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钗布裙-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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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太太含笑向老太太欠身道:“娘,您先过目?”
“我要用的,碧玉早给我备了。”老太太笑着扬扬手道,“华儿是专备你们一桌的,你自个儿看着定罢!”
二太太便拈起一只银锞子看,这一只倾的正好是张果老,传说他赴王母娘娘寿宴回来,过海时醉得都不行了,这倾的果然憨态可掬,似要从毛驴上倒栽下来,可见模器做工精到,锞子银面也光亮。她又撮起几颗福珠,这些金银珠子或铸为柿形、或凝作桃形,与锞子一样都是空心,因抛赏于台上之物,不可太过细小,但全铸实心,又太过费钞,有些人家便降低金银成色,抛出去暗沉沉不好看,受赏的还要再精炼过才能使用,暗地里难免怨怅,不如空心的,省了份量,依然光鲜耀目。
省钱又得脸的事。二太太是喜欢的,颔首认可了,红罩缎还盖回去,家人媳妇欠身退下。福珞可没想到备这一盘子东西给大太太过目,留在这屋里坐立不安,匆匆走了,忙着捣腾她那一桌事情。云舟凝视云华一眼,慢慢起来,立到窗前,看着外头新开的花。低睫不语。云华与安氏大姨娘说了两句话,走出来,离云舟比较近时。云舟很自然的转身,要同云华交谈,云华却恰在此时转过腰肢,快步往门口去,迎住两个丫头。
那俩丫头端来沉甸甸的篮子。里头都是和露新采的花。云华帮她们搭一把手,送花篮到二太太跟前,抿着嘴笑着不说话,二太太已然明白了,笑请老太太道:“这可无论如何都要娘先开一朵新,媳妇怎敢一小圈人专美。”
各人来请安。都梳妆打扮过,但那时天色还早,许多花还没开。无怪乎女孩子们纵戴花,几乎也都是绢花。而今曙色尽晓,和露刚开的花,自有绢花不如的妍态,老太太看着。笑对封嫂道:“你替我拣一朵。”
封嫂看老太太今儿梳的是乐游髻,戴宝冠。再插大花也不合宜,且喜篮里几乎都是耶悉茗花、梅花、富贵菊这一类纤瓣小花,就拣了一枝秀意红梅给老太太插上了,老太太再将篮子传下来,女子们无不是喜欢花儿朵儿的,都围着掐看一番。照往常,用过早饭,戏又没开场,各人自己再回去理一理妆,碧玉会命人把新鲜花朵传至各院中,比平常丰盛些,连插带摆都够,今儿诸人在厅堂中多呆了一会儿,碧玉也晓得了,索性把大批花朵、镜、盆诸物,都送到厅堂来,小花还没拣完,大花都来了,老太太也喜道:“今儿就在这边罢!让老太婆看着,也热闹热闹。”于是脂粉裙衩,无不聚在一室内,或补碎钿、或抿鬓发,也都要讨老太太欢喜,莺声燕语,尽拣喜气富贵话题来谈,结末了,大朵好花却没用去多少,只因全都是盛装前来,根本没给大朵花卉留下多少余地,倒是云华攒来的那些小花儿,钗底襟前,几乎都用空了。云舟始终没能得到机会,跟云华私底下说上话。
太阳三丈高,戏台已经备好,台主捧着烫金红帖子来请老太太。
在吃早饭的时候,云华那桌子下桌位、摆椅子、铺大桌布、垫小桌布、果盘花瓶,都已井然有序就位。牙齿和舌头还有磕碰的时候呢!云华那边桌椅行云流水的摆下去,竟绝无疙瘩。福珞的桌子,也算摆好,云舟与姐妹们搀拥着老太太进了房间,举目一看,脸色又变了。
碧玉对夜晚那场贵宾云集的寿宴,才精心布置,正午这场,是家宴,不宜夺了晚间风头,又揣摩了老太太心思,要让两位小姐表现,更不宜过分亮丽了,故只以玉底兰纹桌布为另外三桌铺陈,桌上摆设的花瓶,唯在当中各设一只半尺多高简洁石花瓶,瓶中各以青叶衬鲜梅花而已。桌布花色与石瓶款式,三桌换了三种变式,但总调不变,皆为瓜瓞绵绵、福猪在抱。老太太那桌,也只是纹样更丰富、花瓶底添一张绣藻朱绢垫子罢了。云华早料到碧玉心思,用了秋香底褐纹松鹤延年的桌布,当中是缠枝莲纹梅红垫子,摆一只勾云纹双鱼花插,以延龄草衬小蝴蝶兰,与碧玉的布置看来一脉相承,温文舒适——喂,谁说她要选赤底七珍八宝桌布、发丝雕蟠螭纹大玉瓶、插暖房里烘出来的棣棠蕉花黄金菊?!
