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大全集-第2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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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酷吏之间的矛盾武曌没兴趣多管,让这帮鹰犬互相争斗,也省得一方独大欺上压下,这也未尝不是好事。但侯思止这个人引起了她的深思——我招揽这些告密小人究竟何用?不就是为了铲除异己、防止奸谋吗?就算将来我坐上了皇位,这种人也不可或缺。既然他们干的就是不堪之事,我又何必求全责备?试想那些有道德、有操守、有真学问的人,他们能放下脸面干这等勾当吗?管他什么有才无才、识字不识字,只要听话好用就够了!
“好!”武曌一改方才不屑的态度,笑眯眯道,“诚如你所言,朕便相信你这颗忠心,授你监察御史之职。”
“神皇圣明!神皇圣明、圣明……”侯思止叩头不止,把他说得最流利的话重复了无数遍。
接下来的事便顺理成章了,载初元年七月豫章王李亶、恒州刺史裴贞被捉拿下狱,在索元礼、丘神等酷吏推鞫下,没几天就“甘心伏法”,斩首于洛阳。李元名作为罪人之父,再清心寡欲也躲不过劫难,被流放利州,并且很快他就像元万顷一样,行至半路莫名其妙地死了。索元礼有心与周兴一争高下,自不愿草草了解此案,又大肆诬陷,将南安王李颖、鄅国公李昭等十二名宗室勾连在内一并处死。至此李唐宗亲屠戮殆尽,所余者或流放蛮荒,或宗脉疏远,根本威胁不到武家的统治。
就在李元名死讯传来的那一天,千金公主连夜入宫,匍匐在武曌面前惺惺作态:“神皇德堪日月,圣母慈济苍生,普天之下莫不承恩,八荒之内莫不仰德。臣妾幼年失母、及笄丧父,欲尽孝心而无门矣,今虽古稀之年,为人祖母,然此初心未忘。妾星夜无眠,推枕窃思,神皇厚赐过于神尧,神皇恩育胜于太穆,故妾有一不情之请,乞为神皇螟蛉,竭忠孝于膝前。”千金乃李渊之女,武曌是李治之妻,七十多岁的姑婆婆要拜六十七岁的侄媳妇当干娘!
武曌初闻此言也觉惊骇:“这怎使得?”
“使得!使得!”千金公主满面堆欢,“圣母神皇乃天下人之母,四海臣民皆当恭孝侍奉,何况臣妾久沐富贵,更当为万民之先。念在臣妾这片拳拳孝心,您就恩允了吧!”说着连连叩首——现今与太宗、高宗同辈分的人都快死绝了,莫说亲王、郡王、郡公、县公,连公主也仅剩她一人,岂能自安?虽说她曾进献闺中爱物,应该不会有事,可连范履冰、周思茂之流都被灭口,她那点儿好处算得了什么?只要姓李便是逃不脱的原罪,就算武曌不害她,保不准哪个酷吏还指望靠她这条老命升官发财呢!
脸面算什么?尊严算什么?为了保住老命昔日不可一世的大唐公主像狗一样蜷缩在武曌脚畔,哭着喊着要向这个比她小一辈且屠杀她无数亲戚的女人喊娘。武曌惊异地注视着她,渐渐在她貌似殷勤的眼神中看到了惶遽,不禁仰面大笑——七十多岁的老寡妇,自私贪婪一辈子,既没胆识又没廉耻,李家最后只剩下这么一块活宝!
“哈哈哈……好!”伴着嘲讽的笑容,武曌安然领受,“既然公主有此美意,朕便依你。”
“多谢神皇成全!”千金公主顺杆往上爬,“不过您既姓武,孩子还该姓武吧?”事到如今她已经将自己的李姓视为灾星,想像抛弃秽物赶紧把它甩开。
“好好好!姓武!姓武!”武曌被她这副丑态逗得乐不可支。
“多谢母后……不!神皇。”千金公主这才松口气。
武曌果如疼爱晚辈一般,抚弄着这位老妪的额头,满脸讥讽道:“作为认亲之礼娘给你加二百户封邑,你也别叫千金公主了,娘给你改个封号,从今以后你叫延安公主。哈哈……放心!就冲这份孝心,你可永延富贵平平安安。”
延安公主这才喜滋滋起身,弓着她的老背、猫着她的老腰、腆着她的老脸,又是揉肩又是捶腿地伺候着干娘——从此她是武曌的开心宝贝,以她和她们李家的尊严为代价苟延性命。
第79章 臣民请愿李旦逊位,媚娘登基“众望所归”()
一、佛魔难辨
颁行新政、建立军功、大飨明堂、屠戮旧臣,武曌夺取天下大权的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而作为神道设教的关键一步,武氏代李的“政治预言”也在载初元年夏秋之际悄然出现。在薛怀义部署下,东魏国寺法明、光明寺道宣、奉光寺惠棱、佛授寺行感等八位僧侣经过两年的编纂,终于著成了象征武曌获得天命的大作《大云经疏》(全名《大云经神皇授记义疏》)。
《大云经》(又名《大方等无想经》)并非伪造的经文,恰恰相反它还是天竺高僧昙无谶所译,只是这部佛经名声不显,所记载的女子为君、转世成佛的故事也罕有人知。所谓《大云经疏》是该经的注释版,将其中繁难之处加以解释,便于人们阅读。不过法明、宣政等人所作的内容显然远远超出一般注释的范畴,注解竟比原文多出数倍,而且在开卷序言中就公然写道:
大云者,广覆十方,周遍一切,布慈荫于有识,洒慧泽于无边。既布大云,必澍甘雨。窃惟云者,即是武姓。此明如来说大云经,本属神皇母临万国,子育兆人,犹如大云,以一味及泽及中外,无远不沾,故曰大云者也。
显然,经过法明等人的衍生创造,《大云经》完全被曲解成了佛祖对武曌称帝的预言。其中“女身当王国土者,所谓圣母神皇是也”“今神皇临驭天下,前开祥光于光宅,今表应于载初”“万国朝宗,即会于明堂也”之类的文字比比皆是,几乎把佛经上叙述的故事都和现实联系起来。更叫人拍案称奇的是,这本《大云经疏》还打破了佛教的界限,注释不仅引用佛经,还把儒家周易、道家咒符乃至图谶预言也杂糅到其中,就连汜水瑞石《广武铭》上的文字也成了引证。经过一大套繁杂注解,最后得出一个惊人结论——圣母圣皇武曌即是弥勒降世!
