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尔赛只有女王-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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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告别,他轻轻走下马车。奇怪的是,他没有走向阿妮珂,反而换了个方向,躲在立柱后的阴影中。
“神父阁下追求人的方式可真独具一格。”
博伊队长难得嘲讽。
阿妮珂坐在摇晃的马车中,咬着嘴,默默回忆着沙龙上王储妃提出的几个问题。
她满心惊讶。假若她不知道“卢修斯夫人”的真正身份,大约只会心中暗赞这位女士的问题一针见血;但这些见识却出现在一个可能连钱的概念都没有的王室之花身上,就显得太过诡异了!
曾经的奥地利女大公,为什么与现在的法国王储妃,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她忍不住想起先前那场失败的宗教讯问。“恶灵附身说”,其实是她创造出来,并提供给沙特尔公爵的。在奥尔良公爵同意实施之后,她假装遇到提奥巴德神父,有心引导对方往这个方面思考。她心里很清楚,这只不过是一种牵强附会,是她利用黎塞留等人制造的谣言,故意捏造出来的罪名。
可是——
现在她忍不住想,这种说法,可以解释所有不对劲的地方!
附身的当然不是什么国王的前情妇,而是某个来自民间、有胆有识的聪慧女子的灵魂。
深吸一口气,她又摇摇头。
这太匪夷所思了。
其实也不是没有别的解释。王储妃突遇陌生环境,又是成长期间,性格大变也是正常的。至于民间疾苦,也可能是近日在朗布依埃见识的。那儿毕竟是乡间,碰巧同一些农民打交道是有可能的。
越想越觉得是这样。
听着车轮有规律的转动,她慢慢平静下来。
不对。
她警觉地微眯眼睛,侧耳倾听。
车轮的声音与来时有些不同,更沉闷一些——像是载了更重的东西。
“停车!”
不等停稳,她提起裙子,一个箭步跳下马车,提起挂在马车柱上的提灯,往车顶上看。
空无一物,更没有什么可疑身影。
大概是太过敏感了吧。她松口气,又回到马车里坐好,继续行程。
她万万没想到,马车厢底部,正挂着一个人。
第65章 意外拜访()
阿妮珂万万没想到,马车厢底部,正挂着一个人。
也难怪想不到,以常人的臂力,很难坚持这么长的路程;恐怕在半路上,就会因为脱力而掉落,要是运气不好,被车轮碾死都有可能。
但维耶尔神父不是普通人。
随着马车,他跟到了阿妮珂的住处——这叫他有些失望。这个地方,他先前趁等待王储妃时已经跟车夫打听到了;他本以为阿妮珂在离开沙龙后,还会去拜访别的地方。
等阿妮珂进门,趁着车夫不注意,他偷溜下来,在街边打量这一处房产。一栋结合了意大利风格的巴洛克式建筑,有笔直的廊柱、开阔的阳台和淡褐色的石墙,典型的颇有余钱的中产阶级住所。
但维耶尔不敢掉以轻心。普通的住所住进不寻常的人,这本身就值得注意。
守了半个小时,并不见什么特别动静。维耶尔看一眼怀表,啧一声,盘算着是不是应该照老方法,给他的流浪汉朋友几个钱,让他们在这儿监视。
幸好他多留了几分钟,不然就要错过这一辆马车了——从马车上下来的,正是年轻的沙特尔公爵。阿妮珂出来迎接,两人在门□□换了一个亲吻。
维耶尔心里吹了口哨。
“奥地利女密探,和法兰西王室成员?是真情真意,还是阴谋诡计?有意思,有意思。”
巴黎在17世纪有了第一批路灯,后来又逐渐增添,到18世纪,又用煤油灯取代了蜡烛灯;不过,数量有限的街灯没办法驱赶所有阴影,大部分巴黎还是被笼罩在黑暗之下。在夜色中,马车四角的顶灯和驾驶座的前灯能够提供更可靠的照明。在进入一片没有路灯的街区后,马车忽然加快了速度。
玛丽正默默想着维耶尔奇怪的举动,忽然“咚”一声,马车一震,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
忠诚的卫队长立刻出声询问,同时往前探去。
马夫是由卫兵假扮的,他铿锵有力地回答:“马踩到了奇怪的东西。我会处理的,长官。”
而他的处理方式是一挥鞭子,让马车绕开前方继续行进。
玛丽隔着玻璃窗向外看,忽然厉声道:“停下!”
卫兵只好遵命。
“是不是踩到了人?为什么不去查看情况!”
在昏暗的光线下,玛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倒在车轮边,一动不动。
博伊无奈地解释:“我强烈建议不要这么做。”
“为什么?”
“在黑暗的街道上停下非常危险。”
卫队长觉得自己可能需要一大串话来对王室之女解释原因,但玛丽已经猜到了。咬咬牙,她问:“只确定那个人的情况就走?”
