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钗布裙-第1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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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珩微微一蹙眉。
云华道:“说起来,在此巷中,都是戴罪奴婢,管人家叫绿奴,真真荒唐。但这位绿珠姑姑,说外头有人不喜听到她名字,让奴婢唤她绿奴。”
崔珩默然。
杀流璃后,他是不愿意听到任何跟流璃相关的人和事。但给绿珠改贱名,不是出于他的意思,想必另有其人。
他隐隐有点猜到这个人。
云华继续道:“绿奴姑姑一死,奴婢之死,已在旦夕间。”
崔珩作一哂道:“怎的她一死你便会死?难道她是你杀的?”
云华颔首:“只有奴婢和她同屋起卧,她若是被人所杀,那自然只有奴婢嫌疑最大。奴婢怎能替自己剖白?”
崔珩道:“因此你藏尸不报?”
云华叹息:“藏尸不报,是因为她拜托我,将她留在这里。她说想等她主子回来。死者为尊,我只好从命。”
崔珩顿了顿,问:“你把她埋了?”
“不,我想,绿奴姑姑不在了,最多瞒上几日,终会被发现。”云华道,“所以换了个法子。王爷您能猜出这个法子么?”
崔珩一愣。这小姑娘双眸黝然,竟考起他来!他原担心,她会不会发现他是皇帝,现在看来,是多虑了。
他接受这个挑战,起身背了双手,在屋内踱一圏:“你没有出过院子?”
“是。他们不许我出去。”
崔珩走到右屋门前,太监已帮忙打开门,里头味道比左屋更重,太监奉上手绢,崔珩捂了鼻子,只站在门口看了一圈,走到院中。
四四方方,小小天井,四周铺旧砖,当中是泥地。一眼井,一棵树。崔珩走到井边,往下看了看,其实看不见什么,但他心中已明亮,回头望云华一眼。
云华拜下去:“王爷英明!”
崔珩含笑。自从戎、胡节节败退,中原逐渐收复失地,他已经听了“英明”这声赞颂不知几千百次,但仿佛不如这个奴婢孩口中说出来,更叫他舒适。
他召云华,重新到左屋坐定,膝头几乎相触,推心置腹夸赞:“你好主意。”
“王爷过奖。”
“这一等发现,绿奴得偿所愿,你是死罪了。”
云华点头:“是。”
“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吗?”崔珩声调称得上和蔼。
“王爷,”云华道,“只为绿奴对她主子的痴心,至于我,逃战难时,眼见……人间惨状。我父祖皆食皇禄,我又辅助丈夫照顾未城政务——王爷恕罪,妾身夫君是宝景侯将军世子。”
崔珩“哦”了一声:“你是阿逝的媳妇。”
“是。”云华点头,“可我什么也不能做。那些死的百姓,难道就是该死的?我本可以做到更好,却没有,反而失察济匪。我本来就该死。死前能替人做点什么,也好。”
崔珩沉默一会儿,想在她脸上看出虚假。但是没有。这种连他作为皇帝本身都感觉高尚得虚伪的道德标准,这个奴婢孩,真心奉行。
他仍然把他的死套抛出去:“我救你走,好不好?”
“哎?!”云华万分吃惊。
崔珩缓缓把死套收紧,但心里滋生出不一样的感觉,希望这奴婢孩能逃出去,别叫他失望:“我可以把你……”
云华忽然道:“王爷,雨好大!”
“……嗯?”
“多谢王爷肯在皇上面前美言。奴婢其罪当诛,岂敢劳动王爷。”云华辞谢。
崔珩眨眨眼睛:“你没听清。我——”
“是,”云华温和道,“雨好大,奴婢未曾听清。王爷保重。”
崔珩手指一节节握紧,又松开:“好。我还能帮你做一件事,你说,我一定做。”
云华始料未及,心跳加速。明珠的死……明珠本不该死,死而复生,就应——
应怎样?
一只蝼蚁被踏死。踏蚁的脚们,也死的死,散的散。
死者已矣,当中有怎样的误会与不平都好,这时候有机会且让给生者。只有一件事呢!让给谁?
云华道:“奴婢在未城,与一对刘氏夫妇友好。他们也在战乱中失却音信。王爷若有能力,请寻找他们,救救他们。”
崔珩瞥了她一眼:“我听说刘氏夫妇,两个都是男人?”
云华脸微红:“嗯。”
“一个清极,一个艳极。一雄复一雄,飞入太守府?”
云华瞠目结舌,片刻,苦笑一声:“这样说也没差……但他们实在都是好人。王爷请试试救他们!”
崔珩沉吟着,点了点头,出门去。
太监在后头亦步亦趋,不敢问主子。
主子要演戏,你配合就好,问主子为什么演戏?你活腻歪了!
