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大全集-第2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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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媚娘给大家送了礼物,臣民们也要向她回礼。最先回报她的自然是武氏亲族。凤阁侍郎宗秦客别出心裁,改造出十二个新文字进献:天、地、日、月、星、年、正、载、初、臣、君、照。
这十二个字有些是宗秦客等人首创,有些见于魏晋以来的碑铭、符书,以前并不被官方广为认可,但是这些字的字形个个都具含义,比如“山水土”组成“地”、“千千万万”则为“年”、“一心忠诚”是“臣”之道、“天之大吉”属于“君”,这些字写起来繁难,但是颇具想象力,奇思妙想颇为工巧!
媚娘一向笃信文字的力量,每遇愤恨之人便将其改姓改名;一见这些可爱的文字,顿时喜上眉梢,下令从今以后这十二个字皆按新体书写,譬如今时“载初元年正月”,书面便应写作“载初元年正月”。不仅如此她还在这十二个字中,选定了自己的名字。“武媚”之名乃是太宗李世民所起,取自乐曲之名,现在她要摆脱李唐的钳制,于是以“曌”为名——日月凌空,谓之照也。卦演龙图,文开鸟迹,宏敷政道,宣明礼乐。但是从古至今没有哪个字比“曌”更吉祥!日属阳、月属阴,男子是阳、女子是阴,女子之身而当帝王,此即日月同天,永世光明!媚娘确信这个名字必能光耀千古。
而也正是从此开始,武曌及其父母祖宗的名字“华”“彟”“贞”等一律都须避讳,不能书写谈吐,皇帝诏书此后一律改称制书。世人名字有冲突者一律改名,不但在朝之官,就连原皇太孙李重照也改名李重润,已经流放岭南的魏真宰也改字为名,更名魏元忠。
酷吏周兴也以自己的方式为神皇献上厚礼,他奏请废除李唐亲属宗籍——受所谓“宗室谋反案”牵连的绝不仅仅是李姓皇族,实际上亲戚驸马之家更举不胜举。卢国公程知节之子娶太宗之女清河公主,虽说公主也亡故多年,右金吾将军程处弼还是遭牵连,被流放岭南,幸亏托陈子昂代写了一篇言辞恳切的谢罪表,才保住性命;密国公封德彝之子封言道,尚高祖之女淮南长公主,他们家跟媚娘的关系本来不错,封言道最威风时担任广州都督,统广、新、韶、潮等二十四州诸军事,而在这次风波中也被贬为贵州刺史,还革去了爵位……现在随着周兴这道奏议,一切都省事了,所有与李氏结亲的家族都不再入宗籍,大唐无形中成了历史上第一个没有姻亲贵族的王朝。其实按此标准武氏子侄也都不算贵族,不过没关系,现在他们是圣母神皇武曌的亲族,照样享受富贵,是不是李唐亲族早就无所谓了。
在此之后一个月,载初元年二月十三日(公元690年1月23日)举行了改元、改历以来的第一次科举考试,这场考试别具一格。因为考试的地点是皇宫洛城殿,主考官不是考功员外郎,也非天官尚书,而是武曌本人——显庆四年天皇李治曾在皇宫亲自主持考试,但那次是制举,武曌这次却是地地道道的贡举,无论规模还是应考人数都非李治那次可比。当年李治亲试制举,目的在于推行科举、鼓励寒门,打破关陇贵族的垄断;武曌的用意更明确,在这即将改朝换代之时播恩士人,培养忠于自己的新秀。
一切策论题目都是武曌亲自拟定,由于来京举子太多,这次考试持续了数日,而武曌自始至终稳坐殿上,满面微笑地看着一批批考生完成全部试题。对那些千里迢迢赶来的考生而言,这待遇是他们从未享受过的,能在皇宫大殿中答考卷,并与圣母神皇近距离接触,即便考不中也够幸运的啦!更不要说那些得中之人,个个感激涕零,足可夸耀自己是神皇门生。
考试结束后武曌与一干饱学之士共阅试卷,录取进士十六名,其中最年轻者还不到二十岁,乃博陵崔氏之人,贞观宰相崔仁师之孙,名唤崔湜——武曌依稀记得,崔仁师当年以参知政事身份任相,待诏终南山翠微宫,因遭褚遂良排挤而罢相,既然有相同的仇人,她不免对崔湜多几分好感。
不过崔湜才华虽高,并非魁首。经过武曌与众学士的反复比较,一致认为来自河北范阳的一名考生策论最佳,不仅见识高、学问好,而且文章俊逸、书法优美——此人姓张名说(yuè),年纪也只有二十二岁,简直是不世出之天才。当即点为状头。
事情到此还不算完,武曌再下诏令,又开贤良方正、书判拔萃等科制举,让有心跃升的官员们也来考试,录取了刘宪、王适、司马锽等才高位卑的官员。尤其值得一提的是,科举策论第一名者是个年迈之人,已经六十六岁了,是山南道一个小县令,名唤张柬之——对于此人武曌依稀有点儿印象,似乎以前因为某件事跟此人打过交道,至于具体何时何事,实在回忆不起来啦!毕竟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官嘛!
