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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1部分

武则天大全集-第29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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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漏偏逢连阴雨,就在孙万荣猖狂为患之际,突厥也再度翻脸。一码归一码,先前的合作已结束,现在局势有变化,默啜一向会做买卖,自然又要来趁乱发财,他顶着大单于、立功报国可汗、女皇义子的头衔悍然撕毁盟约,肆无忌惮地入寇灵州,局势愈加混乱。有时世事巧合得惊人,默啜南下之际同样带着被俘的许钦明,命其向灵州城内喊话,劝说守军投降。哪知许钦明来至城下只字不提劝降之事,嚷出一堆莫名其妙的话:“贼中无饮食,城内有美酱,乞二升,粮米乞二斗,墨乞一梃。快快送来!”突厥人不禁窃笑,这堂堂大周都督,当过安西大都护的人竟是个只想着填饱肚子的废物!

    殊不知许钦明有自己的算计,此时他已知道兄长许钦寂被契丹杀害之事,却没有丝毫畏惧,不但决心追随兄长遗志,还要让自己死得更有价值。他喊的那些话其实是密语:美酱即良将,粮米乃是精兵,墨即黑夜。其实他仔细观察了默啜驻扎的营盘,四面绕河,仅有一条路出入,这样的地形看似便于守备,可一旦敌人堵住道路袭入营中,无异于关起门来打狗,想逃都逃不脱。因而他用密语告知周军,拣选精兵良将趁夜突袭,必能将默啜一举击溃!

    可叹灵州守军未能领会此言深意,城中也没有敢于拼命一搏的忠勇之士,许钦明的一片苦心终究还是落空了。次日默啜又命许钦明劝降,许钦明情知破贼无望,索性毅然拒绝,大骂默啜背信弃义侵我疆土。默啜被他骂得恼羞成怒,当即将其斩首——许氏昆仲忠义成双,皆为中原社稷而死,颇受时人赞叹。

    默啜攻打灵州最终未得手,又转而进犯胜州(今内蒙古托克托)。幸而娄师德的老部下、平狄军副使安道买率军赶到。安道买乃安国人士,与安金藏是同族,虽然他手下兵马也不多,却颇有西域民族彪悍之风,也不管默啜有多少兵,冲上去就是一通死缠烂打。恶战半日各自收兵,默啜虽然损失不大,心里却凉了半截——买卖人将本图利,南下就为了劫掠发财,拼命可不值得!于是不声不响撤退了。

    虽然突厥撤兵,武曌已被闹得头痛欲裂,只想快些解决麻烦,无奈之下她只好将贬为原州员外司马的娄师德官复原职,继续担任宰相兼管边镇防务,继而又起用贬为庶人的王孝杰为清边道行军总管,并以将军苏宏晖为副总管,前往檀州接管军务。至于武攸宜,武曌还算给他留了一丝脸面,命其分兵退守渔阳(今天津蓟县),名义上是扼守契丹南下要道,实际就是让他靠边站!不过敌人已在河北为害,只做好应敌准备还不够,也要着手安抚人心……

    红日西斜,晚风料峭,掌灯时刻一辆蒲轮的马车缓缓驶入神都城,车上坐着一位年近八旬、须发苍白的老臣。闻知他抵京,女皇当晚就召其入宫,在武成殿单独接见——此人是致仕多年的李唐老臣王及善。

    王及善有何过人之处吗?似乎也没有,此人既无学术也没有显赫的功劳,根本无法与刘仁轨、郝处俊、薛元超等名臣相提并论,就算与裴炎、魏玄同、岑文本等人相比也有所不及,但他却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只因为一点——忠诚!

