至于公主……”她握住李治的手,“无论公主是否有为婿谋嫡之心,毕竟孩子们君臣名分已定,你就把公主夫妇迁往外任吧,至少能避一避嫌隙。”

    “唉!”李治点头,“也只好如此了。”

    媚娘此举一石三鸟——首先,君臣父子之隙如今已非秘密,宰相群臣恐怕早已疑她作祟,或向李治进言,如今拿常乐公主当替罪羊,先抵挡一时;再者,李哲的婚事她原本就不满意,日后若废李贤,则李哲必为储君,常乐公主本就是宗室,若再成太子妃之母,权势甚大难以对付,当早除之;第三,此举贼喊捉贼,以维护东宫为辞,正可离间二子,使李哲衔恨兄长。然而做到这三点媚娘还不罢休,又意味深长地瞪了武承嗣一眼……

    武承嗣会意,立刻堆笑进言:“防患未然,总是好事。但陛下也无需多虑,太子与宗室诸王甚是亲睦,非旁人所能离间。当初陛下召诸王入京团聚,太子与诸王盘桓甚久,尤其曹、蒋二王,至今书信往来不绝,曹王僚属入朝必至东宫拜谒,太子也常赠礼物与蒋王。感情融洽得很啊!”他装模作样似为太子美言,实则用心歹毒——大唐开国以来哪场阴谋少了宗室亲王?昔日李承乾之叛就曾勾结汉王元昌,高阳一案事连荆王元景。而今太宗诸子除李治外在世者仅三人,其中李贞、李慎颇有贤名,唯最小的李明为人桀骜,曾因杖杀属下被李治斥责;而蒋王李炜更是敏感人物,当初他父李恽便是疑似有谋反事,被属下告发而惶遽自尽!

    说完这一套话,武承嗣辞驾而去。李治的怒火却再度被引燃,比之先前更炽烈:“这孩子究竟想干什么?朝臣宰相听他的,文人学士笼络了一堆,连宗室诸王也不放过。若真是善类也罢了,跟十四弟还有李炜这些不懂好歹的人厮混有什么好?他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我这个父皇?我就不信了,我灭不了新罗、征服不了吐蕃,难道连儿子还管不住?现在就把他叫来!”

    媚娘心中甚喜,却还在为李贤说好话:“算啦算啦!好歹他也是太子,在朝廷里面子大得很,岂能呼来唤去?孩子嘛,还是要教育,你跟他喊、跟他闹又能解决什么?”

    李治恚怒不减:“我知道!他是瞧不起我这皇帝,认为我无能!可天下大事岂是这么简单?难道朕不想万事皆好?退一万步讲,就算我无能,也是他爹!若不好好教训这小子一场,岂不反了天?”

    “快息怒吧。”媚娘挽住他臂膀,“你最近戾气太重,这怎么行?照此下去病只会越来越重。反正仗也不打了,朝廷无甚大事,不如去东都。听说上阳宫快建成了,你好好休养一下,朝政之事你若真信不过贤儿和郝处俊他们,我暂时替你代管两天。放心吧!教训孩子的事就交给我吧……”

    仪凤三年十二月,这一年的最后一次大朝,朝班俨然文武毕至。李治终于公开宣布不再对吐蕃用兵,晋升在败退中力战有功的黑齿常之为左武卫将军,兼任河源军副使;娄师德为殿中侍御史,兼河源军司马,并委派其与吐蕃接洽议和——李治开疆拓土的宏图大志就此在无奈中收场。

    而紧接着,许久没做出什么惊天之举的天后终于又有动作,她把两套书作为新年礼物当殿赐给了太子。

    当李贤看到《孝子传》《少阳正范》摆到面前时,只觉得浑身的血仿佛都被抽干了——二十五的男儿,自咸亨时起参与朝政七八年了,竟然还不会当儿子、不会当太子!他感觉满朝文武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这真是莫大的耻辱!

    可他又能怎么样呢?作为儿子他只能忍着屈辱,叩谢母后这番“好意”。就在他把头磕到地上的那一刻,又听见父皇阴沉的声音:“近来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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