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大全集-第20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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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鸣鹤不答,只是低头注视血柱。刚开始那血柱很粗,喷血如箭射一般,似乎还有些黏稠,渐渐地变细变稀,颜色也越来越淡,到最后已喷涌不远,顺着李治的额头流淌下来。秦鸣鹤早准备好一块洁净的麻布,擦去血迹捂住针孔,从怀里掏出根牛皮绳便要缠,一旁的张文仲却道:“让我来吧。”说罢拿出个小瓶,倒出些黄褐色的粉末涂在创口,血竟慢慢止住了。
秦鸣鹤啧啧称奇:“那是什么?”
“龙骨散。”张文仲小心翼翼敷好药,搀李治躺下,又盖上被,这才战战兢兢问,“陛下睁眼瞧瞧,能看见吗?”众人都围拢过来,紧张地望着这一幕——只见李治微微偏头,睁开迷离的双目,茫然恍视着殿内情形。
“看、看见了……朕看见了……”
所有人都松口气,众宦官如释重负纷纷坐倒在地,媚娘双手合十默念阿弥陀佛。高延福见天皇复明,唯恐他瞧见那一大盆血,忙不迭端出去,秦鸣鹤却只顾研究那瓶唐人的止血药。张文仲仍不敢疏忽,抓起李治的手腕仔细摸了摸,紧蹙的双眉慢慢绽开:“这便好……这我便能继续用药……不过……”不过也仅仅是维持而已!
李治虽然复明,仍觉头昏脑涨,视力又比失明前差许多,看谁都恍恍惚惚的。然而重见天日已是万幸,还能妄求什么?只能躺在那儿默默叹息。
媚娘一段佛经念罢骤然起身:“秦先生,你救驾有功,本宫决定留你在宫中,封为尚药奉御!”
这份恩典实在不轻,尚药奉御是尚药局首脑,御医的最高位置,正五品下。这个大秦景医仅凭一次手术便可跻身通贵,与张文仲平起平坐。秦鸣鹤却摇了摇头:“皇家若有所需,臣招之即来,但臣还有自己的使命,不愿为官。”
张文仲知道天后的脾气,唯恐她生气,也跟着解释:“秦先生是出家人,还要讲经说法四处云游。”
“哦?”媚娘不免失望,却也没说什么,转身进了内殿;不多时又走出来,怀里抱着七八匹彩缎,气喘吁吁道,“先生虽不愿为官,本宫也必重谢。我一介女流只能抱得动这些,这就责令中书,赠先生彩绢百段,回洛阳去领吧。您是上天派来搭救天皇的,怎么赏赐都不为过。”
秦鸣鹤听媚娘说自己是“上天派来的”,不禁喜形于色,当即跪倒:“皇后肯布施,是鄙人莫大的荣幸。臣一定拿这些钱救死扶伤、广播福音!”
张文仲为表感谢亲自送他出宫,并以龙骨散(载于《外台秘要》)配方相赠——两人交流东西方医术,颇能互相印证。
殿内安静下来,媚娘坐在龙榻边刚安慰李治两句,又见范云仙风风火火跑来:“薛仁贵奉诏急驰,已来到嵩山。”媚娘起身要去接见,李治却一把拉住她手:“不!朕想亲自见他一面,有话嘱咐……”
不多时薛仁贵就在刘景先的陪同下走进寝殿——昔日白袍小将如今已七十高龄,须发皆白,个头也比年轻时矮了一些,穿着朴素的布衣。虽然腰腿还算灵便,却有些驼背,再无当年的气魄。一则年纪老迈,再则多年流放生活已把他的锐气消磨尽了。
但是薛仁贵对大唐的忠贞是从不曾改变的,他望见李治的那一刻大为惊骇,跪倒在地,眼泪夺眶而出——这是天皇吗?是我在万年宫救下的那位年轻天子吗?萎卧在床、瘦弱憔悴、两腮凹陷,好好一个人怎么病成这副模样!