云舟瞪了一眼乐芸,已知自己被反间了。
福珞倒唇边浮起笑来。她看自己一桌,摆到位了,也没有差了什么。玉堂富贵葱绿锦桌布,比起云华来得气派;胭脂红均窑出戟西番莲花觚,比起云华来得瑰艳;大蓟配杜鹃、缀以白星、锦晃等属,又比延龄草蝴蝶兰堂皇。她是觉得自己赢了。
众人入席。这时候,天已颇有些冷了,二太太这边,诸人入席时,便有小丫头抱着厚、薄两种椅袱,在旁边请问,乌木椅面上要搭哪种的?房间里火生得不错,体燥如卓二姨娘,索性不要椅袱了,喜着光椅面坐起来还爽利。其他人多选薄的。至于体弱畏寒如安大姨娘、尤五姨娘,还没张口,举目便见各自座次上已铺设了合用的厚棉锦面椅袝,这小小举动间透露的知心。比椅袱本身还暖人。
大太太那桌也都入了席,福珞才终于品出不对来了:她这桌好看是好看、醒目是醒目,会不会太醒目了?坐着像强光灯下唱大戏,可着劲儿请人来看……她们这儿明明不是主桌嘛?
福珞害了羞。大太太那桌的人也都不好说她,别别扭扭坐了,低头抓些炒瓜子炒白果什么的磕着消磨。逢年过节嘛,桌上暂时没上菜的时候,都摆些这种小零嘴儿,多为炒货、蜜饯,一样一盆。也没什么特别的,但展眼看云华那边,却不一样。
那边的点心碟。摆了六碟,每碟形如梅花,花心一个格子、花瓣又有五个格子,每格里那么一点儿零嘴,也有杏片、梅子姜。也有蜜麻花、糖荔枝,也有香怅饼、锦切糕,也有炒葵子炒西子炒南子,每样都整顿得细细的,装那么一小格,每格里东西都不一样。还缀着蒸过吹干了的雪白茉莉,色味俱美。
吃着点心,难免配茶水。福珞这边有好瓷香叶热水,原本是不错的,但敌不过云华那边,小丫头们以云石镂花托盘一盘盘的送上来,不同茶色任君择选。也有浓绿的铁观音、也有清醇的云雾叶,甚或还有一杯清水。散发着诱人的柚子清香,原来是柚皮蒸出精露来点的水,比茉莉便宜得多,闻着可实在不错。老太太那边,丫头也尊云华的命,奉上一瓯,老太太倾出半杯来饮了,笑笑,传至众人。唐太守那边,来了位姑奶奶,抿一口,着意看了云华一眼,显然也知云华与福珞两人间的较量。
云舟与唐静轩,婚事已定,唐夫人不便亲自来给老太太拜寿,免得落下“丈母娘老往准媳妇家跑着巴结”的闲话。这位姑奶奶,是替唐夫人来的。
云华老老实实的低头,没有跟唐家姑奶奶对视,是羞涩,但并不专为了躲唐姑奶奶,更是为了躲那桌上另一双眼睛。
云剑跟老太太一桌。柚子露过去时,他也要了一杯,含笑看了云华一眼,似感谢,又似要好好认识一下这个小妹妹。他那点目光里的笑意到了云华面前,云华的感觉,就像一只在太阳下打盹的猫,雪白的毛皮、雪白的阳光,柔软的、无限耀眼的,舒展开去,藏起了小小尖牙,但你总能感觉到那片柔软之中,小小的、尖尖的东西还在,顶得人心里痒痒,甚至一不小心,就被拉得皮破血流。
这是明珠对云剑的感情。身为小妹妹云华,对大哥云剑,是不能抱有这种感情的。一生中终于有一次,她在他视线之内,但多么可笑,却不能再进一步,把她的心与生命都交给他,将她的一切怯懦与欢喜都向他和盘托出。
所以云华只能低头了。
启幕,大闹天宫,再俗滥不过的贺寿戏,孙猴子二次招安时,不说天帝的不是,只耍个花棍对丑角天兵道:“兀你那蠢儿,当俺稀罕吃个桃子么?却不知人间有个谢老太君,过的寿诞何等好顽,俺老孙且去她府上趁顿酒去,仙桃便替了酒钱了!”天兵结舌无语,下头笑逐颜开,一片奉承声,冷盘也流水价上了来,无非酱小菜、老腌菜、豆腐干丝、火腿冬笋、细芹白斩鸡、肉丁果子酱,云华几乎都是前几天就约定谢府最好的小菜师傅,切好备下了,至于蘸的酱、醋,也去芋大嫂那里,于她自酿的好酱醋里,又取了最好的一份——酱取酱瓮底下的,醋撇醋瓶面上的,精加新鲜小磨麻油调配。这些小菜、酱料、白案刀工上头用的人,原不如大菜师傅扬名,即使平时做得好,云舟也没太在意,更没记住,但觉一盘盘冷碟上来,云华那桌更匀美。大太太看了云舟一眼,云舟慢慢举手,动了动筷子,不言不笑。
福珞不在这里,告了个罪,跑厨下照应去了,只怕出错。她是没出错,可云华人不离席,就出了彩,输赢还用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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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醉瓜定乾坤
话说,写到这里,我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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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锦衣昼行 第五十三章 双屐解分斗
果然云舟在枯杨树下对着云华她们招手。云华早已见着,微微“哦”了一声,未置可否。洛月道:“小姐,我们……要过去吗?”心头疑虑,不知哪里总觉怪怪的。
云华却道:“去!为什么不去?”当先举步,洛月只好于后头紧紧跟定。
云舟看她们过来,便转身朝里头去,那边一道游廊、带出几进厅间,再过去是一泓水,满生紫菽黄苇,从老太太院口直铺陈到这边。从前大老爷曾用这里款待宾客,说是春夏时看仙鹤于水边的姿势,顶顶不错。后来大老爷于看鹤的雅事上淡了,这边也就闲了,此时半个人也没有。云舟一路走,云华便于后头静静跟着,倒有那么些儿百步相随的意思。云舟推开一扇门进去,云华正要跟着抬步,门里云舟幽幽道:“六妹妹单独进来可好?”
