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大全集-第2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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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就不悲痛吗?真是强词夺理啊!再者“兼取天后进止”并非尽听天后处置,此举不是公然违诏吗?
裴炎知道此刻大伙一定侧目瞅自己,却毫不理睬,退归座位目不斜视——在他看来这样做绝对正确,是出于对大唐社稷的一片赤诚。留守长安的日子里他冷眼旁观,李显资质实在太差,虽说不一定就是昏君,但不学无术、贪玩享乐是明摆着的。现今内外不宁,这小子若不知轻重胡闹一气,岂不天下大乱?虽说裴炎手握顾命大权,但身为臣子若凡事与皇帝相左,即便是出于公义也难有好结果,长孙无忌身为国舅还落个家破人亡的下场,以他裴炎并不突出的声望岂能犯险?还是让太后继续坐镇吧,至少能管住新君,于国于己都稳妥。虽说太后也有当吕雉的野心,但为了天下大局,两害相权取其轻……
群臣议论归议论,其实多数人何尝不是同裴炎一般看法?这位新皇帝荒唐贪玩是出了名的,而且任性拒谏,薛元超都叫他气中风了,哪是个好伺候的主子?先不说办事如何,就瞧他岔着双腿、抱着乌纱往龙床上一坐,怎么看怎么别扭。孟子若活到今天,瞧见这位皇帝恐怕也得说那句“望之不似人君”吧?以后麻烦事肯定少不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但朝中也不乏精明之人,魏玄同、冯元常等人望着珠帘后端庄而坐的武太后,心中暗暗感叹——请神容易送神难,今日这女人往殿上一坐,什么二十七天?二百七十天也未必,只怕是手握大权不死不休啊!
二、懵懂天子
便如有识之士猜测的那样,媚娘既掌大权就不打算再放手,为了以后执政更顺畅,也为了限制李显的作为,她必须在这短短二十七天内做足文章。
不过凡事力求稳妥,越是大利当前越不能露出急不可耐的痕迹,因此执政的前几天她没有任何大举措,只是关注修陵和地方财税丰歉等事,直至十二月十七日才颁布第一道重要诏令——加封宗室诸王。
现今高祖、太宗诸子在世者共计七人:加封韩王李元嘉为太尉、霍王李元轨为司徒、舒王李元名为司空,此为三公,正一品;鲁王李灵夔为太子太师、越王李贞为太子太傅、纪王李慎为太子太保,此为东宫三师,从一品;就连素来贪暴豪奢的滕王李元婴也加了开府仪同三司的从一品散官。除此之外所有宗室亲王、郡王各加食封一百户,公主加五十户,就连一直受媚娘排挤的李素节、李上金,乃至萧淑妃所生义阳、宣称二公主也有份。
这一系列的封赐着实令朝廷忙了好几日,但得到封赏的宗室诸王颇感欣慰——平心而论大多数李唐宗室对媚娘并无好感,且不论她身侍父子两代天子给皇家带来的丑闻,单是贬斥皇子,苛待常安公主、东阳公主等事就足以惹起公愤。谁也没料到,新皇帝继位之初她竟会释出这么大的善意。虽然三公、三师都是坐而论道的荣誉官职,但地位崇高,此举无疑体现了她亲亲睦祖的诚意,须知李世民、李治都不曾做到她这个份儿上。因此宗室对她的看法颇有转变,也对自身政治前途多了几分期许。
时隔七天,至二十一日,太后的新一轮赏赐又开始了,这次是给大臣的:宣布侍中裴炎转任中书令,此为正三品平级迁转,但是为突出其顾命大臣身份,将原本设在门下省的政事堂迁至中书省,依旧由裴炎主持宰相会议;德高望重的太子少傅刘仁轨转任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尚书左右仆射原本也是宰相,但是官秩从二品,比中书令、侍中高一阶,所以担任此职者不易再调动,即便转任其他两省长官也是左迁,实在不方便。所以自戴至德去世、刘仁轨辞相之后不再轻授,也不再视为宰相,改由四品的尚书左右丞主持本省事务。这次媚娘既授仆射又授同三品,等于让刘仁轨再次拜相,屈指算来这已是他第四次担任宰相,莫说唐朝没有先例,就是上溯秦汉也没有哪个人四度为相,真是无比风光。不过八十多岁的老叟不可能折腾到洛阳,只能继续留守长安。
三天后圣旨又降:黄门侍郎、同平章事刘景先在天皇临终前参谋政务建树颇多,晋升侍中。其余的郭正一、魏玄同、郭待举、岑长倩四人由同平章事转为同三品,给予正式的宰相身份。这还不算完,内外文武百官都晋升一阶,三品以下者还要赐爵一级。
满朝文武得到赏赐无不额手称庆,若不是还穿着孝服,只怕早就乐出声来了。百官向李显叩拜,齐呼万岁,但心里真正感激的人却是武太后——看来只要太后在,大伙就不必有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顾虑!