    他少壮入仕,因是李唐开国老臣王君愕之子,世袭邢国公,入侍李弘东宫,任太子左卫率。有一次李弘设摆宫宴,命属下摔跤助兴,王及善大为不快,也不管太子的脸面当众批评道:“陛下自有优人,此非臣任也。臣若奉令,恐非殿下羽翼之备。”李弘品性敦厚,当即罢宴向其道歉。李治听说此事后又赐他绢帛百匹,晋升其为右千牛卫将军,并在朝堂上当着百官对他说:“朕以卿忠谨,故与三品要职。他人非搜辟不得至朕所,卿可佩刀侍立朕侧!”李治这么做并非单纯出于欣赏,而是想树立一个忠于王事的表率。而王及善为人朴实,颇有些一根筋的劲头,从此以后他无论当不当值,每日都入宫侍立天皇左右,二圣走到哪儿他就追随到哪儿,佩刀入宫来去自由,纠察不法铁面无情,后来李治干脆任命其为卫尉卿,全权掌管仪卫之事。多年相处使二圣对他多了几分特殊的情愫,并不视其为朝廷大臣,而是当作亲信家臣,李治病笃嵩山之际所有臣僚都不在,唯独王及善一直陪伴在病榻旁,直至龙驭宾天。

    武曌也很看重他,废黜李显以来诛杀李唐老臣无数,唯独对他毫无戒心,依旧准其佩刀入宫,垂拱年间山东闹灾,又命他出去赈济饥民、宣播皇恩,后来转任秦州都督、益州长史,直至改朝换代前夕他才以七十高龄致仕,赐光禄大夫之衔。

    王及善荣归故里享了十年清福,不料女皇突降诏敕请他入朝,连接他的蒲轮安车都派来了,究竟所为何事?皇帝有命不敢不从,但是耄耋之人实在不方便,这一路走走停停,半个月才到洛阳。君臣相见后武曌开门见山:“有劳爱卿再披紫绶,出任魏州(今河北邯郸)刺史,替朕安抚河北之民。”

    王及善秃眉颤动,一脸为难之相:“臣已老迈,实在有心无力。此去安危事小,只恐误了朝廷大事。”

    “唉!”武曌一声长叹,“朕知卿老迈,但契丹之势猖獗,河北百姓惶恐不安,急需老成持重之人前去。你可以带上妻子儿女,叫他们随时伺候,朕绝不催促,可以日行三十里慢慢地走,到了魏州你可以躺在府里处置政事,哪怕什么事都可以,只要跟老百姓见个面,把朕的慰问带到便可。”有些话她实在不好意思挑明,请王及善出山并非用其才,而是借其名。现在孙万荣天天喊“归我庐陵王”,闹得河北人心惶惶,要平息这等言论最好的办法就是派个唐家老臣前去宣谕,证明李武相承乃是一家。环顾当今朝野除了王及善再无第二人选,虽说让个耄耋老叟奔波受苦有些不近人情,可又有什么法子?

    王及善无愧忠诚之名,见女皇一脸忧色顿觉恻然,咬了咬嘴里所剩不多的几颗老牙,应承道:“也罢!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臣这条命本来就不是自己的,是属于皇家的。莫说八十岁,就是九十岁、一百岁,只要陛下还用得着臣,臣便勉力为之。”说着王及善纳头便拜。

    武曌闻听此言不胜唏嘘,赶忙绕过龙书案,亲自双手相搀:“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还是昔日老臣可靠啊!”

    出任魏州刺史之事就此定下,武曌又请王及善落座,赐其酒食,问以朝政之事。其实这种询问只是例行公事,但凡地方官觐见或贤士入朝,皇帝都要虚心求言,以示孜孜求治,大部分官员不过是好言恭维几句,并不谈什么实务。但是王及善情况不同,一来他是故旧老臣,曾多年侍奉在二圣身边,说话没那么多顾忌;二来他也确实对朝廷有意见,加之上了年纪许多事看不惯,难免满腹牢骚。女皇既准他说,他也就坦诚直言:“恕老臣失礼,而今这朝廷实在不成话!莫说昔日显庆、龙朔之时,就是与天授之初相比也大有不及!”仅这一句话就把建天枢、搞封禅、铸九鼎等事都给否了。