但是无论如何,少方弱冠、老近古稀之人都来参加她亲自主持的科考,不正可以证明她尽得天下读书人之心吗?
放榜之日武曌在明堂接见中举之士,除十六名进士,还有明经、明书(考书法)、明算(考数学)、明法(考律令)等科的才子,以及在制举中崭露头角者,共计二百余人。她当众夸赞状元张说,当即授予东宫崇文馆校书之职。这个官职虽是从九品,但意义非凡,一般举子即便考中还要经吏部天官审核才能授官,运气好的会授七八品之职,但所授都是地方官,要奋斗十几甚至几十年才有机会到朝廷任职,而张说一入仕途就当中央官。须知现在的东宫已不同于当初,太子李成器居于宫中,根本不可能与属官见面,当初郝象贤、裴懿、周思钧、杨炯等人杀的杀、贬的贬、流的流;如今东宫崇文馆纯是为朝廷储备人才之地,这些人都将为神皇自己所用,张说的大好前途不问可知。
张说舞拜叩首,高呼谢恩,在场的张柬之、崔湜、刘宪、司马锽等中举之人齐声附和,“万岁”之声震撼整个皇宫——这并非谄媚,而是真心感激神皇。在他们眼里,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人比这个女人更伟大、更慈爱、更美丽!
至少他们当中的大多数是这样想的……
二、清理朝堂
新人笑旧人哭,就在新科中举之人欢呼雀跃之时,一干李唐老臣却陆续走进坟墓。这是必然的,一个王朝的灭亡必然伴随着一群臣子的殉葬;而这又是偶然,因为这场杀戮始于一件小事。
载初改元后武曌调整了宰相班子,以武承嗣为文昌左相、岑长倩为文昌右相,同凤阁鸾台三品,又任命武攸宁为纳言——自此武氏有两人跻身相位,这显然为正式夺取帝位做最后准备。适逢此时老宰相韦方质生病,归家休养;武攸宁虽是神皇堂侄,毕竟是新晋之人,便请武承嗣领自己去拜谒韦方质,以示尊重。
韦方质乃隋朝名将韦云起之孙,出于京兆韦氏,实属关陇贵族。按理说他这等家世背景本是极易受武曌猜忌的,但他担任宰相以来公正勤勉、低头做事,与先前一系列事件秋毫无干,而且他主持修订垂拱格式,也算为武氏立有大功;故而武曌一直没有为难他,还颇为尊敬。
不过在韦方质眼中,武家称得起杰出人物的只神皇一人,至于武承嗣之流,不过因亲得势,哪有什么真本事?韦方质染病并不严重,当武承嗣、武攸宁上门拜会时,面对二人的恭敬作揖他竟倚在床上不还礼,惹得二人大为不快——老家伙分明是故意拿大!我们好心好意来看你,竟不放在眼里!就算我们年轻,可一个是二品官、一个是鸾台长官,况且又是神皇之侄,凭什么不还礼?你眼里有我们武家吗?
二人衔恨而去,回到宫中向姑母狠狠告上一状,媚娘听罢也甚是气愤。此事虽小,性质却恶劣——打狗还得看主人呢,我武家乃日后之皇族,岂能随意折辱?难道在你们这些老贵族眼中,我们仍是昔日的木材贩子?再者自永淳以来韦待价、韦弘敏、韦思谦、韦方质相继为相,虽然几人并非一家,但究其祖源皆是京兆韦氏。如今关陇诸族多已不振,唯韦氏一枝独秀,难道这就骄纵起来了?韦方质以为自己修了垂拱格式,便可恣意行事吗?
武曌不允许臣下轻视她的家族,更不许有人居功自傲,于是决心拿韦方质作法,遂授意周兴、来子珣等人诬告韦方质谋反,将其收监下狱。韦方质一把年纪,身体又不好,面对凶残的酷吏哪敢违拗?便屈心认罪,被判流放儋州。
这件事到这里本可结束,然而周兴等人“办大案”办惯了,偏要牵三挂四,又画蛇添足地威逼韦方质承认苏良嗣也是同谋。武曌接到供状不禁窃笑——她是万万不会动苏良嗣的。一者,苏良嗣素有耿介之名,颇受百姓爱戴,杀此人于自己无益;再者,苏良嗣曾经殴打薛怀义,如今男宠之事满朝尽知,厚待苏良嗣,不正可彰显自己的宽宏吗?更重要的是光宅以来宰相善终者仅韦思谦一人,裴炎、刘祎之、骞味道、韦待价等辈不是被杀就是被流,这未免让人议论她武曌苛刻狠毒,留着这位年逾八旬的老臣,让他寿终正寝于宰相位,可堵世人议论之口。
武曌是这么想的,事情却没能如她所愿,构陷之事不胫而走,苏良嗣闻知消息心不自安,赶紧气喘吁吁跑来向她辩白。她笑呵呵安慰这位老臣,发誓不会株连无辜,而且还加授其特进(正二品文散官),苏良嗣随即跪拜谢恩——哪知就是这一拜,竟没能再起来!