除了雨露均沾皆大欢喜,还有一群人特别受照顾,那就是东宫僚属,在天后授意下,他们很快得到提升,有些人甚至连升数级:太子中允姚令璋升为兵部侍郎、太子卫率蒋俨升为右卫将军、太子通事舍人郭翰升为秘书郎、太子侍读袁利贞升为祠部员外郎、太子侍读崔融为监察御史……一时间官场上下对这些人羡慕不已,皇帝还未亲政,属臣们就已升官,再过几年还不得封侯拜相?
此时非但百官称庆,连原本应该亲操皇权的李显也很高兴。因为还未正式获得权力,先帝梓宫又停于宫中,他还要在东宫居住一段。可现在他已感受到自由,那些成天在他耳边唠唠叨叨的人都不见了,转瞬之间偌大的东宫班底只剩不到十人,而且留下的都是“不讨厌”的臣子,他想玩什么就玩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再没人阻拦,原来当皇帝感觉这么好!
不过也有美中不足之处,那就是手中尚无实权,每隔一天举行的朝会不过是旁听而已,群臣的奏疏也一份都没见到。不过在李显看来这只是小问题,毕竟自己还未亲政嘛,而且就剩两天了,只要过了这两天他便可大显身手,让天下人看看自己的雄才伟略。他简直想摆酒庆贺一下,但身在孝中总得顾点儿体面,暂时先和属臣下下棋吧。
此时东宫重要属臣只剩太子洗马田游岩、太子舍人裴懿和周思茂、太子文学周思钧以及詹事司直杨炯。其中裴懿、杨炯留在长安侍奉皇太孙,根本没来洛阳;田游岩是天皇从嵩山请来的道家隐士,原本是侍奉李贤的,延留在东宫,此人仅是畅谈黄老、坐镇风雅,从不过问世事;现在陪李显消遣的唯有周思茂、周思钧。
人走时运马走膘,周氏昆仲是何等才子?出口成章、下笔成文,手谈之技也非等闲,这几日双战李显竟也连连落败。眼下这盘又有些不保,哥俩皱着眉头冥思苦想,李显得意扬扬:“怎么样?这次服了吧?”
周思钧兀自嘴硬:“陛下连赢数盘非技艺过人,皆是机缘巧合。臣就不信不能扳回败局!”话说得挺豪气,却一直举棋不定。
一旁的周思茂也绞尽脑汁,过了半晌终于苦着脸劝道:“二弟,咱还是认输吧,下到此处已是死局,注定扳不回来。”
周思钧一脸不甘雌伏之相,却也只能把弈局一推,叹道:“陛下乃人中之龙,今膺大宝时运正兴,臣等技艺虽高,终究难应其锋。”
“哈哈……”这话正挠在李显痒痒肉上,不禁仰面大笑,“算你有见识,小王蒙……不!朕蒙上天眷顾,自然是攻无不取战无不胜。一盘棋算得什么?樗蒲、击鞠随你挑,文的武的都不输你。”
周思钧不禁揶揄:“陛下难道专对这等小游戏下功夫?”
“能小便能大!”李显一拍大腿,朗言道,“来日朕亲掌大权,征调兵马讨伐戎狄,先杀骨笃禄,再擒赞悉若,扫平突厥吐蕃。父皇不是曾把界碑立到吐火罗吗?朕一直打到大食!打到大秦!”
周思钧大加逢迎:“陛下真是威震寰宇、气吞霄汉,却只怕这些戎狄不好对付……”
“你懂什么?”周思茂当即驳斥,“东宫屡易其主,唯陛下稳如泰山承继大统,足见天意之所钟。常言道‘圣天子百灵相助’,陛下兵锋所指瓦屑冰消,岂在乎那些小敌?”
“对啊!”周思钧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如此说来陛下必是亘古未有之圣主,大行皇帝三度欲封嵩山而未成,料想定是苍天有意留待陛下。将来陛下封禅之日,可千万别忘了给微臣升官加爵啊!”说罢纳头便拜。
李显被他兄弟的马屁拍得舒舒服服,正仰天狂笑,忽有一名侍女从后而来,施礼道:“启禀万岁,太子妃……不,皇后……”并非这宫女嘴笨,实在不知称呼什么好,李显已是皇帝,可韦氏还未册封,称太子妃不合适,称皇后也不对,犹豫半天干脆道,“她请您过去,说有要紧事商量。”
周氏兄弟捂嘴窃笑——从古至今哪有妃子对皇帝呼来喝去的?足见新皇又是个惧内的,这宗病莫非也遗传?
李显也有点儿不好意思,赶紧解释:“你们莫要瞎猜疑,韦妃前几日刚诊出三个月的身孕,朕不愿她劳乏故而屈就。”
兄弟俩异口同声:“恭贺陛下再添子嗣。”
“散了吧。”李显起身而去。
“恭送陛下。”周氏昆仲深施一礼,暗自松口气——可算又对付过去一天,跟他下棋输比赢还难,真把人活活累死!
十冬腊月天寒地冻,李显搓着手一溜小跑来到寝殿,一进门就见韦妃板着脸孔坐在床上,一副等得不耐烦的样子。李显方才在前殿的豪气全没了,竟亲手把大门关上,扭过头笑嘻嘻道:“何等大事惊动朕的皇后娘娘?”