    换别人这么说,武曌八成要恼,可眼前这位比自己还老好几岁的人,大老远请人家出山,怎好意思辩解,给个耳朵听着吧。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今日契丹之祸虽起于边庭,却未尝不是群僚崇尚浮华、因循懈怠所致,自从陛下罢免李昭德,朝廷上下貌似一团和气,其实高官不思善政,下僚行事草草,除了陛下亲自部署之事,一切政务皆是敷衍搪塞,个个苟且偷安只顾自己俸禄!臣虽在乡里却也听到不少流言蜚语,皆是揶揄朝廷之言。”

    武曌刚开始还有些不耐烦,但听他越说越激烈,不禁暗自反思——是啊!自从罢免李昭德,朝廷似乎太“顺”了,一点儿不同的声音都听不到。而且她再度亲掌大权,精力已大不如前,不可能像过去一样事事都顾及到,朝廷风纪更是不曾留心,后来东北出这么大乱子,军务还操心不过来,谁晓得官员们走出贞观殿又是什么样子?想至此她也重视起来,追问道:“你都听到些什么传言?”

    “陛下开设试官,多充御史、补阙之任,至今已达数百人,也不知其中有几人确有才干。近来民间流传一事,也未知真假。据说有位令史入宫办事,行至肃政台门下,见一群试官御史正簇拥一处说说笑笑,全无台谏官仪态,令史心中不齿,遂驱使所乘之驴撞向人群。试官被撞倒数人,起来恚怒不已,要杖责那名令史,令史假意道歉:‘今日之过实在此驴,容我先责此驴,再受诸君责罚。’于是冲着驴指桑骂槐道:‘汝既无技艺又无仪态,精神极顿,何物驴畜?也敢跻身御史之间?’骂得众试官面面羞愧无言而散。”

    武曌听了忍俊不禁——这等事未必是真,说不定是哪个不得志的文人编出来嘲弄朝廷的!但笑过之后她把心一横,试官确实太多了,朝廷俸禄负担甚重,到秋后算账的时候了,无用之人该清理啦!

    王及善也这么想:“以臣之见,讥讽朝廷固然不对,却也怪官员自身懈怠无能。类乎试官毕竟是微末之流,就算高官显职中又何尝没有滥竽充数之人?凤阁舍人阳滔,无真才实学而处机要之位,每逢起草制书全靠抄袭旧章,将前人文书词句录下来,改换事件名姓下发。有一次凤阁只他一人留守,姚令璋亟须颁布制书,适逢掌管文书房钥匙的令史出去了,阳滔想抄没得抄,只能自己写。结果攥着笔憋了半个时辰,一句也写不出来,姚令璋连连派人催促,他情急之下竟取了把斧子劈开文书房窗户,钻进去抄了一篇才算应付过关,朝野之士就此给他取了个嘲讽的绰号,唤作‘斫窗舍人’。地方官里也有这等无知无识之辈,沧州刺史权龙襄,因是功臣子弟恩荫入仕,熬履历熬至今日之位。新春之际京中同僚写信向他问候,其中有‘改年多感,敬想同之’一句,权龙襄胸无点墨不通文理,误认为是朝廷‘改元多感’,竟命判司贴出告示传达百姓,还派人入京询问改元为何不大赦……”

    听着这一桩桩官场奇谈,武曌既感好笑又觉惭愧,这等人身居高位何尝不是她疏于考查所致?