媚娘忙道:“老将军莫哭,天皇才好一些。”刘景先也抚着他的背好言相劝。
李治找他不是叙旧情的,开门见山道:“突厥作乱,朕需要你。”
“臣……只怕……”薛仁贵心下凄然——他料到二圣急急忙忙找自己准是为平叛,但他年已七旬,多年未上阵,又在岭南染一身病,恐怕打不了仗了。可天皇病成这样,满心热忱把自己找来,怎好让其失望?
李治虽瞧不清薛仁贵现在的模样,也知道他心中必有顾虑,强挣着偏过身子,探手道:“爱卿,来……”媚娘怕李治从床上跌下来,忙托住他肩膀。
“陛下保重。”薛仁贵以膝代步跪爬到龙榻前。
李治有气无力道:“昔日在万年宫,如果没有卿,只怕我和天后全都丧身洪水了。当初平定铁勒、征服高丽,你功劳最多。可大非川之役,有人说你在乌海城下纵敌不击,没有救援郭待封,才导致最终失败,所以朕对你起了怨恨之心。”他开诚布公,把所有心结坦明,“时隔这么多年,那时的胜败已不重要。现今骨笃禄作乱,兵困并、云二州,西北之路几乎断绝。你既为百战名将,曾威震大漠,这时你怎能在家安然高卧呢?”
“臣不敢……不敢……”薛仁贵已泣不成声。
“唉!”李治紧紧握住他手,“朕知道你有难处,朕又何尝没有?咱们都是快入土的人了……”
“不!”薛仁贵连忙拭泪,“陛下万万岁。”
李治苦笑摇头:“华筵虽好终有散,吉利话不消说。朕记得你有个儿子,当城门郎的,叫……”
“薛讷。”媚娘依稀记得,忙提醒。
“对。”李治点头,“朕记下,将军为国趋驰,朕不会忘记薛家。让您这么一把年纪的人出征,似乎有些不近人情。但是咱们既然身为帝国君臣,有些事一定要做,哪怕再难,哪怕结局已注定,也得坚持到最后一刻。”话说到这儿,他似乎不仅是在给老将军鼓劲,也是给自己鼓劲。
薛仁贵咬了咬牙,点头道:“陛下放心,赴汤蹈火臣之本分,臣一定为陛下平息祸乱。”
“好……好……”李治放心了。
媚娘亲手搀起薛仁贵:“老将军,天皇刚刚复明,身体还很弱。战事要紧,改日再来见驾吧。”
薛仁贵只得施礼告退,走到殿门口不禁惨然回望——年逾七旬的老将,病重垂危的皇帝,还有相见之日吗?确实,有些事责无旁贷,哪怕结局已注定,也得坚持到最后一刻。他把心一横,挺起腰杆提了口气,迈着坚定的步伐下殿离去。
这般处置太费精神,李治再度躺下已气喘吁吁,媚娘劝他睡一会儿,李治却连连摇头,还有件大事压在他心头——薛元超那份谏书!
