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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部分

武则天大全集-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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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漫天乌云尽散,薛婕妤是绝不会泄露天机的——身为太子的启蒙老师,受长孙皇后遗命教养太子十余载,待李治像待亲儿子一般,若李治有个闪失,岂不是活活心疼死她?何况她侄儿薛元超自小就是李治伴读,两人关系亲密,薛家的前程都寄托在李治身上,怎可毁掉这条潜龙?

    吐血的李世民上气不接下气,只顾大口喘息,徐惠等人也都忙于照顾皇帝,竟没人留心他俩的举动。李治身子一软,扎进薛婕妤怀里哭出声来:“师傅……”这是绝处逢生的庆幸!

    薛婕妤抚着他的背,将李世民动怒的缘由娓娓道来:

    高阳公主通奸完全是另一段公案。这位公主自幼就被李世民宠爱坏了,娇生惯养性情乖张。李世民把她指婚给房玄龄次子房遗爱,从一开始她就不愿意,嫁进房家后不侍奉公婆,与丈夫也不甚亲近。

    房遗爱虽有些纨绔子弟的性情,但还算是个有抱负的男儿,惜乎相貌粗犷,显然不被高阳喜欢。新婚后不久,高阳游览终南山散心,无意中遇到了真正令她心动的人——执笔《西域记》的那位辩机和尚。

    辩机堪称佛门奇才,是大总持寺道岳法师的得意弟子,少年早慧悟性过人,二十出头便已修行有成,才华横溢通晓梵文,更难得的是他还相貌英俊、谈吐文雅,俨然一落了发的风流才子。高阳一见怦然心动,这不正是她一心钟爱的“龙树菩萨”吗?

    高阳当即便以休息为名要入辩机的兰若草庐。辩机区区一僧侣,岂敢开罪公主?虽觉不妥也只得应允。哪知这位公主再三调情引诱,辩机避不敢避躲不敢躲,又见公主娇艳美丽,半推半就,竟成苟且之事。此后两人几度幽会,如胶似漆难以割舍。房遗爱虽知自己绿帽盖顶,却也不敢得罪公主;高阳为表弥补,买了几名美女塞给丈夫,自此房遗爱竟不再过问。

    后来辩机投会昌寺居住,又助玄奘译经撰文,颇有些作为。哪料有穿窬之徒夜入会昌寺,从辩机禅房中偷得一宝枕,后被官府抓获,查验赃物,发现宝枕竟是宫中样式。县府不敢擅断,上报朝廷,刑部详查此案,盗贼从实招来勾出和尚,继而急捕辩机查问,招出是高阳公主所赠。事情闹到这地步,倘若房玄龄还活着,大可上终南山私告李世民,君臣亲家一同遮掩,各教训各的孩子。可房玄龄已死,长孙无忌权倾朝野,巴不得房家出丑,严刑拷打逼问辩机,通奸之事就这么暴露了。事情虽然弄清,事涉皇家无忌也不知如何决断,一大早就派人报知李世民,于是才有这场乱子。

    得知细情,李治哭笑不得——喜的是自己“一身清白”;悲的是高阳丑事暴露,气坏了父皇。

    李世民喘息良久才缓过这口气来,再也无力发作,颤抖着传令:“辩机立即腰斩,凡与此事有关的房家奴婢都处死,高阳……唉!”父亲李渊、三个兄弟、三个儿子、十个侄子,或杀、或贬、或囚,他这辈子处置的亲人实在太多,难道最后还要再添上个女儿?

    李治不得不说话了:“家丑不可外扬,况且高阳年纪尚小,您就给她一个改过的机会吧!”

    “罢了!罢了!”李世民哀叹数声,“你去告诉高阳,朕没有她这个女儿,朕不想再看见她……”说完这句话,他紧锁眉头双目紧闭,昏昏沉沉似是睡了过去。

    李治不禁冷汗直冒——方才父亲痛骂高阳那些话若放在自己身上也是一样,倘若自己偷情之事暴露,父亲是否也不认他这个儿子,不要他这个太子?可畏啊!

