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大全集-第3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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惯,尤其杨元禧在宫中供职,常与二张碰面,有一次忍不住口角起来。张易之便在女皇耳边进谗言:“杨素乃隋之奸臣,构陷太子扶立炀帝,乃至社稷败亡,其子杨玄感又举兵叛乱。陛下素以德义治国,当惩恶劝善,不宜让逆臣子孙身居要职。”女皇一来受其蛊惑,二来又忆起父亲武士彟行商时曾遭杨素刁难的陈年旧事,竟下诏称“隋尚书令杨素,惑乱君上,离间骨肉;生为不忠之人,死为不义之鬼。朕接统百王,恭临四海,上嘉贤佐,下恶贼臣。自今起杨素及兄弟子孙,不得任京官及侍卫。”杨元亨、杨元禧随即被撵出洛阳。
四品高官的去留尚可操弄,贪赃枉法更不在话下。不但张昌宗、张易之招权纳贿,连张昌期、张同休等人也来者不拒。有一次一个姓薛的地方官入京诠选,想要留任朝廷,求到张昌仪头上,送了五十两黄金。张昌仪手眼通天,哪把这当什么大事?收下钱随便写张条子,趁朝会时丢给天官侍郎张锡。
这张锡也是世家子弟,乃先朝户部尚书张文琮之子、贤相张文瓘之侄,本人也不乏才智,却没有父辈的坚贞品格。如今张氏兄弟炙手可热,宰相都不敢招惹,他哪敢不依?于是决定不问好歹留任此人。可他一时不慎把条子弄丢了,只好又跑到洛阳县廨问张昌仪那人名姓。年方二十的张昌仪面对年逾六旬的张锡暴怒不已,如数落儿女般训斥道:“这点儿小事都办不好,真是废物!我与那人无亲无故,也只一面之缘,又怎记得他名字,只记得他姓薛。这样吧,你把备选官员中所有姓薛的一概留京!”张锡诺诺而退,回到吏部一翻名册,姓薛的有六十多人,全部留任岂能不惹人非议?张锡明知不妥,可权衡半晌还是不敢违逆张昌仪之意,莫看这小子只是二张的小弟弟,得志的狸猫赛过虎,万一他哥哥在女皇耳边吹风,乌纱帽还保得住吗?杨元亨不就是活生生的教训吗?为了保全官位,张锡只好硬着头皮将所有薛姓之人留任京官。
此事公布满朝哗然,肃政台那些御史岂能不弹劾?可奏疏递上去如泥牛入海,也不知女皇见到没有。时隔一月诏命下达,竟然晋升张锡为凤阁侍郎、同平章事——毫无疑问又是二张捣的鬼,此举简直是向朝廷百官示威。只要听他们的话就算身负滔天大罪照样升官发财,谁弹劾也没用!而张锡拜相不仅令满朝文武瞠目结舌,也使李峤失去相位,因为李峤恰是张锡的外甥,依照惯例近亲不得同列宰相之位,李峤转任国子祭酒,唯一能办点儿实事的宰相也离职了。
此事过后所有人都明白了,二张兄弟的受宠程度早已超过当年的薛怀义,似乎他们已摸准女皇的喜怒笑颦,想办什么不过是几句话的事,简直有“窃持国柄,口含天宪”之能。于是许多贪图利益的官员也开始主动与之结交,更有甚者见当男宠如此吃香,竟也“见贤思齐”想要效仿。尚舍奉御(掌管宫廷陈设、幕帐等事)柳模上书,说他儿子柳良宾相貌英俊,愿意进献女皇;还有个叫侯祥的监门卫长史,想富贵想疯了,竟声称自己阳道伟壮,胜过嫪毐、不让昙献,连当年的薛大师都比不了,愿以浑身解数报效女皇!
