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大全集-第30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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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立储余波
《帝范》有云“国之匡辅,必待忠良;任使得人,天下自治。”狄仁杰本就颇具慧眼,又奉命为朝廷选拔贤能之臣,自是手到擒来,短短数月间就向女皇推荐崔玄暐、敬晖、窦从一、袁恕己、元行冲、张廷珪等多位贤才。
崔玄暐,出身五姓七望之一的博陵崔氏,乃先朝秘书少监崔行功之侄,却以科举明经起家,历任县令、御史,现居库部员外郎(库部,兵部四司之一,掌管军械)。此人沉默寡言胸有城府,而且居官清正、驭下严格,任职库部以来无纤毫疏漏,多年科考皆在中上,因此得到狄仁杰赏识,升任天官郎中,参与诠选之事。
敬晖,绛州太平县(今山西临汾)人,羌族后裔,北朝之时家族内附,自此仕于中原。他也是明经起家,曾任卫州(今河南卫辉)刺史。前番突厥大军进犯,赵州、定州等地相继失守,河南诸州摄于敌威坚壁清野,召集民众抢修城池,给百姓带来不便,敬晖却不肯这样做,他声称:“金汤非粟而不守,岂有弃收获而缮城郭哉?”依旧组织百姓秋收,确保粮食收成。这与狄公当年出镇魏州时的做法如出一辙,故而狄公举荐其担任夏官侍郎,与姚崇共掌兵部。
窦从一,本名窦怀贞,出身赫赫有名的关陇贵族河南窦氏(原鲜卑纥豆陵氏),乃唐高祖太穆皇后同族;其祖父窦照是北周驸马、骠骑大将军,其父窦德玄在天皇麟德年间担任左相。令人感慨的是窦从一生在这样的豪门,却以清廉著称,衣食朴素事必躬亲,历任清河县令、越州刺史皆有政绩,狄仁杰表奏其为扬州大都督府长史,成为一方大员。
袁恕己,沧州东光人,出身寒微,却自诩是东汉袁绍的后代。他以明法入仕,一直在刑部、司刑寺任职,在酷吏横行的时期他是少数可以严守律条的人,深得杜景俭、徐有功器重。如今杜景俭调任并州大都督府长史,徐有功年迈多疾,狄公索性推荐他担任司刑少卿。
元行冲,洛阳人士,北魏皇族后裔(拓跋氏汉化后改姓元),进士起家,学术精湛,尤善音律,但与那些浮华的文士不同,此人不仅诗文做得好,还颇具吏干之才,正担任通事舍人。他见许多贤臣受到提拔,心里很羡慕,又不知狄公有没有看中自己,于是来了个毛遂自荐,主动向狄公进言:“下之事上,犹蓄聚以自资。贵家储积当有脯腊膏胰以供滋膳,亦当备参术芝桂以防疴疾。卑职观明公拔擢之辈,堪充脂味者甚多,卑职愿作一味药材,以备明公不时之需。”狄仁杰听罢仰面大笑:“你早已是吾匣中之药,岂可或缺?”晋升其为陕州刺史,兼陇右、关内两道按察使,专门帮狄公在外面寻访贤才。
