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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部分

金钗布裙-第21部分

小说: 金钗布裙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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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家早也已看上了唐长孙,旁敲侧击的,也去唐家提过,但唐家说,长孙少爷还不够成熟,不便成亲。

    不够成熟是婉转的说法。事实上,唐长孙少爷,唐静轩,根本没准备好娶个女人回家,哪家的小姐,他都看不上眼。花街柳巷,他也不爱。有谣传说,他不喜欢女人。

    但他也不嫖男人。

    于是又有谣传说,他是天阉。

    可如果他真是天阉,那太守家才更应该赶紧娶个孙媳妇儿进门,堵一堵外头的嘴罢!只要这媳妇儿够贤慧,绣床上行不行,是传不到外头的。过两年,偷偷过继个其他少爷房里的婴儿回来,算是她生的,祖宗祠堂里也有交代了。

    而太守家没做这些事。

    大约唐静轩真的,只是傻罢了。傻得真以为世上有花好月圆,一见钟情,心意相契,比翼双飞。若没寻到这样的人,他就不娶。反正他连弱冠礼都没行,还有好几年可蹉跎。

    “舟儿……”大太太想说,人家条件虽好,未必肯娶你。

    云舟眼睛里有了一层雾气,然而是早晨的雾,而不是夜晚的雾。

    夜晚的雾,昏暗冰凉,不比早晨的雾,总透着朝晖。

    那羞涩的、瑰丽的、适合涂在新嫁娘嘴唇上的光晖。

    她吃力的、很吃力很吃力的道:“娘,这话原不该由我说……可我听说,唐长孙少爷,想向我提亲。”

    这话一出口,她捂住脸,把眼睛也捂住,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了。

    她是个贤淑的小姐,闺中的楷模,本来就不该多说一个字。

    大太太眼里却放出光来,是大夏天大中午豁明豁辣那种阳光。她把女儿身子扳过来,非要问个清楚:“这是哪儿听来的?”

    “不能说。”云舟袖子还捂在脸上,扭捏着,“不能说嘛!”

    “那末,”大太太无奈道,“可不可靠呢?会不会有些人看你是锦城唯一能同太守家比肩的人家里才貌双全的小姐,这才自己想当然传出这话呢?”

    “听人转说,是唐长孙少爷的意思……哎呀娘,女儿不说了!”

    “那转说的可靠么?”

    “不可靠!不知道!总之女儿都当没听见,女儿什么都不说!”云舟真的咬紧了嘴。

    “好。”大太太握住她的手腕,“我们就等他到明春。我们谢家,配他是配得过的。他不婚配,是他自己不肯点头,而今他自己既然肯了,遣人来说亲,是没什么阻碍的。明春尽够了。”

    云舟在袖子底下,声如蚊蚋的“嗯”了一声。

    “咱们也顺便放出风声,不说是咱们的意思,就在外头造个势,说你这样的品貌,锦城没什么可下嫁的,只有送进宫才不屈了你!太守家不要思忖么?锦城这些千金小姐里头,你是拔尖儿的,去了你,他们准也会急!那末动作就该快些来留你了。”

    云舟连“嗯”都不好意思“嗯”了。

    “宫里却也为难。”大太太道,“难道送你六妹妹,或者七妹妹去么?实在她们年纪是差不多的。你七妹妹比六妹妹伶俐些,但你六妹妹新近出了芙蓉异象,听说身体和性子也都好多了……”

    “但愿六妹妹身体真能大好。”云舟放下袖子,伤感道,“否则,入了宫才犯起病来,太可怜了。”

    “这倒是。”大太太同意道,“七丫头健壮些,向来不用人多操心。”

    云舟顺口聊开了:“珞表妹身子才真好!那年看雪山庄,娘你还记得不?她跌到水里了,水面上还一层冰哪!我们吓得真叫唤,她自己爬出来了,还提点我们快生火给她烤。末了也没生病,一点事儿也没有。”

    福珞,是大太太娘家的闺女,时常来谢家玩,灵巧招人疼,几乎等同于谢家半个女儿。大太太心里动了动:要是把玉珞送进宫,可不比送二房的庶女强……

    然而这也要老太太作主。

    “再过阵子,大哥又要赴秋闱了罢?”云舟又荡开话题。

    大太太“嗳”一声。屡战屡败的云剑,都近而立之年了,还是青衣秀才一枚,每次跟毛头小少年们提着考篮去乡试,说起来是有些惭愧的。但后来有一次,朝中有人弹劾大老爷贪赃舞弊、钻营勾结,皇上拿了那折子,看看笑笑道:“我记得他二儿子放官了。”

    旁人忙回道:“去年殿试第七名,新放的栖城刺史。”

    “他大儿子却连举人都没中。听说当地还有些文名呢?”

    “奴婢闻张大学士评论道,诗词还可,文章却嫌轻浮。大约为此,历届考官都没选中。”

    “这样还叫钻营勾结呢!”皇上笑着摔下本子道,“你去问问弹他的,家里大儿子们都放了什么官了!”