净光天女算什么?净实增长佛又是谁?她们纵然修成正果,名气还大得过弥勒吗?弥勒乃佛教八大菩萨之一,相传为释迦牟尼弟子,佛祖将他视为自己的继承者,予以授记,预言其将成为婆娑世界的下一尊佛,故而民间也称其为“弥勒佛”。东土佛教对弥勒佛的信仰在南北朝时一度非常兴盛,典籍也很多,如《弥勒下生经》《弥勒菩萨所问经》《佛说弥勒大成佛经》等,但由于弥勒是未来佛,所以常被野心者、造反者利用,借以营造声势对抗朝廷,魏太武帝、北周武帝的两次大规模灭佛也均与之有关。隋唐之后法华宗、禅宗先后崛起,唯有玄奘法师创立的唯识宗视弥勒为鼻祖,《瑜伽师地论》等经典皆注名弥勒菩萨所创;但唯识宗的理论太过精深,绝非一般信徒所能领悟,故而自第二代窥基法师圆寂后迅速衰落。现在《大云经疏》又把弥勒佛抬出来,并宣称武曌就是弥勒化身,这就不仅仅是为武曌称帝提供依据了,更是把她推崇为当代佛祖,世人的精神领袖。
无论是那些超出佛经范围的注释,还是把神皇公然说成是弥勒,这些举动都违背佛教的初衷,按理说必会引发高僧大德的反对。然而十分吊诡的是,《大云经疏》问世后并未引起佛教界任何异议,甚至有不少高僧称赞附和。原因耐人寻味:一者杨氏、武曌母女本来就是著名的善人,几十年来对佛教的贡献极大,早在僧人心中目中有崇高威望;再说统治者以佛自居,必然崇拜佛陀、宣扬佛法、广建佛寺、施恩佛门,这不啻为将佛教进一步发扬光大的好机会。事实上自佛教传入中原,即便南朝、北魏、杨隋都曾崇佛,但也从不曾像今天这般昌盛,简直可说是三百年未有之盛世。既然大家赶上这个盛世,还有什么异议可提,向伟大的圣母神皇欢呼致敬吧!
果不其然,为了向佛教界表示回报,更为了宣扬自己神佛一般的统治,武曌颁布敕令,在两京及天下诸州各置大云寺一所,保藏新疏解的《大云经》,并使僧人定期开坛讲解,向全天下宣讲此经。著书有功的怀义、法明、宣政、惠俨、处一、惠棱、行感、德感、静轨等九僧皆赐紫袈裟、银鱼袋,授予县公爵位。除此之外她还有一项举国震惊的决定——在宫内修建佛堂。
皇宫内建佛堂本不是稀罕事,南北朝以来相延已久,当初薛元超的姑母薛婕妤还曾在宫内出家,修过一座鹤林寺。但武曌要修建的这座佛堂位置太重要,规模也太大了。她把佛堂圈定在太初宫正中,明堂以北、贞观殿以南的位置,又宣布这座佛堂的规模要比明堂还大,将供奉一尊高达五层楼的巨型佛像,为此将征召工匠、民夫上万人。众所周知明堂已是震古烁今的巨大建筑,这座比明堂规模更大的佛堂将是何等宏伟气魄?还不得冲入天际?不错,武曌把这座供奉佛像的巨型建筑就命名为“天堂”。
于是一时间,东起岱海、西止葱岭、南抵昆仑、北至大漠,各地的大云寺拔地而起(有些是新建,有些是改名,如长安光明寺改名为大云寺),一场场庄严的法会如火如荼地展开。不但笃信佛教的善男信女,就是一般百姓也争赴这热闹的盛会,聆听圣母神皇的传说,并期盼着那座神圣的天堂早日落成。此时的武曌当真是日月凌空、光明无限,照亮整个天下……
不过,明亮之下终有黑暗,总有沐浴不到皇恩的偏僻角落。
载初元年八月,通往洛阳的驿道上,一群特殊的人正匆忙赶路,为首者四十岁出头,坐骑着高头大马,金鞍玉辔、衣饰华贵,却神情委顿、憔悴不堪,两鬓已经花白,明显未老先衰——此人便是高宗与萧淑妃所生之子、许王李素节。
就在《大云经疏》颁行后不久,远在苏州的李素节突然接到神皇手诏,命他携带他的九个儿子共赴神都,说是有重要的事要吩咐。与他同时接到诏命的还有绛州刺史、泽王李上金。说是召见,其实与逮捕差不多,武曌从洛阳打发来二百名士卒,一路“护送”他们。李素节心如明镜,时至今日还有什么重要之事?这是一场死亡之旅,到达洛阳之日便是自己的死期!
