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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6部分

武则天大全集-第2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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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曌也很震惊,忙派人将安金藏抬入宫中,命尚药奉御张文仲、韦慈藏亲自医治;她本人也来到病床边,亲自探察伤情,但见安金藏肚破肠流,神志模糊不清,褥榻都被鲜血浸透啦!

    两位御医处乱不惊,诊明脉象立刻施治——肚破肠流之伤虽重,却非无计可施,相传汉末华佗曾撰《青囊书》、创麻沸散,有开腹割疽之事;传至隋朝,太医令巢元方著《诸病源候论》,详述治疗金疮肠出之法,又经唐初孙思邈精研药理,已日趋完善;二奉御皆是岐黄妙手,自然深通此道。张文仲先以针灸刺安金藏周身穴道四十余处以镇其痛,又命医工以麦熬粥,滤其汁液擦洗肠腑,轻轻揉回腹内;韦慈藏以桑白皮切丝,捻成细线,穿针缝其创口,再敷生肌止血之药,整个过程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

    武曌一直默默无言静候在旁,见施治完成才松口气,问其吉凶。韦慈藏擦擦额上冷汗,勉强笑道:“此人筋骨不弱,血脉尚和,八成可痊愈,但祸福安危天命所系,虽人事尽到,还要看他本人的造化。”韦慈藏本名韦讯,自幼出家为道,后来才转而行医,虽医术高明享誉天下,却仍讲求宿命缘法。

    此言方毕,忽见安金藏身体颤动,低声呻吟:“水……水……”武曌见他有了反应,心中甚喜,便要命人喂他。张文仲赶忙阻拦:“不可!金疮失血则经络空竭、津液不足,故渴也。但此时水入其腹恐生气逆,危及其创,因而一日夜内不可饮水,百日内但以米粥为食。”

    武曌依言而行,这时高延福又来报,李昭德、李元素、周允元等大臣已至武成殿,请求面君。武曌岂不知他们为何而来?下令推鞠东宫这些人都曾谏言,自己一概不纳,现在闹出这档子事,朝廷上下一定嚷嚷遍了,诸臣必是又来为皇嗣求情的。她不免有些惭愧,叹息道:“天色已晚,朕不想见他们。你替朕传谕,推鞠东宫之事就此作罢,羽林军尽数退出,任何人不得再侵扰皇嗣。”

    “是。”高延福领了口谕,健步如飞而去——他也是天皇在世时就入侍宫中的,又何尝不是偏向皇嗣之人?

    天色确实已不早,两位御医施过手术也颇辛劳,尤其是张文仲,本人身体也不甚佳。武曌见众宦官已换了洁净的被褥,安金藏气息平稳沉沉昏睡,便叫两位御医退下休息,自己却不顾婉儿劝说,依旧守在病榻边呆呆发愣。

    一个小小乐工值得皇帝如此挂怀吗?武曌与其说关心此人,还不如说是在反思自己——母子之情真的已经无法挽回了吗?真要再次把亲生儿子置于死地吗?此刻她耳边似乎不断回响着范云仙的话“不愿陛下一错再错,不愿陛下一着棋错成千古之恨!陛下迷了心志,迟早会后悔的……”是啊!现在她已经后悔了!是非对错不是明摆着吗?眼前这人只是个卑微的乐工,又系外族之民,与皇家无亲无故,他豁出性命为皇嗣担保既不是为了什么利益,也不代表任何政治势力,纯粹是出于单纯的良知。而她自己身为武轮的母亲,竟然想将错就错把儿子除掉,难道不惭愧?

    她不禁忆起武轮年少时的一幕一幕,作为最小的儿子,当初她把武轮留在宫中,带在身边悉心照料,特命刘祎之教其读书,直至成婚时才离宫开府,真是宠爱至极。武轮从小到大也从没做过有悖她心意的事,连皇位都献出来了,姓名都改了,还要他怎么样?武曌哀伤不已,深感自己做过分了,权力固然重要,但为此泯灭一切是明智的吗?自己真的甘心做个只与权力为伴的“孤家寡人”吗?那样的人生又有何意趣!

