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大全集-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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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官一声接一声传谕,有个军吏手捧军报风尘仆仆跑进宫苑,直至殿阶前双膝跪倒,以响亮的声音奏道:“启禀圣上。四月二十八日,定襄道行军总管李靖率师抵达赤水原,先锋薛万彻、薛万钧遭吐谷浑大军伏击,陷入包围。薛氏兄弟以寡敌众,身中数创战马倒毙,犹自奋勇拼杀拖住敌军;我大军赶到反败为胜,生擒敌帅南昌王,获牛羊牲畜数万头。李将军亲笔,向陛下报捷!”
不待宦官转递,李世民快步下阶亲手接过捷报:“好个薛万彻,朕没看错人!”
可激昂的夸赞声未落,殿内便传出号哭——太上皇咽气了。
李世民背对大殿,望着远处冰冷的宫墙,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既觉遗憾,又有一丝轻松——终于结束了,父子君臣十年尴尬,现在他和父亲都解脱了,沉默或许是最好的结果,让所有恩怨都随风而逝吧……
“皇后娘娘!”
又一声呼喊惊破李世民的思绪,猛然回头,长孙皇后晃悠悠晕倒在宫女怀中。在他心中爱妻比父亲重要得多,见此情形连捷报都扔了,奔上去抱住皇后双肩:“怎么了?”诸皇子全慌了,连滚带爬过来,尤其长孙后亲生的太子、李泰、李治更是焦急。李承乾与李泰一左一右搀住母亲,李治年方八岁,抱住皇后的腰,眼泪都出来了:“娘亲,你醒醒!别吓孩儿!”宫女乱作一团,端水的端水,传太医的传太医。
长孙后悠悠醒转,缓了口气,先摸李治的小脸:“雉奴,娘亲没事,就是有点儿累……”为儿子擦去眼泪,这才抬眼看丈夫,“妾身小疾不足挂齿,太上皇丧仪要紧。”
李世民立刻吩咐宦官:“上皇晏驾,大安宫疠气太重,速备乘舆,朕要送皇后回宫……”
“别!”长孙后微抬素手,轻轻摁在丈夫唇上,“妾身不过后宫一妇人,上皇丧礼乃国之大事,陛下当在此尽孝,岂可因妇人小疾而废礼法?臣妾并无大碍,就在偏殿小憩,天明再过来陪陛下。家翁之丧不可无媳,国之大丧更不可无后啊。”
李世民见她眼窝深陷、唇色如纸,情知绝非小疾这么简单,却只得无奈点头——皇后之言有理。大丧关乎皇家颜面,外间对他父子的议论够多了,这会儿他就是装也要装得像个孝顺儿子!
承乾、李泰欲送母亲去偏殿,长孙后严词拒绝:“你们留下,好好侍奉你父皇。”只唤了两个宫女搀她走。
李世民父子眼望她单薄的身躯晃悠悠走远,心下甚是牵挂,却也无可奈何。太子愣了片刻,才想起该安排丧事,却见弟弟李泰早抢先一步分发孝袍、抚慰群妃。李恪、李佑、李贞等也老老实实跪下,陪几个小叔叔哭,其实连他们父皇都没掉泪,他们对祖父的感情更淡,哪哭得出来?唯独李治拉着母亲裙角死活不松开,长孙后也拿这孩子没办法,只好带他一起离开。
二、传奇人生
贞观九年五月,李渊驾崩于大安宫,终年七十一岁,谥号大武,庙号高祖,葬于献陵。他在宫中深居十年,虽有太上皇之名,但是对大唐政坛而言已没有分量,他的死恰如一片枯叶轻轻飘落水中,并未掀起半分涟漪。李世民并没感到多悲痛,不过像是被针轻轻刺一下,伤痛一瞬即逝,继而又将注意力转移到吐谷浑战事和皇后病情上。