正文 第五章 绿奴沉尸
崔珩走了几步,对太监道:“你很机伶,配合得不错。”
“谢皇上!”太监高兴得要哭出来了。他哪怕死在这里,都值了!
前面一辆小小的车子驶来。特意来接皇上的。
为了遵行厉行节俭的指示,把马换成了羊——嗯,羊比马常见,比马便宜。
车子小,羊也够拉了。
虽然很小,外头看起来也不扎眼,里头却妥帖极了,旁边贴壁格子,镜子手巾都有,酒菜都有,软软的座椅陷在里头,怎么坐怎么舒服,简直比大车子还好用。
这是云裳的巧思,云舟的监制。
云裳本人窝在车里等崔珩,看见他,欢喜的朝他挥手,小手雪白,在黑色的袍子里。那黑袍子不知什么材质,蓬松柔软,衬得她肤光莹然,领口有点大,露出里头一捧雪……她没有穿内衣。
“你看。”她俏皮极了的拉开袍子给他看。
没有穿衣裳,只有金丝编的小碗扣住一双樱桃。金纱的带子绕在脐下腿根的三角带。
崔珩压过去,陷在舒适的座椅里。天地翻转过来……
他想,谢家的几个女孩子。真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云华腿软,跌坐在板凳上。太监的衣服已经拿走了。但想到他曾坐在这里,她又吓得跳起来。
他出去时,她低头恭送,他举步时袍角掀起来一点,她终于数清了爪子。
五爪角龙。
当今皇帝。
看来她是死不了了。她手垂在身侧,簌簌发起抖来。
有些事情,义之所在,不得不为,那是一回事。死也没啥了不起,死了说不定又能重生。那又是另一回事。此生此身,能够逃脱的话,仍然、仍然……
她把脸埋进双手中。
身为人,可以不死,仍然想就这样活下去。这真是愚蠢的执念。
当天,晚些时候,人们来了。
他们来查绿奴的下落,装模作样找了一圈,终于到井底去了。
绿奴的尸身,着绳子绑着。用树枝插在下头的井壁里,这么些日子,当然不足以让她腐烂完。但是已经泡涨了,人要去捞她,“叭唧”,变成一滩尸泥,“叭唧”。又是一滩烂泥。
下井底捞尸的人,呕吐得肠子也要翻转过来了,然后疯狂咒骂云华。
后来他们总算捞出了一点渣子,但绿奴的大部分,都化在水里了。
这就是水中尸体的特性,先是膨大。胀气,这个时候会浮到水面上,所以要把它狠狠的固定在下头。再以后。它就泡烂了,看着还是这个形状,要捞就不行了。
谁也没办法把她从这个地方移开,她可以一直等着她主子了。
“流璃真的会回来吗?”云华望着宫墙拦着的一角蓝天,想。
算了!这个世界。有什么事情是真的不可能呢?绿奴愿意这样期待着,也好。
现在就是给云华处罚的问题。
绿奴刚死时。云华立刻报丧,说不定还能撇清。到这地步,是说也说不清了。
“我也没想到六妹妹真会这么傻。”云舟这样跟云裳讲。
“是的!”云裳无比同意,“本来以为她够可以了,没想到随时都还会刮目相待!”
她们本来是想给皇后下套子的。皇后跟流璃不和,连她死了这么久都仍然心存芥蒂,这事儿连皇上都知道。云华进宫,绿奴暴毙,皇后是心胸太狭隘了,终不容流美人的旧奴存活在世上,顺便还要嫁祸谢六姑娘,顺藤儿攀谢云裳……嗯嗯,做到这个地步,云裳就可以光明正大抱着皇上的大腿哭泣喊冤,云华可以在皇上面前露脸,玉佩可以拿出来,皇后可以退位,四皇子可以拜见当初救护他亲娘的恩人——云诗。
哇!一下子翻盘!
这是谢小横当初划下的棋路,云舟与云裳遵嘱而下。
所以才给云华的食物里放毒药,晓得她一定会拿去给绿奴吃。云舟、云裳把她的小脾性摸得透透的。
如果真有个万一,云华自己吃了?嗯……那就是皇后想杀绿奴,误杀云华……云裳怎么可能杀自己姐妹?栽给皇后就更像了!这点小毒,也就对付一下久病在床的绿奴,云华这种大活人立刻抢救,应该还是救得回来的……同样很完美。
真没想到食物递过去,吃也吃掉了,没听说中毒死人!云舟和云裳一合计:坏了!
再等几天,出现个新情况,更坏了……皇后拿出了流美人当年的玉佩,X皇子哭哭啼啼的拜见了恩人。皇后身边的亲信宫女……
而且皇后撺掇皇上去绿奴那里看看呢!