    此刻武曌那颗冷却的慈母心又复苏了。夜静更深、孤烛摇曳,恍然间她竟把昏睡的安金藏当成了武轮,掏出丝帕亲手为之拭去额上汗水。安金藏似乎感觉到了,缓缓睁开双眼,目光迷离神情恍惚,不知是否认出了皇帝,只是翕动着惨白的双唇,一字一顿吃力地道:“皇……嗣……无……罪……”

    “朕知道了。”武曌闻听此言越发虐心,“吾有子而不能自明,害卿至此。”说这话时两行老泪已潸然而下……

    东宫谋反案再无下文了,不但女皇讳莫如深,连武承嗣、来俊臣也不敢主动提起。时隔半个月有个名叫李秦授的补阙上书,称:“谶曰‘代武者刘’,然则刘无强姓,殆流人乎!陛下自登极,诛斥李氏及诸大臣,其亲族流放在外者数万人,一旦同心招集为逆,必为社稷之害,臣恐为祸深焉。”这本来只是一份寻常的奏疏,把“代武者刘”解释为流人造反也是多年前傅游艺提过的说法,然而女皇览奏竟然大悦,召李秦授上殿,当众表彰:“卿名秦授,天以卿授朕也,何启予心!”即擢考功员外郎,并赐穿绯袍。

    满朝文武瞧在眼里,心里自有一番思忖——圣上大加赞赏,冲的就是那句“刘无强姓,殆流人乎”。区区八个字算是给“代武者刘”下了最后定义,与已故刘妃无关,更与皇嗣无关。看来女皇已决定收手,对皇嗣的打击已经结束啦!

    世事轮回,反复不定,立储的风波闹来闹去最后又回到了原点。对武曌而言这仍是解不开的死结,完全斩断舐犊之情不可能,不考虑武周王朝的存亡也不可能,难题还在那里摆着,而且比以前更困难了。罢黜武承嗣,冤杀儿媳,她跟双方都有了隔阂,日后哪边又能真心念她好呢?武曌把自己逼到了骑虎难下的境地,思来想去无可抉择,只好再度搁置此事,但李成器、李隆基等皇孙既然召入宫中也不便轻放,就让宫人好好照顾他们生活吧。为皇帝一场总不能只考虑身后事,还是趁精力尚好时多搞些政绩。至于储位究竟花落谁家,但愿船到桥头自然直,日后看情况再说吧……

    当然,眼下还有个问题,既然“代武者刘”有了最终解释,流人谋反的事就必须得察,因而她派监察御史万国俊、右翊卫兵曹参军刘光业、司刑评事王德寿、苑南面监丞鲍思恭、尚辇直长王大贞、右武卫兵曹参军屈贞筠等六人分赴诸道,巡察不轨、安抚流人。

    万国俊本是司刑评事,因攀附来俊臣得以升任监察御史,但他心性贪婪,本想在推鞠东宫时立点儿功劳再图晋升,无奈此案告吹不了了之。现在女皇派他巡察流犯,等于又给他一次机会,怎能不“尽心竭力”?他日夜兼程赶奔岭南,到达广州后立刻召集三百多流犯,根本不加审问,矫诏命他们全部自杀。流人哪里肯从?纷纷抱屈鸣冤。万国俊意狠心毒,索性命士兵把他们押至河边尽数斩杀,然后上疏称:“诸流人咸有怨望,若不推究为变不遥。陛下虽在庙堂洞悉万里,圣明至致!”御史在外勘察逆情,若得实据可当即处决,万国俊算盘打得清楚,“谋反”之人杀得越多他的功劳就越大,而且还能证明女皇有多圣明,反正洛阳不了解广州实情,这么容易到手的功劳岂能不取?武曌览奏果然信以为真,晋升他为侍御史。

    万国俊升官之事传开,正在剑南、山南、安南等地巡察的其他五位使者大受启发——既然杀人能升官,那就敞开杀吧!一时间巡察变成了屠杀竞赛,刘光业杀了九百多,王德寿杀了七百多,鲍思恭等三人也均在百人以上。数千条性命顷刻而亡,天下为之轰动!