这样毛遂自荐的人着实不少,惹得朝野上下议论纷纷,女皇的宫闱秘闻简直快成了市井谈资,更有无聊之人添油加醋大加演绎,传得愈加不堪。那些正直之臣实在看不下去了,当年因弹劾来俊臣成名的右补阙朱敬则,如今已升任正五品正谏大夫,因此事上疏谏言:“陛下内宠有张易之、张昌宗,足矣。近闻左监门卫长史侯祥等,明自媒炫,丑慢不耻,求为内供奉,无礼无仪,溢于朝听。臣职在谏诤,不敢不奏。”女皇揽奏也觉得很不好意思,这种事传到民间毕竟不光彩,于是赏赐朱敬则彩缎百匹,下令整改控鹤监。
怎样整改?撤销控鹤监、罢免二张、遣散供奉?那岂不是动了女皇的心头肉,所谓整改是换汤不换药,把控鹤监改名奉宸府,由智败吐蕃名声鹊起的郭元振担任奉宸丞,其实这就是掩人耳目,奉宸监上下之事仍由二张把控,那群阿谀拍马的文人也一个未斥退。
自古皇帝富有天下,后宫莫不佳丽充盈,汉武帝、晋武帝、隋炀帝之流嫔妃宫婢动辄上万,相较而言武曌所宠者从始至终才三四人,说她荒淫实在过苛,可后宫干政却是大患。惜乎武曌不这样认为,追根随缘她自己何尝不是由后宫而起?哪会把后宫参政视作禁忌?况且她与张昌宗、张易之的关系并不像市井传说的那样,固然有枕席之欢也只是偶尔为之,八十岁的人哪来的那么多情欲?即便有那心,她还有那力吗?类乎侯祥之辈不过是瞎揣摩罢了。
武曌对二张的感情是复杂的,与当初对薛怀义大为不同,有时甚至像老妇娇惯自己的小孙孙。长期的政治斗争破坏了皇家亲情,儿女之中唯有太平公主能和她说几句贴心话,武显、武轮乃至武三思等人虽恭敬有礼,其实对她畏惧大于亲昵,至于孙辈的孩子见了她更是谨慎肃穆,哪有感情可言?而张氏兄弟就像两个无所顾忌的孩子,能在她身边撒娇使性,能陪她娱乐哄她开心,填补了她感情的空虚。
至于二张招权纳贿、干预朝政那些事,其实她也心知肚明,却并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现在毕竟还是武周天下,朕是名正言顺的皇帝!朕为了天下臣民的安危连社稷都放弃了,欲将皇统归还李氏,如今太子已立、历法已更,连国都也将迁回关陇,够仁至义尽了吧?朕已经别无所求,不过是想过得舒心些、快乐些,宠爱两个小男人,就算他们坏点儿规矩又算得了什么?
平心而论武曌的要求并不过分,但寻常人可以这样做,她却不能这样任性,同样因为她是皇帝。当一个皇帝忘却自己责任的时候,其统治必然走向危险的悬崖……
第97章 武曌猜忌武显,皇孙命丧黄泉()
一、黎民上书
大足元年(公元701年)夏,莲花初绽之际,两位在民间拥有极大影响力的宗教人士受召来到神都,也为武周王朝的神道设教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这两人一僧一道,僧乃禅宗第六代宗主、荆州玉泉寺神秀禅师,道乃张天师第十四代玄孙、洪州(今江西南昌)浮云山道士张惠感。佛教禅宗尊天竺高僧菩提达摩为始祖,北魏以来经慧可、僧璨、道信等高僧传承,至五祖弘忍禅师时大为兴盛,在蕲州黄梅县双峰山建立禅林,号为“东山法门”;弘忍座下有两大弟子最知名,一乃神秀,一乃慧能,但慧能禅师传法于岭南,影响不及北宗神秀,故信徒多推神秀禅师为宗主(至安史之乱时荆州开元寺和尚神会以“木棉袈裟”为信物,自称慧能的弟子,因帮助朝廷筹措军资受到表彰,唐肃宗指定神会为禅宗七祖,并追认慧能为六祖,自此禅宗法脉转移到南宗)。东汉隐士张道陵撰写《老子想尔注》,创立天师道,又称五斗米道、正一盟威道,魏晋以来甚是繁盛,其子孙世代传承天师之位,至今已传十四代,历时五百六十余年;张惠感虽只是第十三代天师张光昭之侄,不属于嫡系法脉,但是修行刻苦、道法玄妙,且普济众生,堪称一代真人。这两位大师与朝廷无甚交往,但在民间有崇高威望,尤其受贫苦百姓爱戴。