    薛婕妤虽屡加暗示,毕竟没对李治把昨夜的事说破,这会儿见李世民已无大碍,忙又攥住李治的手:“太子仁孝天下尽知,千万不可辜负圣上厚望。来往奔波太操劳,不如把太子妃接来,替夫行孝以尽儿媳之道,太子再来翠微宫时也不至于太寂寞。好吗?”

    “这……”李治不愿意。

    “好吗?”

    李治依旧不应。

    “好吗?”薛婕妤死死攥着他手,声音已几近恳求。

    李治凝望着师傅。十余年来含辛茹苦,跟亲娘也差不多了,见她鬓发苍苍满面忧色,何忍再让她老人家为自己担心?情人至爱与自己的前程祸福哪个更重要?李治万般无奈,沉痛地点了点头——以后有妻子在侧,他与媚娘的这段孽缘恐怕要断了!

    二、命运之搏

    贞观二十三年(公元649年),终南山翠微宫弥漫起绝望的气息。

    所有人都能清楚地感觉到,皇帝的生命之火在一点点熄灭,然而高阳主公与和尚通奸的丑闻更似刮过一阵无情的烈风,把本已微弱的火苗几近吹熄,只剩下一团苟延残喘的余烬。自从那日动气吐血,李世民昏昏沉沉昼夜不分,似乎浑身精气都在那场咆哮中耗尽了。除了太子李治,在京皇子、宗室公侯、公主驸马也纷纷来探望,大伙心思都一样,只怕忽然某日就再也见不到这位伟大君王了。

    武媚本已抱定必死之心,没想到平安无事,不免暗叫侥幸。可是自那之后,太子妃王氏堂而皇之住进翠微宫太子别院,与李治一起服侍皇帝。薛婕妤更是寸步不离地跟在李治身边——她虽然看到丑事,却也不清楚与太子偷情的是谁,但从李治惊恐的态度上足以断定是与父妾乱伦。翠微宫中嫔妃十几个,离着甚远隔着窗纱,脱得光光溜溜的也辨不出是哪个,李治又不肯说。三灾八难都已闯过,眼瞅着皇帝油尽灯枯,岂能在这最后时刻出问题?薛婕妤怕李治再做蠢事,只好对所有妃嫔都加提防。

    春天到来了。林木抽芽青草茵茵,终南山上春莺啭啼,媚娘却与李治断了联系,别说幽会,连偷偷说句话的机会都不再有。哪怕含风殿中偶然遇见,只能惆怅对视,而四目相对也只可一瞬,必须立刻将目光移开,生怕被人瞧出破绽。如今食髓知味倾心已深,咫尺天涯情何以堪?

    心志坚强的武媚也承受不了这种煎熬,她索性效仿徐惠,整日守在皇帝病榻前,并非对李世民还存一丝留恋,而是借伺候病人使自己忙碌,不至于闲下来痛苦相思……

    春天就这样度日如年地走到了尽头。初夏的一个深夜,温和无风,翠微宫一片寂静,李世民浑浑噩噩睡着,唯有武媚和徐惠灯下无眠。其实两人都很疲惫,却满怀心事,肩并肩坐在殿阶上,望着黑黢黢的宫苑。

    这长达一年的时间里,所有嫔妃中唯独徐惠一日未离皇帝身边,日夜辛劳衣不解带,不知受了多少苦、担了多少忧、流了多少泪。这个原本活泼美丽的少女如今面色苍白,眼窝深陷,身体枯瘦,却兀自将满腹深情倾注在皇帝身上,谁看了都觉可怜。

    而媚娘对徐惠不仅有同情,更多了几分愧疚。当初她欲求宠幸,徐惠千方百计想办法让她接近皇帝;后来她欲求欢爱,也多亏有徐惠时刻在病榻前伺候,她才能偷空去与李治幽会。徐惠真诚待她,而她这个朋友却当得有些不地道。