    武曌不过一时被蒙蔽,岂会相信有这么多人谋反?固然流犯中有不少李唐族裔和违逆过她的臣僚,但绝大部分是家眷和平民,她下达使者的命令是探察不轨、安抚流犯,不是不分好歹一律处决。这与以往的杀戮性质截然不同,是大失民心之事。于是她的态度立刻翻转,六道使回京之际即以枉杀无辜之罪将刘光业、王德寿处死,鲍思恭、王大贞、屈贞筠三人革职除名,已经升职的万国俊也被贬官,这回连监察御史也做不成了,又被降回司刑评事。但朝野对此事还是多有议论,有人猜测女皇原本就想杀戮流犯,只是事情闹大了委过于下;还有人骂当初首倡其议的傅游艺,说他活着的时候不行善,死后三年还余毒未尽。

    恶劣影响已造成,武曌只能设法挽回声望,好在机会就在眼前,科举的时候又到了。恰巧此时担任知贡举的考功员外郎正是李秦授,他因六道使之事也有幸被扣了个“禽兽”的绰号,为洗去恶名自然很用心,经过精心的选拔,此年共录取进士十八名,虽说人数不多,却都是有真才实学之人。

    礼部放榜后顺势又开制举,参考官员亦甚踊跃,武曌大开明堂,召见了这些前来应考的官员,并提出一个问题:“何者为忠?”

    忠乃五德之首,这是人尽皆知的,皇帝会提出这么简单的问题吗?当今之世福祸相倚、李武莫定,究竟怎样才算是对女皇的忠诚呢?数百名应考的官员面面相觑,无人敢贸然开口,正在此时人群后方走出一名绿袍官员,朗声回答:“忠者,外扬君之美,内匡君之恶。”

    “很好。”武曌点点头,“卿叫何名?现居何职?”

    “汤阴县令郑惟忠。”

    “你不必考试了。”武曌吩咐侍立阶下的天官侍郎姚令璋,“此人擢升一阶,调入京城任职。”

    “谢陛下。”郑惟忠叩谢皇恩。

    众官员都以嫉妒的眼光盯着此人,心里不服气,原来真这么简单,竟叫此人捞了便宜——是啊!武曌要的答案就这么简单,无须非分之想,无须算计未来,无须担忧祸福,只要对她这个女皇尽到人臣该尽的职责就够了!

    二、眯目圣皇

    无论科举还是制举,虽属为选拔人才的手段,却也是帝王笼络人心之法,李世民曾言“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对皇帝而言把有才之人纳入官场,置于自己的法度之下,总比让他们流散民间安全得多。而对于武曌来说,除了这两点外还有另外两个重视科举的原因。

    首先,武曌自幼喜好诗文,对文学之士备感亲切,因而在她统治下科举有了微妙变化。李唐建立以来原本重明经、轻进士,因明经考的是儒家经典,倡四书五经、忠孝节义,而且《论语》《孝经》是必考的,这样选出来的人当然受皇帝信赖;进士则是考时政策论,选出的人固然有用,但是否忠顺纯良却不好说。自天皇李治扳倒长孙无忌,肢解关陇一派,科举制日益勃兴,至调露二年(公元680年)考功员外郎刘思立谏言:“明经多抄义条,进士唯诵旧策,皆亡实才,而有司以人数充第。”以往考过的题目很多,应考者背诵成功者的范文,稍加修改就能通过,这便丧失了选才的意义,所以他建议在考策论前加试杂文两篇,通文律者才能正式应考,于是箴、铭、颂、表之类的文艺作品纳入考试范畴(唐朝正式将诗赋纳入考题是在唐中宗以后),这正合武曌的兴趣。从此文采渐渐成了考察重点,看举子们的优秀答卷也是女皇一大乐趣,上之所好下必甚焉,科举怎会不兴旺?