武曌一度崇佛抑道,后来又慕道望仙,而今将神秀、张惠感一同召至朝廷以礼相待,意在强调佛道并尊,结束她掌国以来的宗教之争——当然,这样做也是借佛道之力稳定天下人心,为将来周唐过渡做准备,而且与修撰《三教珠英》的初衷甚是契合。
朝廷对这一僧一道的礼遇几乎是空前的,女皇亲执弟子之礼,京中法藏、义净、圆测等高僧以及孙文隽、麻慈力、邢虚应等道长也皆尊彼为师。法藏虽是当世贤首,却自知华严宗在民间影响不及禅宗,故而向神秀请教修行法门。神秀年逾九旬,皱纹累累、满面褐斑、弓腰驼背、老态龙钟,袈裟也极朴素,很难想象他是一派宗主。他几乎把耳朵贴到法藏唇边才能听清话,双手合十低声微笑道:“一切佛法,自心本有;将心外求,如同舍父逃走。文殊般若,一行三昧。缄口于是非之场,融心于色空之境。静乱无二,语默恒一,四仪皆是道场,三业咸为佛事。”佛法并不在外,而在内心之中,少说话多劳作,莫问世事艰难,但求内心清净,坐卧住行都是修行,善言、善行、善念皆是功德。
“阿弥陀佛……”法藏合手而拜——此等法门确实简单,无需攻读佛经,只要专心于劳动,持之以恒便可渐渐领悟人生真谛,获得心灵上的解脱。这样的修行方法自然易于被普通百姓接受,甚至是不识字的人也可身体力行,连朝廷都觉得放心,也就无怪乎禅宗能在民间兴盛。
但只有无权无势的老百姓才“有幸”清心寡欲,从古至今为官者追求的皆是功名富贵,在高官得坐、坐享俸禄、封妻荫子、身名俱泰之余才在佛前祈祷一下黎民康泰。就在朝廷贵族礼佛崇道之时,有一桩惊天大案被揭开——凤阁舍人宋璟弹劾新任宰相张锡受贿!
宋璟,邢州南和县人,乃北魏礼部尚书宋弁七世孙,卫州司户参军宋玄抚之子,七岁便会做文章,年仅十七就考中进士,历任上党县尉、合宫县尉,垂拱三年曾作《梅花赋》,立志“玉立冰洁,永保贞固”,被女皇一眼看中,决定马上提拔,竟将其召入宫中问他自己愿意当什么官。宋璟但求磨砺增长才干,不愿太早荣达,遂道:“家本山东,愿得魏之一吏。”于是立授魏州录事参军之职,然而上任不满半载即擢监察御史,没几年又升天官员外郎,如今已官居凤阁舍人,他相较张仁愿、朱敬则、霍献可等自肃政台崛起的同僚更年轻,今年才三十八岁,完全得益于女皇的破格提拔。
但是宋璟不忘本志,不负女皇之恩,这些年来从未因政局变幻屈从世风,为人刚正,勇于直言,张锡因二张相助跻身宰相之列,群臣明知其居官不正却碍于他背后势力不敢多言,唯独宋璟无所顾忌揭露其罪。弹章一上群臣大快,许多同僚早对张锡厌恶至极,只苦于没机会,宋璟一呼众人响应,司刑少卿袁恕己、侍御史桓彦范立刻严审此案,核实张锡卖官鬻爵贪赃数万,且因与张氏兄弟往来甚多还有泄漏禁语之罪,结果二罪并罚判为死罪。
事情已经捅出来,罪证确凿无可抵赖,张锡只能低头伏法,可就在他推上刑场之时女皇突然派来使者,宣布赦免张锡死罪,改为流放岭南——原因再简单不过,张锡既没有让女皇言听计从的本事,也没有驾驭其他宰相的威望,他只是张昌宗、张易之敛财的耙子。这买卖其实是替二张做的,赚大头的也是二张,如果真将张锡判为死刑,日后此事若继续追究,办到二张的头上是不是也要判死?