苏良嗣一生耿直方正、无惧无畏,但他已经是八十五岁的老人了,这些年他亲眼目睹了身边同僚一个个被害死,早已心力交瘁。就在他屈膝拜谢的那一刻,忽然身子一歪,晕倒在大殿上。
武曌大惊,忙唤御医来救。张文仲、韦慈藏两大名医即刻赶来,摸清脉象都道:“此乃忧愤所致。”赶忙煎药救治,却还是晚了一步,药煎好之时苏良嗣已悄然断气……忧愤所致!说穿了,这位誉满天下的老宰相是被她武某人吓死的!
武曌叹息不已,宣布辍朝三日,追赠苏良嗣开府仪同三司、益州都督。虽然葬礼办得挺风光,她还是不禁感慨——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这跟直接害死有何区别?到头来她还是逃不脱枉害贤臣的恶名!苏良嗣的死令武曌自暴自弃,或者说是想开了。哪个坟地没有屈死鬼?历朝历代改换天命有不杀人的吗?项羽灭秦,坑杀二十万众;石勒灭晋,尽诛王侯公卿。她武氏篡唐虽是母夺子位,到底还是革命自立,相较古时那些改朝换代时的战场杀戮,恐怕还算是轻的。既然下决心要干,岂能免得了恶名?免得了误杀?索性敞开杀吧!无论是不是拥李反武,只要可能是隐患,统统除掉……
流放儋州的韦方质,反正已经罢相,脸都撕破了还能指望他不怨恨我武氏?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杀!
昔日宰相、吉州长史刘景先,当初为裴炎求情不惜以性命作保,可见铁了心维护李唐,不能留这个祸害,杀!
内史张光辅,平李贞之乱时坐视士卒劫掠,可见不是什么良臣,反正老百姓对他有怨言,杀!
地官尚书、同三品王本立,官迷心窍不择手段,平日颐指气使,构陷刘祎之时那么卖力气,留着也是招怨,杀!
太州刺史杜儒童,竟然撰写一部《隋季革命记》,这个节骨眼上写这种书,莫不是影射我武家?杀!
文昌右丞张行廉,素与杜儒童交好,而且对铜匦制度颇有微词,这种不听话的人留之何益?杀!
太子少保裴居道,归根结底他是李弘的丈人、李唐的亲家,未必甘心投效新朝,杀!
陕州刺史刘延景,当今皇后刘氏之父,又是李唐亲家,而且还是当朝国丈,难道留他将来辅佐李旦正位?杀!
苏良嗣长子、司礼丞苏践言,对其父之死私下多有微词,这件事够难堪的了,该叫他永远闭嘴,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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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谏大夫崔詧,当初巴结薛仲璋,扬州事起弹劾裴炎以自保,既能出卖别人,何不能卖我?杀!
杀……杀……杀……
事到如今已不需要合理的罪名,只要武瞾和她那群酷吏鹰犬觉得谁是隐患,或者仅仅是瞧谁不顺眼,谁就要命赴黄泉。短短两个月间那些有名望的大臣几乎诛戮殆尽,杀来杀去,终于杀到一个要紧人物头上——纳言魏玄同。
对于杀魏玄同,武瞾也是有怀疑的,因为魏玄同主持吏部十余年,一直老实听话,无纤微之过,而且此人热情随和,对武氏一族也恭恭敬敬,这种人也是隐患吗?周兴的答案是肯定的,他的理由是昔日魏玄同与裴炎相交莫逆,被誉为“耐久朋”,这俩人私下必有外人不知之谋,当尽早除掉!武瞾仍有些踌躇,但耐不住周兴、来俊臣等人一再劝说,最后还是点头应允——大事当头谨慎为本,宁可错杀一千,不可疏漏一人!
周兴笑了,他终于能堂而皇之杀死阻挡自己仕途的“仇人”了,甚至他先前杀那么多人,就是为了杀魏玄同做铺垫!若不是魏玄同谨慎至极,一片树叶都不肯沾身,哪会活到今日?为了发泄心中的仇恨,周兴想出一个恶毒的处置方法,他根本不捉拿魏玄同下狱,也不宣扬他的罪状,直接派人执制书赴魏府,毫无征兆地宣告将其赐死。他要让这位“仇人”像自己当年突然被告知无法升迁一样,让魏玄同体会一下什么是突然降临的绝望!
不过周兴的算计终究落空了,当御史突然降临魏府,宣告赐死的那一刻,魏玄同竟出人意料地平静。他只是叹息一声,对家人们说:“神皇有命,我得死了。”那神态、那语气便如平日上朝离家之际说“我得走了”一样,仿佛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监刑使者被这一幕震惊了,眼见这位慈祥温和的老臣即将丧命,竟也生出不忍之意,忍不住透露道:“相公之事颇多冤情,何不以告密为辞以求觐见?若得与神皇相见,剖白自辩或可免死。”
魏玄同却淡淡一笑:“人终有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