张廷珪,河南济源人,虽然还不到四十岁,却已在官场摸爬滚打了二十年,只因他少年得志,连中科举制举,历任县尉县令,已官居监察御史。前番法藏讲经出现神迹,武曌为纪念此事想在洛阳白司马坂塑造佛像,其规模仿照通天浮屠,命天下僧尼每日捐资一文,至工程告成。狄公闻讯上谏:“今之伽蓝,制过宫阙。功不使鬼,止在役人,物不天来,终须地出,不损百姓,将何以求!”但是对狄公言听计从的女皇唯独在信仰方面不肯让步,竟不听劝告。这时张廷珪的一份奏疏却立竿见影,原来他在谏书中称“《金刚经》云‘若有人满三千大千世界七宝以用布施,及恒河沙等身命布施,其福甚多。若有人于此经中受持及四句偈等为人演说,其福胜彼。’如佛所言,则陛下倾四海之财,殚万人之力,穷山之木以为塔,极冶之金以为像,所获福不逾于一禅房匹夫。”他援引佛经大谈佛家慈悲平等,以致打动圣听作罢此事,也就因此引起狄公注意,立刻升他为太子舍人,专门辅佐武显。
而对老臣张柬之的推荐更是不遗余力,张柬之受任洛州司马还不满三个月,狄仁杰主动找上女皇,声称:“臣所荐者乃一宰相,并非州郡之长。”武曌苦笑:“官要一步步升,国老何必心急?”于是又将其调任秋官侍郎,自此入职朝廷中枢,距相位仅一步之遥。内外贤臣多赖狄公提携,群臣不禁称赞:“天下桃李,悉在公门矣。”
仅是提拔这些人还不算出奇,狄仁杰还能重用自己的仇家。昔日狄仁杰、魏元忠、崔宣礼等七臣被来俊臣诬陷谋反,关进诏狱中,崔宣礼的外甥霍献可为“彰显大义”谋求晋升,请女皇尽快处死七人,甚至在圣驾面前叩头出血,按理说此人当被狄公怨恨。而狄公经过观察发现霍献可固然名利心甚重,却是极有才干之人,于是推荐其接替吉顼担任御史中丞。更为出奇的是,这一年地官员外郎开缺,狄公竟推荐自己的儿子狄光嗣担任此职,这不是任人唯亲吗?武曌优容狄公,料想他为国家付出这么多,照顾一下也无不可,便顺从其意。哪知狄光嗣上任之后整顿仓储、审核开支,为朝廷省去许多开支。这时君臣才知狄公荐子乃因狄光嗣确有其才,诚如《吕揽》所言——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子!
另外狄公很重视东宫属官的设置,天授以来东宫属官一直存在,但武轮本身都朝不保夕,那些舍人、学士怎么可能真到东宫任职?不过徒具虚名。现在武显是地地道道的储君,该正儿八经为东宫储备人才了。既张廷珪之后,他又陆续推荐同州刺史李怀远为左庶子、太学博士沈伯仪为右谕德、考功员外郎颜元孙为太子舍人、麟台郎王绍宗为太子文学、四门博士王元感为司议郎……选拔这类官员狄公格外小心,唯恐东宫势力引起女皇猜忌,故所选者多以学术著称,避免有涉实权。
不过武曌这次很配合,既已诚心想要传位武显,必要巩固其位,遂大开洪恩,命豆卢钦望任太子宾客、陆元方为右庶子——宰相重臣兼任东宫要职是隋唐以来的惯例,以示对太子的扶持,昔日张行成、许敬宗、郝处俊、薛元超等辈莫不如此。眼见女皇重拾旧制,那些为太子担忧的大臣可以放心了。但耐人寻味的是迎回武显立功最大的吉顼和狄公本人却未兼任东宫官,看来女皇还是留了一手啊!
此外武曌对武轮也很照顾,不管是真心让位也好,不得不让也罢,好歹他当了多年皇嗣,与皇位失之交臂甚为可惜,武曌心中总有些愧疚,于是竭力提高其地位,命他遥领安北大都护,并安排属臣,竟命姚崇兼任相王府长史。若在以往宰相辅佐亲王当竭力避免,以防有争储之事,现今女皇只剩二子,料想不至于再闹出乱子。群臣议论几句也就搁下,但有一群人耿耿于怀——武氏诸王!