“刘黄门……”
“在!”刘景先赶忙扑到御榻边。
“你替朕草诏,褒奖薛元超的谏书,而且明明白白告诉他,朕准他任意管教太子,打也打得、骂也骂得,哪怕拿鞭子抽也无罪!朕只要他管教好太子,不然朕死也闭不上眼……还有,责令有司先行搭建封禅台,准备一切祭礼、金匮、玉牒,一旦平叛成功,立刻召集太子亲王举行大典。朕快等不及了……等不及了……”
刘景先咽口唾沫,重重应了一声:“遵命。”
直至此刻,李治依然苦苦念叨着封禅,然而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以他现在的状况已注定无法登上嵩山之巅。
第66章 李治东都驾崩,媚娘亲揽摄政大权()
一、致命打击
薛仁贵不顾年迈临危受命,朝廷授予他右领军将军、检校代州都督之职,火速率军平叛。首战便与阿史那元珍统领的精锐会于云州,当两军阵前突厥人听说敌将是薛仁贵时都不相信:“听说白袍将军已死在岭南,焉能复生?”薛仁贵仰天狂笑,当众摘去兜鍪,将自己的面孔展现在敌军面前。
东突厥臣属大唐多年,昔日三箭定天山、大战扶余城,许多突厥兵将都曾亲见薛仁贵的真貌,甚至就是薛仁贵的马前卒,岂会不认得?虽已是皓髯老叟,昔日虎威犹存!叛军顿时大乱,许多曾在薛仁贵帐下效力的人当即弃甲归降,还有些人吓得扭头就跑。纵然阿史那元珍足智多谋,无奈军心已乱,这场仗实在没法打了,只得仓皇撤退。薛仁贵一马当先,趁势发起猛攻,追杀叛军数十里——此役杀敌一万,俘获三万,夺取牲畜三万余头;阿史那元珍侥幸逃脱,传令各部龟缩防守,并云二州之围立时解除。
而与此同时,吐蕃军也全面撤退。自当年李敬玄战败,唐朝设立河源军(今青海西宁),是防御吐蕃的北方重镇;黑齿常之、娄师德经营有术,不但勤于操练、积蓄战马,还在边境设立了七十多座烽火台,开辟屯田五千余顷,自给自足守备森严。听闻噶尔赞婆又来了,娄师德主动出击,拒敌于白水涧(今青海湟源南),前后打了八仗,唐军凭借地形八战八捷,噶尔赞婆使尽浑身解数也突不破娄师德的防线,士兵折损大半,莫说洗雪前耻,再打下去唐军就该大举反攻了,于是趁着夜晚灰溜溜逃遁。
南路总管李孝逸没娄师德那等本事,但他坐镇蜀地十余年,也有一套自己的办法,全凭一个“守”字。吐蕃军还没到,他就传令各州县坚壁清野,百姓全部入城,滚木礌石预备了一大堆。噶尔钦陵大军到来,无论怎么叫嚣谩骂唐军就是不出战,想打没得打、攻城攻不下,连粮食牲口都抢不到。吐蕃军像没头苍蝇般在蜀地转来转去,一点儿好处捞不到,又不适应蜀地的气候,士气消磨殆尽,眼瞅着军粮快吃没了,只得无奈收兵。这时卫蒲山出城追击,反倒劫走他们不少辎重——大唐两度大举征讨吐蕃,全都折戟沉沙;吐蕃连年出兵进犯大唐,也是每战皆败。双方势均力敌,谁也占不到谁的便宜。
祸患似乎已经解除,一切又有了希望。为提振士气、安定民心,朝廷还在洛阳举行了科举,录取进士多达五十五人。嵩山中天已搭起了巍峨的封禅台,五色旗帜迎风飘扬。然而……
嵩山凡几层,不畏登不得,只畏不得登!