博伊略一权衡,点点头,给卫兵下达指令。
这可能是一项有悠久历史的活动——碰瓷,但也可能是为了对过路马车抢劫行凶而设下的陷阱。但即便他真的被马车撞倒的可能性只有百分之一,她也不希望因为此时的不作为而后悔。
卫兵提着提灯,将那人翻过来,照了照他的脸,摸了摸呼吸:“他死了!”
“死了?”玛丽大吃一惊。
“是被殴打死的。”卫兵报告说,“他脸上和身上有许多伤痕,已经没有体温了,可能死了很久。他刚好倒在路中间,被我们的马踩到了。”
“殿下,这与我们无关。”博伊劝说的意味很明显,“他的死有警察处理。”
玛丽死死盯着地上那张苍白、死气的脸。
“不能继续再这儿逗留,”博伊提醒,“殿下,我们应该马上离开。这一带有好几家赌场,走投无路的人会想尽任何办法弄到钱,变成小偷、劫匪、杀人犯。夜里他们经常对路过的马车下手。”
玛丽沉默片刻:“我们绕道警察局再回去。”
她不好露面,报案的只有卫兵。从他的回报听来,警官们的反应是司空见惯的平淡。
第二天,玛丽提出到蒂埃里夫人家去看望她。
虽然这位女侍只服侍了两个月,但她的儿子终究还是因为她而受了不少罪,情理上去探望探望也没错。
博伊是慎重反对的——考虑到他们要前往的是马莱区和第三等级聚集的圣安托万郊区交界处,他担心安全上的问题。
“只是白天去,天黑前就回来。”玛丽表示。
维耶尔神父在盯梢阿妮珂和跟随王储妃之间果断选了后者。反正那个女密探有他的流浪汉网络盯着,而这一边的王储妃心里似乎在盘算着什么。他既不想殿下对他起疑心,也喜欢站有热闹可瞧的一方。
正如维耶尔神父猜测的,拜访蒂埃里是一件事,另一件则是观察路途上见到的一切。
昨晚的那件意外,给玛丽敲响了警钟。
她不是没有见证过死亡——她父母都已病逝。
然而这样的死亡方式提醒了她,巴黎这座城市,不单单是享乐的天堂,也是萨德侯爵的“索多玛”的灵感来源。这里藏污纳垢,是世界上第一个有记载的连环杀人案的发生地——这可能是《理发师陶德》的灵感来源。
这个复杂的城市,需要她用全方位的视角去观察。
动机也谈不上多高尚——她得了解她的市场。
离革命还有二十多年+她手里有点闲钱+她以前是做企业的=她得干点什么。而抛开实际情况,靠想象决策,就跟走在悬崖间的钢丝上没两样。
郎巴尔对法国已经有一定的了解,但她还是需要更直观的第一手情报。
蒂埃里夫人的家,是她第一次近距离观察一个法国18世纪中产阶级的住所。她们住在联排别墅中的一幢,有漂亮的白色露台和小后院。蒂埃里家境殷实,这也是她能够放弃王储妃侍女这份工作的原因。如果换成米泽里夫人,这个决定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蒂埃里先生是一个律师,有自己的事务所,就开在家里一楼。玛丽一行人刚到的时候,几个办事员还以为他们是上门的客人。
“尊贵的小姐,您有什么样的烦恼,需要像我这样谦卑的人为您服务的?”
由博伊队长说明来意,他们被引上二楼。蒂埃里夫人一见到她的脸,就吃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拜访过程却没有什么好说的,上司慰问员工这一套后世很熟。玛丽带着礼物去,回来的时候也没空手——蒂埃里夫人的婆婆坚决要客人一些带家酿的果酒回去;她的媳妇不敢说出王储妃的身份,着急得冷汗都下来了。玛丽则愉快地接受了土特产。
顺理成章地,走出蒂埃里家,玛丽又提出去拜访米泽里。
第66章 工人郊区()
“米泽里”这个姓氏很有意思,和英语的“苦难、不幸”女侍中,她的名字是玛丽第一个记住的。
幸好,米泽里夫人的生活还不算苦难;她的丈夫是维拉耶邮递服务公司的雇员。
这家公司的服务包括传递信件和金钱——像是邮政和邮储的部分功能;但只为富人服务,邮箱也只设在巴黎。有限的服务范围虽然提高了成本,但降低了风险,所以身为它的员工,米泽里先生的薪水还算稳定。
自从米泽里夫人被选为王储妃的女侍,家里顿时殷实起来。夫妻俩已经在盘算搬家了,没想到宫廷里风云突变,转眼间王储妃就可能离婚;计划只好搁置;如今他们仍然住在圣安托万郊区的蒙特勒伊路上。
“您最开始就计划好了吧?”博伊队长无奈地说。
他们都已经快到了圣安托万郊区大街边上,要还是反对,未免显得不近人情。
维耶尔神父大笑:“卢卡,我看就照殿下的意思做吧。她一旦下决心谁也拦不住。”
博伊队长已经懒得纠正他的称呼了。
连热内小姐都有些激动:她的家底在中产阶级中属于相当良好的,那片传说中乱哄哄、脏兮兮的工人郊区,她还从来没有来过。
她说:“幸好现在已经过了十点。听说九点开始圣安托万郊区的主路上就堵得水泄不通,到处都是出门工作的人。”
……原来上班高峰期这个时代就有了。
于是,沿着里沃利街,马车向东驶去。
在路的尽头,一座巨大的黑色石头城堡牢牢占据着视线中心,仿佛一只庞大的怪兽,大喇喇地坐在必经之路上;八座石塔仿佛八双眼睛,监视吓阻来往之人。
“这座城堡叫什么?”玛丽问。
“巴士底,关押犯人的地方。”
我勒个去。
这就是巴士底狱!