设置东宫属官没关系,毕竟武显已是储君,将来武家也得在其手下混营生,武三思、武攸宁还不是常到东宫献殷勤?武轮大不一样!天授以来武轮受过武家多少挤兑,还有两位妃子之仇。他现在已失去皇嗣身份,当个吃闲饭的亲王也罢了,女皇怎么还一再宠遇他呢?姚崇的官职乃是夏官侍郎、同平章事,由其辅佐武轮,不是叫他间接掌握兵权吗?而今他已是东宫右卫率,又遥领大都护,长此以往那还得了?将来武轮有了呼风唤雨之能,向武家复仇可怎么办?武氏之人心里不悦,却不敢公然反对女皇的做法,唯恐再得罪李家,只能暗自担忧。
可女皇似乎没有适可而止之意,转眼已至圣历三年新春,皇家御宴之际她又心血来潮,决定命袁恕己兼任相王司马。消息传出武家人实在有些沉不住气了,尤其是河内王武懿宗——他的处境很尴尬,论地位不及武三思、武攸暨尊贵,论年纪他却已六十二岁高龄,莫说几个儿子武震、武益、武瑾等人,就连孙子孙女也早就成婚了,根本没捞到跟李氏结亲的机会,而他却是除武承嗣之外跟李家结怨最深的人,又有制造冤案的劣迹,将来能不被收拾?
我没有好日子过,谁也别打算过痛快!武懿宗心性鲁莽,趁望日大朝之际,竟然当着满朝官员出班请奏:“陛下近来一再增加相王僚属,甚至以宰相列卿兼任长史、司马,臣以为大为不妥。名分有定君臣有别,自古太子亲王地位相若罕有不乱,远者后赵石虎、燕室慕容皆因此亡国,近者唐太宗以魏徵、李纲辅李承乾,复以韦挺、杜楚客等重臣侍奉李泰,遂有争权之事,以致承乾难安其位生出叛心!陛下岂能忘此前车之鉴?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此论一出明堂震怖,除了武懿宗这等莽撞人,谁敢说这种犯忌讳的话,竟把亡国叛乱之事都搬出来,这不是故意生衅吗?明知他这番奏议绝非出于好意,却没人敢反驳——他打着维护朝廷、维护太子的幌子,话说得理直气壮。现在站出来反驳,知道的是出于好意,不知的还以为是有心偏袒相王,叫女皇怎么想,又叫太子怎么想?
莫说百官尴尬,连武曌脸上也很难看,眼见李武之间的心结又被挑出来,也暗骂武懿宗没事找事,正不知说什么好,忽见一人快步出班:“此言差矣!”
群臣侧目视之,说话的是吉顼——如今吉顼已是同平章事,居宰相之列,四十多岁就享此高位,令举朝之人欣羡。不过他的功劳也算实实在在,迎回武显首倡其议。也正因为如此,别人怕帮相王说话引起太子芥蒂,他却无此顾虑。
“相王天性温良、孝悌恭谦,当初太子之位乃其恭谦相让,有许由之德、叔齐之义,岂会再生争权之心?”吉顼说这番话也声色俱厉,“王驾既论前车之鉴,卑职不妨也举两例。昔日魏文帝苛待宗室,兄弟受困藩国不予实权,乃至司马篡权之日曹氏全无反抗之力。隋文帝约束皇子过严,秦王杨俊、蜀王杨秀稍有随性之举便遭废黜,今隋之社稷安在?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此非殷鉴乎?”
任何道理都是两面的,有其优必有其劣,武懿宗肚里墨水不多,花了好几天工夫才编出方才那番话,现在吉顼反过来质问,一时间竟无言可对,支支吾吾道:“此一时彼、彼……”
“确是此一时彼一时!”吉顼岂容他再多言,厉声打断,“殿下方才所论后赵、燕国之乱,皆因石氏、慕容氏徒具凶悍不修文德,以致国破家亡;而今主上德堪尧舜、恩济四海,岂可与那等无道昏君相提并论?况其时皇子甚多,又非同母所生,各怀异心遂有纷争。今主上仅太子、相王二子,手足和睦兄友弟恭,普天之下谁人不知?您如此揣度相王,未免有离间骨肉之嫌吧?”