    见徐惠日益憔悴,媚娘心中不忍,对徐惠说了句真心话:“妹妹,我对不住你,你这么辛劳,我却没怎么帮到你,实在惭愧。”

    徐惠坦然道:“你我所受圣眷不同,我先升婕妤,后又升充容,颇得圣上恩泽,受恩就要报恩啊。倒是我心里一直觉得对不起姐姐,本想帮你晋升受宠,哪知白忙一场,你仍旧只是才人,委屈你了。”

    “哼。”媚娘干笑一声,“我的傻妹妹,皇帝都快去了,名分还有何用?”依照朝廷的老规矩,新皇登基后先皇嫔妃不能留在宫里,诞育过皇子公主的要随子女生活;无儿无女的只能到皇家寺院出家。名义上是修行,其实是圈禁在庙里直至死亡。她们俩虽名分有别,却都未曾生养,注定要去当未亡人——在佛前等待死亡的行尸走肉。

    徐惠叹息不已:“昔日圣上何等英武,虽然早年的事我没赶上,但从小就听爹娘讲述。虎牢关,美良川,征河北,战突厥,他是战无不胜的大英雄。当我入宫见到他时……”说到此处她脸上露出微笑,眼中焕发出奕奕神采,“他牵我的手,那双明亮的眼睛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我。我一开始还有些害怕,后来就习惯了。他带我去打猎,带我去巡游,看我写的诗文……往昔的一切都那么美好。”

    媚娘没说话,只是摇头——我们何尝有往昔?我们同天子的往昔只是逢场作戏,何必去追忆?

    “可是……”徐惠的眼神又渐渐黯淡,“现在他却病成这个样,没几天可熬了。我伺候在他身边,看着他的白发一根根增加,看着他的臂膀一天天萎缩,看着他一次次从梦中惊醒,喊着‘有鬼!有鬼!’,我的心都碎了……”徐惠潸然泪下,“没有他,我们怎么办?将来该如何?”

    媚娘还是摇头——我们岂会有将来?我们的将来注定是曲终人散了无声息,又何必去想?

    徐惠投入地讲述着自己,误以为媚娘与她皆是一样想法,她哭泣了一阵,继而抹去眼泪,神色坚毅道:“想这些也没用,我决定了,皇上若是驾崩,我就和他一起死!他是我的男人、我的生命,他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他生前骑的宝马都画像陪葬昭陵,我岂能不如那些畜生?我就陪他长眠于地下,在地下再续前缘。”

    媚娘简直想扇她一个耳光,抓着她的肩膀把她摇晃——徐惠!你是大傻瓜!大傻瓜!凭什么为他而死?他何尝真的爱过你?他不过用你的身体释放欲望,借你的文章沽名钓誉,晋你为充容不过是为自己树立纳谏的美名!他对不起文德皇后,对不起杨淑妃,对不起阴德妃,也对不起你我!或许他是个好皇帝,但不是个好丈夫,除了他李家的江山社稷,他谁也不爱。你何必要为一个不爱你的人殉葬?

    这些话已冲到喉咙,媚娘却又把它们生生咽了回去——不!人与人是不同的,哪怕此生只是戏、只是梦,有人愿意入戏入梦,我何必非要把她唤醒,给她平添新的烦恼呢?她无怨无悔活在她自己的世界里,遵循着她笃信的道理,她活得简单,活得虔诚,活得专一,这也未尝不是好的选择……

    可我的选择呢?媚娘不禁问自己——我偏偏是不入戏的人,佛曰六道轮回,可谁知那缥缈的来世究竟有没有?母亲年逾四旬尚嫁,我刚刚二十六岁,凭什么向命运低头?往事不可追,来日不可待,何问过去未来,只要现在!命运已走到关键的时刻,岂能畏缩不前?我不但要让情欲之火烧下去,也要让希望之火蔓延,凭着我对雉奴的一片真心,更凭着他对我的不依不舍,这道难关一定可以冲破!一定可以……