“哼!”韦氏没好气道,“陛下自是陛下,臣妾自是臣妾,我哪有当皇后的命?”
李显连忙说好话:“又为这事着急,何必呢?再过两天不就是了?”无怪李显容让她,韦氏确有过人之处——首先,姿色出众相貌极美;再者李显是个懈怠人,许多事不上心,多亏韦氏辛苦支应,对内管束奴婢,对外礼贤下士,东宫才有点儿规矩;而且她已养下嫡子重照,现在又有身孕,李显当然要哄着点儿。
“说正经的吧。”韦氏蛾眉紧蹙,“你又跟周氏兄弟厮混,对不对?”
“对弈两局罢了……”
“我提醒你多少次,要防备这两人。他们本是北门学士,是太后心腹,派至东宫绝非善意。”
“瞧你说的,就好像母后打算害我似的。”李显一脸委屈,“再说别人都被母后升官,我不和他们在一起,还能和谁?”
“这哪是升官?分明是剪除你羽翼。”韦氏早已看透,“现在你还没掌权,她便给众人都升了官,过几日你还奖赏谁?”
李显大大咧咧:“早赏晚赏不都一样?”
“不一样!将来升官众人感激的是你,现在升众人感激她,她略施小计就把咱东宫的人笼络过去。别忘了你虽已继统,咱重照还在,承继你太子之位,这么快便将幕僚调走,以后谁侍奉咱孩儿?苏良嗣忠直敢言、姚令璋享誉士林,蒋俨在军中有威望,袁利贞、崔融也都颇有贤名,这些人都是你的臂膀啊!太后明显是瓦解你势力,过两天孝满亲政,一个亲信都没有,你就真成‘孤家寡人’啦!”
李显低头琢磨半晌:“不会吧?”
韦氏见他不悟,急得直跺脚:“事情明摆着,你怎还看不懂?这几日她先奖宗室,再赏百官,既而褫夺你的亲信,就是要把你操纵于股掌之上。她垂帘参政二十年,本就颇有威望和党羽,必不甘寂寞,要把你当汉献帝、周静帝……”
“别说啦!”李显勃然大怒,“她是我娘!生我养我的亲娘!你知她这二十年怎么过来的吗?我虽不做事,却也晓得是非好歹,她内侍汤药、外理朝政,为我们父子劳心受累,你怎能这么说她呢?”
李显一阵狂吼,韦氏不敢再咄咄逼人,却又觉得委屈,坐在床上一个劲儿地抹眼泪:“我知她功劳不小,也知你心里孝顺。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李忠因何而死?你二哥又因何而废?你那原配赵氏若不饿死,轮得到我跟你享荣华受富贵吗?我一个儿媳妇自不敢说她什么,该孝顺的我孝顺、该伺候的伺候,和和气气就罢了。可凡事有个度,她抓权不放要到何年何月?你不是总角孩童,已经二十六岁,焉能受制于人?我一心一意为你着想,当初就劝你收敛些,要用心读书尊重老臣,你可曾听进去半句?若薛元超无病无灾,你也不至于让人牵着鼻子走啊!好心当成驴肝肺……”
“唉……”听她句句在理,李显的火气又都没了,栖到床边抚着她的背道,“我知道你是好意,别哭了。”
哪知这一劝,韦氏哭得更厉害:“我心里委屈!太后遍封百官,唯独该封的不封,你都当了二十多天皇帝了,我还是太子妃,这合乎礼法吗?还有咱重照,时至今日还是皇太孙,也不接到洛阳让百官朝拜,你说我能不委屈吗?”
“是是是。”李显见贤妻哭得梨花带雨,顿时手足无措,“放心,有我的必有你的!留神别动了胎气,明儿……”
一句话未说完,有宦官隔窗禀报:“启禀万岁,鼓城相公觐见。”鼓城相公便是郭正一,他与郭待举同姓同官,遂以籍贯区分。
李显闻听此言如见救星:“别哭了,我这就去跟郭正一说,叫他回宫草诏,你就等着接皇后印绶吧。”说罢推开门便去。一口气跑到前面正殿,却不见人影,又踱到殿门处,才见郭正一垂首立于阶下,本就单薄的身躯被寒风吹得唧唧索索。
李显赶忙招手:“相公怎又这般多礼?快进来!”
郭正一文章虽好,性情却有些呆板,如今裴炎主持政务、刘景先忙着修陵,沟通两宫之事落到他头上,这半月他几乎天天到东宫来,规规矩矩谨守礼法,哪怕李显容许他随便一些,仍不敢越雷池半步。这会儿见李显召唤,他又大礼参拜:“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磕过头才起身登殿。
“母后又有何吩咐?”
“太后命臣禀奏陛下,她考虑边庭将士辛苦,想颁些赏赐,还有宫中有些供职多年的老宦官,也要给些恩赐。陛下以为如何?”
李显素来一说便应,可这会儿思忖韦氏的话,不禁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