西征胜利的消息接连传来,继曼头山之战,唐军连战连捷,吐谷浑可汗慕容伏允逃入沙漠,被部下砍了脑袋向唐军投降,欢呼掩盖了太上皇驾崩的噩耗。
可远在长江之畔的荆州,有个人却因李渊之死悲泣呕血,那便是时任荆州都督的应国公武士彟。
深秋的江陵依旧骄阳似火,滚滚长江映射着金色光芒,漫山遍野的桂花招摇怒放,挥洒着凋谢前的最后一抹绚丽;秋蝉的鸣叫声越发响亮,那是迎接死亡的乐章。武士彟神情委顿,仰卧在病榻上,粥不能进药不能下,俨然弥留之际。妻子杨氏和三个女儿都守在榻边,他却不发一语,双眼迷离望着窗外,似乎在回溯自己一生。固然他不算一代名臣,也没有足以名垂千古的丰功伟绩,但他从并州文水县一介草民变成大唐的公爵,此等际遇古今罕有。
武士彟的父亲武华是家族的异类,自幼不喜耕稼,立志改变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奋发读书跻身仕宦。但前途并不似他梦想的那么光明,虽说数十年间三易朝代,国之权柄却始终掌在关陇士族手中。八柱国十二大将军的后裔称帝称王,连关东的名门望族都难坐上高位,何况寒门小户?武华摸爬滚打半辈子,最终也只是洛阳的一个吏员,连小人物都算不上。几番努力尽皆失败,武华回到家乡,在失意中病逝,只留下几间矮房以及村北的一片山林——这是他毕生积蓄换来的产业,算是给儿孙留下一线希望。
武华膝下四子,武士彟最小,因父亲在外闯荡,兄弟们相互扶持感情深厚。父亲临终留下一小片林产,他们决心凭此致富,于是兄弟分工:大哥武士稜(léng)培植林木,老三武士逸砍伐运输,武士彟生就一张巧嘴和一副和善面孔,因而游走四方贩卖木材;唯独老二武士让朴实平庸,看守田业。或许是武华冥冥中保佑,数年辛勤回报颇丰,生意越做越大,武家名下林产也越来越多,后来竟成了并州最知名的木材商。
当时主管东都工程的是两位宰相,尚书令杨素与纳言杨达。杨达虽是宗亲,但知书达理平易近人,堪称谦谦君子。杨素却大不相同,此人文武双全才智超群,却生性傲慢贪得无厌,饶是武士彟与官家打交道一向小心谨慎,却也不知不觉得罪了这个大人物,总之他被士兵挥鞭赶出了洛阳,狼狈逃回家乡。
官府的鞭子把武士彟抽醒了——虽然他富甲一方,可在世人眼中依旧鄙陋。士农工商,他永远是最下等,哪怕付出超乎常人的努力,在世人看来他依旧是靠投机取巧致富,一身铜臭味。
于是武士彟做了人生中第二笔大买卖,不在都市,而是在军队。隋炀帝两度远征高丽失败,不但引起杨素之子杨玄感叛乱,苦于赋税兵役的农民也纷纷揭竿而起,朝廷调遣军队四处镇压,武士彟便在这时投身军队,凭着踏实肯干的精神,更依靠八面玲珑的性格和殷实的财货,获得鹰扬府队正之职,隶属于武贲郎将王威。
虽只是统领五十个士兵的小角色,可对于而立之年才踏入仕途的人来说已很不容易。武士彟不会就此罢休,在恭恭敬敬侍奉上司的同时,也努力读书广交朋友。他坚信,改变命运的机会终将降临。
大业十三年(公元617年),为了镇压农民军,朝廷任命右骁卫将军李渊为太原留守;王威调任太原郡丞,担当其副手,武士彟也随之到太原。李渊乃西魏八柱国之一太尉李虎之孙,世袭唐国公,其母独孤氏是隋文帝独孤皇后的姐姐,身份尊贵至极。武士彟一心往上爬,有幸结识此等大人物,自然竭力逢迎。
然而就在他千万百计接近李渊的过程中,渐渐嗅到诡秘气息。这位太原留守经常与裴叙、刘文静等自诩不得志的官员彻夜长谈,他府里幕僚刘弘基、长孙顺德是朝廷通缉之人,连他儿子李世民也挥金如土,大肆结交附近豪强。种种迹象似乎都指向一个目的——谋反!