这座大名鼎鼎的监狱在战乱中完全被摧毁,后世只在原地址建了一座纪念碑和一个广场;如今她算是真的见证历史名胜了。
马车绕过巨大的城堡,玛丽忍不住抬头,扒在窗边,紧紧盯着高高的围墙,心里满是好奇。
“铁面人就曾被关在里面。您知道铁面人的故事吗?”
“维耶尔神父!”热内不赞同地瞪了他一眼。不管铁面人是谁,这都是王室的秘辛,不适合讲给王储妃听。
当然玛丽早就知道了——《三个□□手》的版本。此时大仲马还没出生,但铁面人传说早就流传开了,其真实身份也众说纷纭,不过肯定不是路易十四的双胞胎兄弟。
巴士底狱两侧的大街都是人来人往的地方,然而靠近这座黑城堡,却是几乎没有什么生气。马莱区和圣安托万郊区以此为界限,划清了两个世界。哪怕是有事需要穿梭在两区之间的人,也都宁愿绕个远路,仿佛哪怕靠近一点点都有可能被关进去。
一过黑沉沉的监狱,整齐美观的联排别墅就再也看不到了。在这个还没有工业化和高层建筑的时代,一眼望过去,连绵不绝的灰蒙蒙的建筑群一直延伸到天边。房子高矮不一、毫无美感地随意搭建,就好像被胡乱砍伐过的黑色树林一样。
马车仿佛被在导轨上的摄影机,而窗口就是一个镜头。摹写着巴黎下层人民工作生活的胶片缓缓滑过。
嘈杂的声音比在马莱区高了一倍,污水横流,垃圾遍地。主路两旁虽然修有排水沟,但早已被杂物堵塞。人人都在匆忙地赶往自己的目的地,有的打扮得很体面,戴着假发,用长筒袜子套着小腿;有的则只穿着无套裤——在后世相当普通的装束,在这个时代是底层民众的象征。
在路过菜市场时,腐臭味简直连天上的鸟都要熏下来。热内赶忙从小包里掏出一瓶香水,先在玛丽身上洒了一些,然后是自己。
“我也来点。”神父说。热内丝毫不以为怪。
但香气的保护只持续了片刻,很快花瓣和花蜜的甜香味就被马车外的骚臭味、鱼干味、血腥味侵犯,混合成让人眩晕的怪异味道。玛丽不由得想起了阴暗诡谲的《香水:一个谋杀犯的故事》——它描绘的正是此时的巴黎。
嬉闹和起哄的人群聚集的地方,是有人在酒馆门前打架;挺着啤酒肚的酒馆老板涎着笑脸劝架,声音徒劳地被口哨和脏话淹没。
“那是……abccafé!?”
维耶尔不知道王储妃为什么一脸惊喜:“如果您想要喝咖啡的话,我推荐新桥附近的埃勒普咖啡馆……”
好吧。仔细想想,《悲惨世界》原著写的是缪尚咖啡馆,abc之友,在音乐剧中简化为abccafé。再说悲惨世界发生在六十年后。再说abc也是虚构的。不过这不妨碍玛丽心中回响“ju…an”的唱段。
马拉货车时常被他们更轻快的马车超过;当玛丽问货车上那些大大的木桶是不是酒时,得到了一个摇头。那是水。因为没有自来水系统,将干净的水从塞纳河边运到千家万户,也是一项有固定收入的事业。
“不过卖水人之间常常因为地盘的问题产生纠纷。他们有自己的帮派,警察也不敢多管闲事。”
毕竟这个行当没什么成本、几乎稳赚不赔,人人都挤破头想进入;没有法律和政府维护秩序,那么他们就会自个儿制定“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