云裳身边的要紧宫女,被皇后买通了,将计就计,还偷出了玉佩……
毕竟是屹立皇宫几十年不倒的女人,手段真不一般!如果云华照云舟和云裳的预料行事,现在就轮到谢家女儿被动了。
这会儿,云华不按牌理出牌,皇后倒吃不准,只好叫皇帝自己去看。云华应对得当,险险扳回一局。
可现在怎么处置云华本人呢?云裳看看崔珩的表情,也觉得云华死不了了,乐得一副很大度的样子问:“华妹妹交给官老爷去审讯吗?”
“不。”崔珩失笑,“是宫中出的事,应交给皇后讯问。”
“咦!”云裳立起两道黑黑的小眉毛。
“怎么?”
“裳儿如果犯了错,也是皇后娘娘讯问吗?”云裳很担心的问。
“大错的话,当然。”崔珩好笑,“你才知道?”
云裳发了会儿呆:“那裳儿要小心一点。她看起来比我姐姐还凶。”
童言无忌。崔珩打个哈哈。
“如果华妹妹被问成杀人凶手,皇上您能帮忙看看吗?”云裳又补一句,“我总觉得那家伙不像是会杀同屋的人耶!”
崔珩也觉得不像,但他仍然全权交给皇后处置,只加了一句:“毕竟是谢家女儿、余府媳妇,纵有罪,休得折辱。若死罪。先告诉朕一声。”
有了这句话,皇后那小黑屋、大红袍、一丈青绫、十里红妆的手段,就都没用上,意思意思的绑了绑,客客气气的问话,外头好生监视着:云裳会不会和她私通消息。
云裳一次马失前蹄,已经胸闷吐血,怎会再将刀把子递到皇后手里。而云华何许人也?早知厉害,任皇后怎么问,只道听闻绿奴染病。看着果然恹恹的,也没说上几句话,入夜忽然就死了。为什么死?“奴婢愚钝无知。还望皇后娘娘明察!”
至于把尸体藏井里的事,云华倒是老老实实交代首尾,全盘认罪:“奴婢罪不容恕,请皇后娘娘严惩。”
皇后没法子,回转来。琢磨着怎么跟皇上汇报呢?鼻子里冷哼了一声,问左右:“你们看这孩子怎么样?”
左心腹大骂:“奸诈极了的小狐狸!坏得流了脓了!这黑心种子不能放过她!”
皇后问右心腹:“你说呢?”
右心腹稍加沉吟:“糟就糟在她说的都是实诚话,倒难以借题发挥。尤其绿奴的死,她推得好干净!我们要立个意,反成了我们树幌子,‘那头’更要下手搭箭。”
左心腹鄙夷道:“‘那头’有什么能耐?连个玉也终落到我们手里。”
“也正为这一步挑明了。暗棋废了,后头不好下手,成了个僵持之局。”右心腹道。“难就难在圣眷仍隆……”
左心腹大不以为然:“跳梁小狐狸也敢说圣眷?比流璃又如何!她——”
皇后止了她:“也不可太轻视对手。玉佩一事,我在谢贵人身边埋了五年的棋,一用即废,值得是值得,以后还需稳健些才好。”又道。“修德嫔天生尤物,这也无庸讳言。哀家却还看谢六娘,小小年纪,雪宜公主也赞过她,七王爷也想过娶她,余夫人当她是称心如意的儿媳。与哀家的对答,你们也听见了。同皇上却怎生禀报才好?”
右心腹道:“修德嫔应是想将余谢氏,仿了唐谢氏故事……”
这话的意思是说,云舟,已经经由云裳的手,邀了圣宠了,所以能时时出入宫中,只为国家战乱未平,故未封阶,也不许人议论。
皇后点头:“这也是题中之义。她原是一朵花儿怕风吹折了,添些绿叶帮衬。圣眷仍在,纵无枝无叶,旁人一时也不好摘她。若秋来香瘦,就有枝叶,也不怕什么。”冷笑一笑,“我看他们家倒有几个女儿好送呢?别家女儿又不曾死绝了。”
左心腹笑着附和:“文家、范家、瑞家小姐,皇上前段时间先后有留宿。都是功臣家小姐,知书达礼,兰心慧质,看来皇上也很满意呢!”
皇后道:“册封的事也好准备起来了。她们本是正路子进来的,比不得不三不四的人。前阵子宫里缺了些位置,正好补上。”
左心腹应着。
右心腹道:“娘娘,章姑姑也来问了问谢六娘的事。”
不指名,只道姓的,那就是太后身边的章沉璎,章姑姑。皇后的眼神凝了凝。
“没说什么,只是问了问。奴婢恐怕是太后叫章姑姑来问的。”
那是自然!
皇后咬牙。她知道怎么回皇上了。
“哦?病死吗?”崔珩道。
“是。”皇后的仪态,当得“温良恭俭让”五字,“就现在问下来的情况,只能是病死。本来还可令司医、提刑查查尸体,但泡成这样……也没法查了。臣妾想,真要彻查,就得把相关人都押起来,详加拷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