武士彟大为惊骇,但凭着商人的敏感他又看到了暴利。杨隋社稷风雨飘摇,叛乱层出不穷,朝廷渐渐无力招架,隋炀帝南下江都放任中原不管,堪称中流砥柱的大将张须陀都被瓦岗军击杀了,改朝换代是早晚的事。李渊官高爵显、雄才大略,倘若他举兵自立,世间谁是敌手?河北窦建德不过一介农夫,瓦岗军李密与洛阳王世充相互牵制,陇右薛氏父子地处偏远,他们谁比得上李渊?商人老祖宗吕不韦算过一笔账,耕田之利不过十倍,珠玉之赢获利百倍,若立国家之主得利无穷。这才是一本万利的大买卖啊!
武士彟怦然心动,固然参与叛乱风险极大,但这笔买卖若能顺利做成,仕途光明福及子孙;不过要取得李渊信任、融入那个密谋圈子也不容易,毕竟他是郡丞王威的属下。而王威与另一位副留守高君雅名义上辅助李渊,实际是炀帝的耳目。从王威帐下转投李渊,等同于叛主投敌,谈何容易?
他想方设法寻找机会,终于有一次李渊自王威的营帐议事出来,他不失时机凑过去:“卑职昨晚做了个奇怪的梦,与唐公您有关。”
“你还信这等神神怪怪的事,什么梦啊?”李渊从没把这个商贾出身的小官夹在眼里,只是出于礼貌敷衍着,脚步都没停。
武士彟亦步亦趋紧随在后,低声道:“卑职梦见您坐骑苍龙直上九天,左手托日,右手揽月……”
“嗯?!”李渊定住了,慢慢回过头,脸上挂着微笑,“你胡说些什么?无稽之谈!”他身份高贵,相貌却不出众,满脸皱纹如刀刻一般,笑起来愈加明显,隋炀帝曾讥讽他是“阿婆面”。
武士彟面对这张“阿婆面”,胸口怦怦直跳。他料想李渊会有所戒备,好在早有筹谋,于是不紧不慢接着说:“千真万确。我不仅梦见您乘龙上天,您身边还有不少文武护驾。就连卑职我……我也攀着龙尾跟您飞了上去。”
李渊脸上闪过一丝诧异的神情,却一瞬即逝,打趣道:“你真会说笑,你可是王威的部下,怎么跑来奉承我?”
“卑职并非谄媚,实是对唐公仰慕已久,早有追随之意。或许正因如此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哈哈哈……好个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李渊仰面大笑,拍拍他肩膀,“你这人挺精明,不过越精明越要懂得慎言,这个梦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万不能告诉旁人。”
武士彟诚惶诚恐连连点头。虽然这番交谈远远称不上推心置腹,但只要给李渊留下个印象,第一步就成功了。不久武士彟以省亲为名向王威告假,回到家乡他立刻吩咐行商的伙计搜集兵书,把田穰苴、孙武、曹操等人的兵法网罗到手,与一群通晓文墨的族人昼夜苦读摘录精要,汇编成一卷博采众家之长的兵法节略,返回太原进献李渊。
当李渊手握这卷奇书时再不是那副阿婆面孔,他一脸郑重,双眼迸射出兴奋的光芒。韬略乃战场之本,筹举大事之人岂会不关注?他详细翻阅半晌,又上上下下审视武士彟一番,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当与君共富贵耳!”