便似李治的双眼盲而复明一样,唐军平叛胜利也只是回光返照,就在云州大捷后不久,薛仁贵就病倒了。老将军其实早已承受不住战争,全凭一腔忠君爱国的激情强自支撑,云州奋战耗尽了他的心力,终于油尽灯枯,带着满腹的不甘病逝在军营中,终年七十岁。李治的心都要碎了,追赠其为左骁卫大将军、幽州都督,免去了其生前有过的一切处分。骨笃禄、阿史那元珍闻听此讯却着实松了口气,新一轮的进攻就此开始。
永淳二年二月,骨笃禄亲率大军攻打定州,霍王李元轨激励三军奋战,勉强保住城池;阿史那元珍率另一路叛军进犯妫州(今河北张家口),唐军不敢出战,突厥大肆抄掠,杀伤百姓甚多。三月,两路叛军合兵再袭单于都护府,唐军大败,都督府司马张行师被叛军擒杀。消息传来举国震撼,朝廷急派夏州都督王方翼、胜州(内蒙古准格尔旗)都督王本立分道救援,并以程务挺为行军总管,再次领兵平叛。然而就在这紧要时刻,一个突如其来的事件彻底打乱了唐军的部署——绥州(今陕西绥德)白铁余叛乱。
白铁余,匈奴贵族后裔,不过北朝以后匈奴已逐渐衰落,到他这一代已是普通的大唐百姓,居住在绥州城平县。此人文不成武不就,只会一些医卜星象的旁门左道,野心却极大,梦想自己能当皇帝。数年前他在乡里柏树下偷偷埋了一尊佛像,然后扬言自己看到佛光,会集众人挖掘,自然灵验无比。此后他便神道设教,占卜算卦、画符念咒、招揽弟子、聚敛钱财,因为一直打着宣扬佛法的幌子,又时不时干些治病施舍的好事,地方官没有留心,几年来这个邪教日益壮大,聚集不少贫苦百姓。前番关中大旱,又有大量无家可归的灾民跑来皈依,加之突厥叛乱局势动荡,白铁余野心膨胀,便于永淳二年四月占据城平县,公然扯旗造反,还自称“圣光明皇帝”,设官署、置百官,又攻陷邻近二县,杀官吏、焚民居,胁迫更多百姓参与造反。
关中乃李唐腹心之地,出现这样恶劣的叛乱岂能忽视?于是刚刚整军出发的程务挺转向绥州,王方翼也改道协助平叛。白铁余动静闹得不小,却志大才疏,跟随他的人又是一帮乌合之众,怎抵御得了当世两大悍将?程务挺连战连捷马不停蹄,很快攻克城平县,生擒白铁余,当众斩首并诛余党;王方翼更是一路安抚百姓,并请奏朝廷考查关中各州县官员,将玩忽贪暴之人尽数罢黜,以免再生祸患。这场叛乱从开始到失败只有二十多天。
可战场之事瞬息万变,就是这至关重要的二十多天,叛军已无法遏制。胜州都督王本立原在朝中担任左司郎中,欲求幸进攀附媚娘,因得志后专横跋扈遭狄仁杰弹劾,贬出京城。这几年他倒颇有些洗心革面的表现,勤勤恳恳政绩突出,加之朝中有媚娘一党的扶持,晋升为都督。对战叛军的关键时刻,两路大将转而平内乱,独剩他一路与敌周旋,他倒有心杀敌立功,无奈不善统兵又寡众悬殊,被骨笃禄好一阵痛打,损兵折将狼狈而逃。最终突厥人攻克单于都护府,声势更为猖狂,叛乱之众已达数十万。五月,骨笃禄又攻克蔚州,杀刺史李思俭,转而再寇重镇丰州(今内蒙古巴彦淖尔盟),都督崔知辩率兵出击,战败被杀。
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想平灭这场叛乱已不可能。此时洛阳朝廷也人心惶惶,中书令崔知温本就有病,去年兄长崔知悌病故就颇受打击,又闻崔知辩战死,悲痛过度溘然长逝。郭待举、郭正一等新任宰相乱了方寸,竟然下令舍弃丰州,将百姓尽数迁往灵、夏等州再设守备。幸而丰州司马唐休璟拒不从命,聚揽残兵上书抗辩——此人即是当初在营州杀退叛军的那个八品参军,因那一役的功劳超升为六品司马。他在奏疏中称:“丰州阻河为固,居贼冲要。隋末舍弃此地,致胡虏深侵;贞观末年朝廷募人实之,西北始安。今若复废之,则河滨之地又为贼虏所据,西北永不得安,非国家之利也!”一言点醒梦中人,为了阻止突厥危害中原百姓,朝廷只能横下心来硬撑……
在广袤绵长的北部边庭,突厥骑兵恣意驰骋、来去如风,而大唐的军队却只能紧守城池疲于应对,骨笃禄几乎占据了唐朝设立的所有羁縻州府,那个在版图上消失了五十年的突厥汗国已浴火重生、呼之欲出!
病卧在嵩山半山腰的李治向天叹息,虽然他仍对封禅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