女皇怎忍心自己的小心肝获罪?故而一面放宽对张锡的惩罚,以便为二张脱罪,一面对宋璟、桓彦范等人大加表彰,希望他们适可而止。其实事情到此为止未尝不可,虽然只惩治了替罪羊,但也有敲山震虎之威,只要女皇能对二张严加管束就行了。然而遗憾的是她根本没有吸取任何教训,时隔一月她公布新的宰相人选,又令宋璟等人灰心丧气。
新任宰相名叫李迥秀,继姚崇之后担任夏官侍郎,乃李唐开国功臣李大亮之孙,而且他还有两重身份,不仅兼任控鹤府内供奉,还是张易之母亲臧氏夫人的姘夫——女皇宠信张昌宗、张易之后对他们的母亲韦氏、臧氏也很照顾,不仅封为太夫人,还时常派女官过府问候,但凡有什么新奇贡物总要赏赐她们。半年前女皇心血来潮,想到自己既然喜欢年轻美貌的男子,两位夫人八成也有此心,于是命二张归家询问母亲,若有看中之人可以直接回奏,女皇可以为她们促成好事。韦氏乃张父嫡妻,出身高门贵户,还有几分矜持;臧氏没那么多顾忌,立刻直言看中了李迥秀。原来这李迥秀虽已四旬却也仪表堂堂,美须眉,颇有些潇洒倜傥之态。女皇一言九鼎,立刻召见李迥秀,命其与臧氏私通。李迥秀开始也觉难堪,从古至今哪有“奉旨偷情”之事?但是一来不敢忤逆女皇,再者又知与张家结好有助仕途,未免动了贪婪之心,于是当真做了臧氏夫人的姘夫。果不其然,很快他就由天官员外郎升任凤阁舍人、检校夏官侍郎,后来他为了专心“伺候”臧氏休掉自己的结发之妻,还口口声声说是因为妻子不孝顺母亲才这样做,厚颜无耻令人叹为观止。
轰走张锡,换上李迥秀,还不是一样?莫说宋璟、袁恕己、桓彦范之流,就是一向中庸的大臣都看不过去了,女皇如此任命宰相可就不是偏袒二张的问题了,而是视国事为儿戏!曾经乾纲独断、雷厉风行的女皇怎么糊涂到这种程度呢!
但弹劾风波到此而止,并非宋璟等人有心放过二张,而是此时出了一件大事,搞得朝廷上下胆战心惊,没人敢在这时再招女皇烦心。大足元年八月,冀州武邑县的一个普通百姓苏安恒上书女皇:
陛下钦圣皇之顾托,受嗣子之推让,应天顺人,二十年矣。……今太子孝敬是崇,春秋既壮;陛下年德既尊,宝位将倦,机务殷重,浩荡心神,何不禅位东宫,自怡圣体?臣闻自昔明王之孝理天下者,不见二姓而俱王。当今梁、定、河内、建昌诸王,承陛下荫覆,臣恐千秋万岁之后,于事非便,臣请黜为公侯,任以闲简。臣又闻陛下有二十余孙,无尺土之封,此非长久之计也。臣请四面都督府及要冲州郡,分土而王之。未娴养人之术,请择立师父,成其孝敬之道,将以夹辅周室,藩屏皇家,使累叶重光,飨祀不辍,斯为美矣,岂不大哉!
百姓上书之事在武曌当政这二十年并不罕见,可从来没人似苏安恒这般胆大,他在奏疏中请求给太子皇孙择立师父、削去武氏诸王的爵位,而且公然恳求女皇禅位东宫!
或许苏安恒是出于一片为国为民之心,希望武李之间平稳过渡,但他这样的举动实在太莽撞——无论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