武士彟终于赢得李渊信任。但他明白,献书还不够,若想在李渊心中占据一个重要位置,必须立下实实在在的功劳。
立功的机会很快就有了。随着举兵阴谋进行,太原日益流传突厥要来侵犯的消息,吏民上下惶恐不安,于是李渊就打着抗击突厥的旗号名正言顺征集兵马。可随着部队人数增加,王威也渐渐瞧出破绽:“为何唐公征的兵都交给长孙顺德、刘弘基那帮朝廷通缉之人统领,却不拨给我这个副留守一兵一卒?”王威心生疑窦,便与太原副留守高君雅商量要抓捕长孙顺德,彻查此事。关键时刻武士彟行动了,诚惶诚恐出言劝阻:“长孙顺德虽是戴罪之身,却是唐公宾友,况且他们本为宫廷宿卫,是因逃避兵役才获罪的,若这次能敌退突厥,何愁功不抵过?天子南渡叛贼四起,太原北有突厥东有反民,乃国之重镇,您二位与唐公共担大任,应精诚相依。今兵戎告急,彻查此事必与唐公结怨,对军情大为不利。请两位三思啊!”王威不住点头,觉得这话有理,更相信这个满脸诚恳的部下是全心为他着想,彻查之事就此作罢……于是大业十三年五月李渊成功举事,王威、高君雅身首异处;武士彟却摇身一变,成了大唐首义的功臣。
不过要真正富贵,还有艰难的路要走。太原起兵那一刻起,武士彟乃至整个武氏家族的生死荣辱都寄托于李渊,武家四兄弟一并投身军营,经商赚来的钱也尽数献出充作军饷,所有赌注尽数押上,一定要让这条龙真的升天!他得到的第一个官是铠曹参军,负责管理军械。军备供应关乎胜败,担子不轻,可对武士彟而言却得心应手。他没有驰骋疆场的勇力,没有运筹帷幄的智谋,但他从不需要这些,他靠的是农夫的踏实耕耘与商人的精打细算,掌管军辎再合适不过。唐军能迅速袭破霍邑、夺取长安,固然是将士奋战之功,也不可忽略武士彟的几分汗水。
兵进长安掌控隋都,他因功受封寿阳县公,食邑一千户,并获得一座长安的宅邸;隋炀帝死后,李渊废隋恭帝自立为君,他晋封义原郡公,增邑千户,并被赐予“太原元谋勋效功臣”头衔,升任库部郎;没过两年又以优异政绩晋升工部尚书,兼领关中十二军之一的井钺军,官居三品、位列八座、督率府兵。不过武士彟心里清楚,虽然他受皇上宠信、虽然他头顶功臣头衔、虽然他勤勤恳恳与人为善,可在关陇士族出身的同僚眼中依旧属于异类——武家只是乱世而起的暴发户。
数百年来传承的门第观念桎梏着官场,武士彟为此而烦恼。不过就在他任工部尚书期间,恰逢朝廷修订律令。对他这个木材贩子出身的人而言,能参与编订国家法典何等荣耀?他废寝忘食地工作,即便家乡噩耗接踵而至也未能使其动摇——他有四个儿子,却在武德五年由于疾病连丧二子,转年结发之妻相里氏也因悲伤过度染疾而亡。武士彟把悲痛埋在心底,依旧将精力投入到法令修订上,甚至没有回乡为妻儿理丧。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大唐开国以来第一部法典《武德律令》编纂完成,有功之臣皆尽封赏,武士彟也因此晋封应国公。
庆功宴后李渊单独召见了他,一见面就褒奖道:“爱卿忠节有余,去年儿夭、今岁妇亡,长安文水相距不远,你都未去理丧。因公废私,乃臣子典范。”武士彟恭敬谦辞:“为国尽忠理当如此。”
李渊摆摆手,和蔼微笑道:“有良臣而不加赏,何以劝善?大丈夫不可无妻,况爱卿爵至国公,后堂不能缺少命妇。隋之纳言杨达,德才兼备品行高洁,今虽亡故,尚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