    “咳咳咳。”李世民的咳嗽声打断了媚娘的思绪。徐惠听到动静早就忙不迭过去看,她也跟着凑过去。

    “又是恶梦?”徐惠爱怜地揉着皇帝的胸口,软语探问。

    这次李世民似乎没做恶梦,只是呆呆望着徐惠,沉默许久才道:“掌灯,去叫雉奴过来。”

    “现在?!”徐惠不禁皱眉。李治倒是恰巧在山上,可深更半夜的怎好去折腾太子?

    “把雉奴叫来。”李世民又重复一遍。

    徐惠斗胆劝说:“还不到四更天,只怕这会儿……”

    李世民的口气严厉起来:“马上叫他过来,这是旨意。”

    徐武二人不敢违拗,只得把宦官通通喊来,殿里殿外十几盏宫灯全部点亮,派人去传太子。没一会儿工夫,李治就到了;他以为父皇大限将到,顾不得收拾利索,披头散发,趿着鞋便跑来了,一见父皇无异样,不免有些疑惑。太子妃稍迟片刻也到了,媚娘见此情形不禁冷笑——有先有后神色不一,他俩肯定没睡在一起。方思及此处,薛婕妤旋踵而至,媚娘忙收起笑容退到徐惠身后。

    “雉奴……”李世民缓缓开口,“朕方才做了个奇怪的梦。”

    李治微微蹙眉,露出一丝不耐烦之态,却又马上恢复诚挚的神情:“又梦见鬼魂了吗?天亮孩儿就去请玄奘大师为您作法祈福。”

    “不,这个梦并不可怕。刚开始朕看到建……”李世民顿了顿,“朕看到几个鬼魂向朕袭来,险要时刻李靖将军来了,护在朕驾前,那些鬼魂便纷纷遁去。”

    李治不禁颜色大变:“李卫公梦中救驾?”

    “是啊。朕原先梦到的都是死去之人,李靖怎么也到梦中救驾?难道……”

    李治见瞒不住了,只好实言相告:“父皇,儿臣怕您伤心,一直没告诉您。李老将军半月之前已经……儿臣和舅舅、褚令公商议后,追赠其为司徒,还赐了东园秘器,准其入葬皇陵。”李治觉得这件事实在诡异,难道人死后真会有灵魂托梦?

    其实不是灵魂托梦,而是思虑所致。李世民虽然病卧在这里,但脑中无时无刻不在思忖他的国家、他的大臣,有所思自然会有所梦。证实李靖确已亡故,李世民倒没责怪李治,只是叹道:“老天不公,为何要让他们一个个都先朕而去,一次次让朕受这痛失良臣之苦?”

    李治安慰道:“卫公年事已高,七十九岁寿终正寝,也算有寿有福了。正是怕您悲伤,舅舅才不让我禀报您的。”

    听他说隐瞒此事是长孙无忌的主意,李世民半晌不语,沉默许久忽然道:“朕有事吩咐太子,其他人退下。”徐惠、媚娘乃至薛婕妤等人都退出殿去,李世民这才接着说,“你替朕写一道圣旨。”

    “我?!”太子并无擅修敕诏之权,即便皇帝授权,又岂能不经中书起草、门下审核?

    “事情紧急,所有繁文缛节全部免去,你立刻便修。”

    “是。”李治只好顺着,“是何内容?”

    “贬李世为叠州刺史。”

    “什么?!”李治怀疑自己听错了——李世位居太子詹事、同中书门下三品,挂宰相之名,真正位高权重,平白无故为什么把人家贬为小州刺史?

    李世民做出解释:“李世精明过人才智甚高,但你对他无恩,关系亦不甚亲密,现在朕将他贬官,等你即位后可授其为尚书仆射,让他当实职宰相,那时他定会领你情,一门心思效忠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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