    王及善兀自侃侃而谈:“疏少实才还倒犹可,更可恶者乃是风气败坏。秋官侍郎侯知一,只因是侯善业之子得以身居高位,此人才干平庸还时常闹病,却贪图俸禄不肯辞职,天官之人建议他辞职,他竟在众人面前勉力奔跑,示意自己没病。上行下效,他手下有个叫张悰的员外郎吧?母亲过世本该回乡守孝,张悰却恐丁忧耽误升官,赖在京城不走。还有个叫高筠的天官主事,也是家父过世不肯守孝,竟致书家乡亲友,以忠孝不能两全为辞请族人代为理丧。有不肯守孝的,还有抢着守孝的,比如地官员外郎张栖贞,为人贪鄙收受贿赂,听说有人要弹劾他,竟诈称老母过世回家躲避。这些事都被人编成顺口溜了,什么‘侯知一不伏致仕,张悰自请起复。高筠不肯作孝,张栖贞情愿遭忧’,这都是些什么兽心人面之徒?天官长官不加纠察,宪台弹劾也多半无果而终,说到底还是和光同尘、各顾俸禄,都存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能糊弄就糊弄!听闻今年的诠选也是多恩多怨,天官侍郎张询古、许子儒,郎中石抱忠、刘奇,这几人掌管诠选之事,或贪财索贿,或沽名钓誉,或尸位素餐,搞得朝野议论纷纷,臣乃致仕之人,所闻者有限,但想来军中诸将御敌无方也多半是诠选不当所致。神都吏治已败坏至此,离开洛阳又是何种情形?陛下敢想吗?”

    武曌闻听此言顿觉悚然,忙抬手打断:“爱卿不必去魏州了。”

    “呃……”王及善一阵错愕,以为自己哪句话招她不悦,却见女皇站起身踱了几步,阴沉着脸道:“叛乱是四肢之害,吏治乃腹心之患。屋漏在上,知之在下,长此以往难以为继,朝廷必失人心。爱卿乃当今德望至高之人,朕要留你在朝中匡正纲纪,必须好好惩治一下那群无才无德、玩忽懈怠之徒了!”

    王及善愣了片刻,既而一声哀叹:“臣老矣!若在昔日,执金刀于庙堂,哪个敢不遵令旨?如今却已是沉沉暮年,不知还能为陛下尽几日心力。”

    “曹孟德有云,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

    “可这诗前面还有两句,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螣蛇乘雾,终为土灰。”王及善一阵苦笑,“臣已是这把年纪,也没什么好忌讳的。人终有一死,朝廷兴衰有赖后人,陛下还是应该培养后继之才啊。”

    他说的自然是朝廷用人之事,可在武曌听来另有一番滋味——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螣蛇乘雾,终为土灰!朝廷行政尚且有赖后人,更何况皇朝社稷?

    此时夜色已深,由于屏退一切侍者,殿内灯火无人点燃,只龙书案前一盏孤零零的宫灯释放着微弱的光芒,那昏黄之色照在王及善脸上,越发显得皱纹堆累、老态龙钟,武曌看后越发神伤。她又比王及善年轻几岁?再用心保养也早已沦入老境,有时她甚至不愿照镜子,不愿面对苍老的自己,可是光阴如梭事实如此,谁也逃避不了!

    此情此景王及善何尝没有悲怆之意?他嗟叹良久,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忧虑,脱口嚷道:“天后……”

    天后?!当今天下唯有女皇,何来大唐之天后?就凭这声称呼足可灭王及善满门,然而武曌竟没有动怒,甚至还感到一丝怀念,只是凝然注视着这位忠诚的老臣。

    王及善往前跪爬了两步,白须颤动道:“李唐武周同受天命,天皇天后皆臣之主!但陛下之社稷终究得自天皇,况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陛下统御四海所为者乃是造福于民。而今边患日盛国难当头,民有倒悬之苦,陛下真的无人可用吗?事到如今请您以中原兴亡为念,别再计较人心所向啦!”

    这话甚是胆大,却也无异于当头棒喝——天下固然是你的,却也曾是李家的,更是天下万民的家!当帝王难道仅仅就为了享受富贵荣耀?别忘了还肩负着国家民族的兴旺!现在这个时刻别再计较人心向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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