    再者,武周革命致使大批的官员被诛戮、罢黜,武曌也急需为朝廷补充人才,开科取士是极为有效的办法。而出于打破关陇贵族的一贯理念,和提拔忠于武周之人的新需要,她重视进士科胜于明经科。因为儒家经典自两汉以来就是世家子弟的专长,魏晋门阀无不以经学起家,贫寒子弟恐怕连书都买不起,更不消说疏论探究了。而做策论和文艺作品主要靠实务才能和文学天赋,未必要有儒经基础,这便为寒门敞开了仕途之路。寒门子弟既没有可以威胁皇权的家族势力,又因骤然富贵感念皇恩,不正是武曌一心想要的人吗?

    而科举仅是武曌网罗人才的手段之一,此外她几乎每年都向各道派遣存抚使,既是考察地方,也为搜罗人才,政绩优异、德行高尚、文章优美、才能出众者都可以被推荐到朝廷,酌情予以升迁。后来她觉得这个办法也太慢了,干脆下诏向全天下求贤:

    朕闻璧月珠星,实为丽天之象;他波翠岳,爰标纪地之形。是知正位辨方,体元建极,不凭群彦,孰赞皇猷。事总万机,心覃亿兆,恒靡遑于寝食,诚罔惮于忧勤。伫贤良则终肖失寝,询政道则竟日停餐……有文可以经邦国,武可以定边疆,蕴梁栋之宏才,堪将相之重任,无隔士庶,具以名闻。若举得其人,必当擢以不次,如妄相推荐,亦置科绳。所冀多士袭于隆周,得人逾于盛汉。布告遐迩,知朕意焉!

    求贤诏颁布后举荐人才不再单单是存抚使的职责,天下所有官员都有义务,甚至自荐也蔚然成风——垂拱年间设立铜匦,四面皆有开口,天授之前总是北面的通玄匦钵满盆盈,里面塞的全是告密文书;现在告密之人少了,东面的延恩匦却塞得满满,皆是自荐求仕的。武曌来者不拒,无论何种形式荐举而来的人总会给他们个职位,自那次她一口气增授一百三十名官员之后,这几乎成了定例,凡求官者多授予御史、补阙、拾遗、校书郎之类的职务,但暂不给予全俸,期年之后察其政绩再决定任免,名曰“试官”。

    在这些举措下,原本朝廷缺人严重,几年过来反而人满为患,尤其左右肃政台,官员多得坐都坐不开,遇事商量起来比朝会还热闹。那些身在高位的老臣对这种情形很看不惯,但女皇的脾气他们都是清楚的,哪敢说什么呢?而喜好戏谑的风流文人就不一样了,多有嘲讽时弊者……

    这一日朝会已毕,武曌刚回到武成殿,通事舍人沈佺期紧跟着送来奏疏,正欲阅览之际,监察御史纪先知求见,上殿施礼已毕,立刻献上一张纸。武曌定睛一看,是一首颇为滑稽的诗:

    补阙连车载,拾遗平斗量。

    欋推侍御史,碗脱校书郎。

    评事不读律,博士不寻章。

    糊心存抚使,眯目圣神皇。

    补阙、拾遗多得车载斗量,侍御史多得可以拿耙子搂,校书郎就像用模子扣出来的,司刑寺的官不懂律条,太学博士不通经典,糊里糊涂的存抚使,有眼无珠的女皇!

    纪先知本身就是个试官,这首诗也骂到了他,岂能不怒?于是他气急败坏道:“朝廷选才乃为社稷,岂容无状之徒讥讽?况陛下用人何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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