作为长期被软禁、被监视、被欺压的人,李素节对于世事比其他人看得更透——从古至今谋朝篡位的事很多,除极少数心地狠辣者,谁会把前朝亲贵尽数屠戮?魏文帝曹丕篡汉室天下,汉献帝比曹氏宗亲待遇还高,比曹丕本人都长寿;晋武帝司马炎又夺曹魏之统,曹氏后人仕晋者大有人在,曹志竟还参与司马氏立储之事。而武曌与他们不同,她之所以对李唐宗室大加屠戮,不仅是出于消弭隐患的考虑,其实也有几分无奈。毕竟她是个女人,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她曾经是李家之妇的事实,日后将如何面对李氏之人?他们的存在便是对女皇的亵渎,无异于时刻向天下人强调她的皇位由何而来。为了消除世人对李氏的印象,为了让自己的皇位更加有尊严,她只能大杀特杀,李元嘉、李元轨那样有威胁的要除,李元名、李慎那样老实的也要除。除来除去,现在终于除到他李素节头上了。
李素节心知肚明,在武曌眼中他和李上金是最该除掉的人。别人放弃廉耻向武氏摇尾乞怜或有一条狭窄的生路,唯独他俩必死无疑。作为天皇和其他嫔妃的孩子,改朝换代后怎么安排?武曌作为太后,名义上李素节还得称其为“母后”,可他又不是武曌生的,这身份太尴尬了,在这大唐江山还倒犹可,换武氏天下他算什么?皇帝竟还有两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儿子,那不成笑话了吗?所以没别的选择,只有死!更何况武曌和他母亲萧淑妃有旧怨,早想要他命了。
李素节倒也痛快,明知此去是赴黄泉,索性把家中所有资财都给“护送”的士兵分了,不指望别的,就求大伙多照顾点儿,自己也不要紧,还有十三个儿子,其中四个还是小娃娃,别叫孩子受罪。此去他肯定活不了,但愿自己逆来顺受能给武曌最后留个好印象,这十三个孩子哪怕能给他留一两个,好歹算是没断子嗣。
看在“孔方兄”的面子上,士兵们对他还真客气,加之这群北方人以前没到过苏州,不免有些流连景致,所以一路顺畅,没受半点儿罪,几个不通世事的小儿还以为是出来游玩呢。但是再长的旅程已有终点,缓缓走了半个月,终于还是进入京畿之地。
“总算回来啦!”有的士兵已兴奋地呼喊起来,“今晚在龙门驿过夜,明天再赶一天路,晚上进京交了差,咱就无事一身轻啦!”
李素节却暗暗感叹——这哪儿是龙门?分明是鬼门关,快到阎王殿报到啦!从此以后倒也是无事一身轻了。
正思忖间,忽见从东边拥拥簇簇行来一支队伍,足有百余人,都穿着素白的衣服,哭哭啼啼,当中抬着口棺材,一望便知是大户人家送殡的,自驿道横穿而过,阻挡了去路。士兵们当即有些不耐烦了,高声呵斥:“此乃官道,速速闪开!”说着挥鞭就打,送殡的队伍顿时大乱,连抬棺材的人也差点儿被挤倒。
李素节心慈,忙劝阻道:“孟轲有云‘惟送死可以当大’,他们怪悲伤的,就容他们先行吧。”
“殿下,咱们太慢了。”士兵苦着脸道,“泽王自绛州出发,恐怕好几天前就到洛阳了,再迟缓神皇要怪罪的。”
李素节却道:“也不差这一时半刻,哪怕今天多走些路,我不拘早晚,这两日内必随你们赶来也就是了。”
士兵这才无语,勒马在道上等着,棺材重新抬稳。有个似乎是管家之类的人赶忙过来,朝素节施礼:“多谢贵人相让,我家主人冥冥之下亦感恩情。”
“算不得什么。”李素节抬眼观瞧,但见送殡的个个哀容,有些哭得撕心裂肺、悲痛欲绝,心下更觉怆然,不禁随口问,“死者是何身份,因何亡故?”
那管家叹息道:“我家主人无官无爵,是个寻常的富户,因乐善好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