    那敢弹劾谢大老爷的,当时就被吓病了。

    谢大老爷经此一役,对云剑的脸色就好了很多。云剑有才名,却中不了举,这就不是不争气了,而是谢大老爷清廉的丰碑!瞧瞧,谢大老爷为了自己的儿子都没钻营啊,这可是皇上亲口赞许的!

    每次云剑再去乡试,谢大老爷就由摇头叹息,转为点头微笑了。大太太也只好苦笑:“由他去罢!”

    “大哥一走,家里又寂寞些了。”云舟道,“我去求奶奶,再接珞妹妹来,陪我们住几天罢?”

    紧要关头,福珞在老太太面前多晃晃,说不定就提点了老太太,被看中了,进宫去了!大太太笑道:“这敢情好,我着人带信去!”又问:“你书房有人?”

    云舟点头道:“六妹妹。”

    “又来看书?”

    “不敢叫她多看,毕竟大病才痊……她倒问我,怎样讨奶奶欢喜。”

    大太太给了云舟一个眼神,云舟笑道:“我说,少言语,多读佛经。”

    大太太道:“你这孩子,待人实在太诚了。”又道,“她自有花儿庇佑,你理她则甚?”

    云舟只是抿嘴微笑。

    *********

    下一章:投茶报凶

第一卷 锦衣昼行 第二十九章 投茶报凶

    云华找到了“椒图”这条名录。

    椒图,龙生九子,之一为椒图,形状像螺蚌,性好闭,最反感别人进入它的巢穴。因而人们常将其形象雕在门首、或刻画在门板上。

    下边配有插画,果然颇似六小姐当年画给云华的那一只,低首衔环,秀气线条里,还有些含辛茹苦的意思。

    从前九龄玉铺出来之后,明珠也曾悄悄问人,人说椒图是龙子,形似螺?,还拿了坊间一本通行的画册给她看,果然那册子画的是螺?样子,鼻子上穿个环,粗蠢如牛。

    云华合了书出屋,欲向云舟辞别,丫头说四小姐在同大太太品花,作势要领云华去,云华摇手道罢了,烦转告四小姐一声,借本书去,不久还回。那丫头也是伶俐的,记了书名,估着也不贵,满口道:“六小姐拿便是了!咱们小姐从来不介意。”云华便笼着书,悄悄回老太太屋子。

    老太太去看太守夫人新还愿给寺里的织锦袈裟,近晚才回来,见云华对着一本书,一边还比着手势,便动问道:“怎么了?这还比划捣药呢?”

    云华忙阖起书,屈膝道:“这本书……写着捣茶。”

    她从云舟那儿,没借佛经,倒借了本茶经,还是挺古早的簿子,里头说吃茶,要捣、要煎、要放盐放油放香料,甚或有把茶叶都吃下去的!可是作怪。

    丫头们都纳闷:“好茶叶一捣,不就坏了么,还怎么泡?”

    老太太倒触动心上痒处,笑道:“你们不知道。拿来我看看。”丫头捧起书,且喜书上字体不小,她眯着眼看了会儿,道:“果然如此,这倒说的是古法儿的吃茶法呢!——你们单知道‘喝茶’,土话儿也叫‘吃茶’,哪知道老早时候,兴的就是吃茶?茶叶先经蒸制,压成饼,好的茶饼,只取芽尖一缕,光明莹洁,状若银线,压得密,手掌薄、半个手掌大这么一小团,拿起来沉甸甸的,就快半斤了!叫密云团。用时切一小片,磨细下来,已够煮三五碗茶汤——三碗为佳,最多煮五碗,这才是会吃茶的人。我的爷爷,每次只吃三碗,他就有那种密云团,茶汤浓得呀,再没其他相仿佛的好比拟,那种着实劲儿,用‘喝’就太轻浮了,所以叫‘吃’。我小时候,从京城以降,已经都兴起炒青泡茶法儿了,他还恋着团茶,我亲手伺候他,煮完了最后一片密云团,再就没了。市面上再没人能做那种茶啦!”

    老太太的爷爷,其实是晚年获罪,被抄赃,一吓而亡。老太太很少讲她爷爷的事,无非一次兴起,跟明珠提过她十来岁时跟爷爷学得一手好煮茶手艺,也不过那么几句话,点到即止。

    现在她也打算“即止”了,但小丫头们没有明珠识相,簇拥过来还想听她讲团茶,云华在当中只凑趣插了几句嘴,她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兴致勃勃谈起来了。

    跟她的爷爷无关,只是团茶。话头被引导得那么好,纯粹说古制,给小孩子们开开眼。她不觉间讲解了螃蟹眼、鹧鸪斑、三沸三辨、十二先生、兔豪鱼目、冷粥栗纹。

    这些术语、掌故,久储在她心里,而今渐渐活了过来。老人原本是近事记不清、远事难忘怀的。把这些远事宣泄出来,有时比看一场大戏还开心。她这般潺潺讲去,从舌根到心尖儿,都舒适了。云华睁大眼睛,那种好像第一次认识她的表情,更叫她得意。

    “奶奶懂得这么多雅事?奶奶真有才华!”——是,是,她装作不经意的透露,她从前还被人夸作才女呢!