武懿宗遭他反劾,已是一头冷汗:“我并无此意……”
“那又是何意?”吉顼得理不让,欲一劳永逸把武家的气焰彻底压下去,越发弹衣挥袖咄咄逼人,“难道是您不愿天皇之子掌权么?当初圣上召太子、相王连同梁王、定王、建昌王在明堂盟誓,两家和好永无嫌隙,言犹在耳天日可鉴,铭刻铁券尚存史馆!难道王驾对此有疑议?还是诸王对前番盟誓有反悔之心?”
这番话把武三思、武攸宁等人也拉进来,也逼得他们不得不表态:“吉公何出此言?我等绝无反悔之意。”连一向老实的武攸暨也不能当哑巴:“太子相王兄弟一体,我等不敢妄加揣度,是河内兄所言非理……”百官不禁窃笑,让武家人自己堵自己的嘴,真是大快人心。
武懿宗叫苦不迭,若论口舌之利十个他这样的捆在一起也不是吉顼的对手,现在连兄弟们也出言自保,还怎么跟人家辩理?又是离间骨肉又是违背誓词,就差人家把居心叵测、窥觊皇位的大帽子给自己扣上,早知自讨没趣何必无事生非,还能怎么办?赶紧跪下认错吧。
可他双膝尚未落地,忽听龙墀之上“啪”的一声响——女皇将玉珪重重摔在龙书案上。
武懿宗吓得一哆嗦,以为自己触犯圣怒,匍匐在地便要磕头,却听武曌赞道:“好!好一位威风凛凛的吉大宰相!”话虽如此她口气冷冰冰的,绝非夸奖之意。
吉顼这才发觉,女皇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也匆忙跪倒在地:“臣当殿争执有失体统,请陛下恕……”
“这是哪儿的话?你高谈阔论句句在理,朕哪敢治你的罪?”武曌一脸阴笑。刚开始她确实觉得武懿宗讨厌,但眼见吉顼指天画地盛气凌人,心里更厌恶——你以为朕不知你是什么人吗?当初是谁为了攀附我们武家把妹妹送给武承嗣?又是谁帮武懿宗炮制出刘思礼、孙元亨、石抱忠等三十六家的大冤案?朝秦暮楚吃里扒外,朕任你为相不过是看你有几分才干,你还真把迎立太子当成自己的功劳啦!如今武家失势你就见风使舵这般作践,真是寡廉鲜耻、得志猖狂的小人!想至此她丢开武懿宗不问,一腔怒火尽向吉顼,“朕面前你尚且如此轻蔑我武氏之人,若朕撒手而去,这帮侄儿岂不任由你恣意作践?”
“臣不敢……”
“不敢?”武曌岂容他解释,冷笑道,“你方才引经据典,知道不少古事嘛!但有件事不知你听没听说过。昔日太宗皇帝有匹宝马,名唤狮子骢,性烈难驯,宫中无能调驭者。那时朕侍奉在侧,言于太宗皇帝‘妾能制之,然须三物,一铁鞭,二铁锤,三匕首。铁鞭击之不服,则以锤击其首,再不服,则以匕首断其喉!’纵有宝马不能为我所用,杀之又何足惜?未知吉爱卿是不是也想尝尝朕的匕首啊?”
吉顼吓得流汗浃背、浑身颤抖,百官也都心惊胆战不敢吭声——自契丹叛乱结束,女皇已三年未动肝火,大伙都觉得她老人家变脾气了,岂料今日重闻虎啸?她早年曾为太宗才人一事一向是禁忌之语,谁也不敢提起,为恐吓吉顼竟自己说出来,可见恚怒至极。这节骨眼上谁敢随便解劝?
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武曌缓缓起身,又朝吉顼狠狠瞪了一眼,挎着婉儿的胳膊悻悻然回转后宫。百官惊魂方定,参差不齐地呼了一声:“恭送陛下……”
就在这次朝会后转天诏命下达,贬吉顼为琰川(今陕西延川)县尉——这是李昭德之后,武曌第二次将当朝宰相贬为九品县尉。
吉顼何等聪明?情知女皇认定自己是不择手段、投机反复的小人,仕途之路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