——这是连丫头都不许她带进来!
洛月肩膀一僵。会无好会、聚无好聚,单独相见,非奸即盗!她是绝不肯叫小姐落单的!小姐也绝不会这么蠢,就听她的罢!
云华凝视门内,唇角微扬,应道:“好。”吩咐洛月:“你在这里等我。”
洛月心中一百个不情愿,然而被云华一吩咐,脚步就钉在了原地,再也举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云华单弱的身子,踏入门中,门扉无声无息合上了。
此室虽闲置良久,夹旧夹新,也排了几件柜子案头,壁上还悬了一青一紫两根箫管、并一口红缨衣的宝剑,旁边斜设了一架黑漆款彩百鸟朝凤图围屏,不知哪个房里用旧了不要搬过来的。
云舟侧坐,一手慢慢抚过自己的鬓脚。道:“妹妹真令人刮目相看。”
云华拜道:“姐姐过奖!姐姐才令华儿诧异。”
云舟缓缓转过头:“哦?”
“华儿与四姐姐,身体里同流着谢家的血。一直来,众人对华儿,轻鄙疏远,并不掩饰,唯四姐姐肯对华儿倾注照顾,纵只是表面文章,华儿也铭感五内。怎知有一天,要与姐姐拆招见计!”
云舟冷冷道:“你的臂膀丫头已经完了,你舍得?”
云华柔和的看着云舟:“洛月?她虽然笨得毫无自保能力。我不会让她完了的。”
“我说乐芸!”云舟难得沉不住气,“她私相授受!”
云华吃惊道:“授受了什么?有凭据吗?”
“人证物证俱在!”云舟色厉内荏,其实是有些底气不足。要提人证。那人证谦谦君子,难免说出帕上药渍什么的,云舟出阁在即,沾染下药的嫌疑,得不偿失。不过好吧。物证总是在的,帕子好歹是乐芸拿出来……
“我不清楚。”云华摇摇头,“不过四姐姐,你知道华儿为何来得晚了些吗?”
“为何?”云舟呼吸急促了一些。她只知这是云华回屋的必经之路,而且没什么人,估算云华一定会回屋整装。就于此处守株待兔。说起来,云华过来得是晚了些,有什么特殊原因吗?
“华儿听到一个消息。文大娘在找一个私相授受的人。”云华露出一点点狡黠的笑意。
“……!”云舟等着云华说下去。
云华果然没有令云舟失望:“据说文大娘接到线报,外头有个小厮,写了本帐簿传进来。比什么没有拷边、没有刺绣的棉布,更能找到主人哦!那簿子上有字,有笔迹可核对。肯定是那小厮写的。写的什么呢?看来是鬼画符中夹杂着几行无关痛痒的文字,实则每行头上几个字连起来读。”羞赧的咬咬嘴唇,“是女孩家不宜看、不宜说的话。”
“……”云舟回想簿子上的内容。她良好的记忆力帮助她拼出了这句话:想再亲你小嘴。
“!”云舟面上血红。这么露骨,这么无耻,这么的——岂有此理!那些村话果然不是云华写的罢?那是谁?是——乐芸出府探父病时,托人写的?
“所以呢,”云华慢条斯理继续道,“华儿本以为四姐姐没有时间在这里的,毕竟喜事近了,还是尽快回去收拾一下比较好。”
云舟心砰砰快要跳出腔子。她从没被人逼到这步田地。她,谢云舟!一不小心,那么点点儿失察,竟然被暗算,简直不能容忍!怒火中烧,她真想把云华掐死在这里,但又忽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确认一句:“我想文大娘现在,应该不在我的院子里?”
“应该不在。”云华柔和道,“大娘忙着,华儿想不出她现在为何要找到姐姐院子里去。”
云舟顿了顿:“你为什么这样做?”
既已把簿子送到云舟手里,本可做得更绝一些,至少赶紧让文大娘人赃并获,反正她不敢说出用染了自己药渍的帕子威胁筱筱背主的事,恐怕要壮士断腕、牺牲筱筱。这样对云华不好吗?为什么让给云舟烧掉簿子的时间!换了云舟,就绝不会给对手留这样的余地。
再回想开去,木屐里的那块石子,要是搁到云舟碗里,说不定戳破云舟的嘴、硌掉云舟的牙!云华也没有那样尝试,只是放在布套上让她看见,给她一个警告。
为什么,步步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