    从前,大家都是十六七岁,扑蝶儿打秋千之余,也买名帖儿习字、也照白香谱填词。那时,有不少姐妹兄弟,是远胜过她的,但时光泻地,红颜覆水,败落的败落、死的死,唯她富贵荣华、阖家承欢,往自己头上再套个大才女的高帽子,有何不可?

    她甚至定下来,叫茶园懂事的老师傅们看着再做个茶饼试试。“当然是比不上密云团了。”只不过做些儿,叫小辈们看看,记在心里,免得风雅古制,湮没无痕,岂不可惜。

    她还又想起小时候,流行极高的冠儿,男也戴、女也戴,男人冠上也簪花,若面庞俊美,那花面夹映的样子,实在说不出的美;女人则在冠顶“蛾须”上洒满金钿、银钿、珠钿、冰钿,行走间,下头再莲步娴姗,上头也难免颤颤巍巍,颤得没来由叫人心慌。唉,那冠儿也湮没了!如今都只拢着头发梳髻,小心翼翼,生怕梳高一点就要碰着门楣似的,小家子气。出门去戴帽子,无非帷帽、风帽、雪帽,都专心一致要把人连头带脑都遮起来。时移势易,怎么就易得都跟未满月畏寒孩儿似的,要这般捂着了?她真想把那冠儿也重推行起来,却也知服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再要卖俏,活生生被人笑——除非家里再出个娘娘,爬得比云诗还要高,爬到皇上心尖儿上去打秋千,那时,这位娘娘再戴起高冠儿来,皇上一看,好看,又是有祖制的,算不得奇装异服,便圣眷愈隆,众女人们羡慕,都仿起来,那可不就又兴起来了?所以说,什么事都得仰仗皇上不是?

    老太太正想到这里,碧玉回来了,脸上作那沉重惶恐的表情,眼圈揉得红红的,进了门,就叩个头。

    “怎么了?”老太太一手安排,事到临头,声儿竟又真的发颤,“不是叫你去探望明珠?”

    “是。”碧玉道,“婢子去了,明珠卧床已有三日,大夫原说,水气入肺,颇为棘手。”

    “那末……”

    “老太太,明珠说,奴婢们命轻,能伺候老太太一场,已是最大的福分,有个三长两短,不怨天不怨地,只怕给老太太添堵。”

    “明珠她……”

    “咳了这些天,毕竟福薄。”

    “唉呀!”

    “老太太!明珠去得还算安稳。这些天她都卧床得苦,倒是去之前,还安静了。”

    “唉唉……”

    “老太太!您要是哭坏了身子,明珠走得也不安心呀!”

    老太太还是抹眼泪,一干人揉胸口、递帕子,忙着劝解:“老太太哟,老太太!明珠得您一滴泪,隆宠已甚,您哭得多了,怕折了她转世投胎的福,倒害了她!”

    老太太哭还是要哭的,哭一会儿,场面做过了,一点点难受和欠疚也都哭出去了,沙着嗓子道:“这孩子跟我这么多年,从没错过什么。给她好好做个道场。”

    众人都应:“是!”

    老太太又把明珠的棺材、经幢、一应后事都包揽了,心底好过些,才觉出脖颈腰背酸痛,同时也就觉出有一双手在替她揉捏着。

    捏得恰到好处。

    替老人推拿,是件很烦难的事,轻了没什么效果,重了又吃不消。老太太身边,只有两个丫头推拿得最好,一个是碧玉、一个是明珠,碧玉胜在爽辣,筋骨呻吟造反时刻,她认准关节,几板斧下去,沉疴退散;明珠胜在绵糯,肌肉酸僵纠结当儿,她细水长流,慢慢引导,润物细无声,总能把一团乱麻理得顺顺当当。

    如今后头这双手,宁静温和,像是明珠。

    老太太当时心头就顿了一下,好像一汪秋水凝结成了个小冰片儿,冰沿上激起的光芒,硬生生的扎人。

    但旋即她发现自己多虑了。这双手的动作,跟明珠还是有区别的。最显而易见的是:比明珠笨拙多了。

    而且这人确也不是明珠。

    她是云华。

    碧玉在前头给老太太揉胸口顺气,挨下来另一个一等大丫头搀扶着老太太肘弯,又一个大丫头拿个垫子给老太太垫腰。小丫头们站了一地递痰盒递水杯递手巾递香匣。云华就默默在老太太的侧后方替她搓捏肩胛骨、脊椎。

    “你这孩子,哪儿学的推拿?”老太太把头转过去一点,问她。

    “云华自己手臂会酸痛,丫头们气力不一定使得对,还不如自己来。”云华小声道,“给奶奶捏得还合适吗?”

    她有意把力度、手势都改变过,并不是明珠的式样儿,更合乎一个小姐温柔而青涩的手法,料来不会被拆穿。

    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背。聊表嘉奖,又同碧玉吩咐:“我记得明珠还留下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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