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吹散往事如烟灭,续-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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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阿哥淡淡一笑,示意福晋打开,让孩子们解解馋。
润玫阁早就是京城一等一的高级点心铺子,价钱不是十三阿哥府平日会去问津的。弘昌年纪大些,知道几分矜持。小的两个狼吞虎咽,吃得一嘴狼藉,险些噎着。十三福晋有些心疼地拍背喂水,也有些尴尬。
楚言早就掉开头,望着十三阿哥,笑问:“我听十四爷说,你的腿病,前些日子又犯了。可好些了?太医开了什么药?”
十三阿哥轻描淡写地一笑:“没什么大不了的。早些年喜欢比武斗狠,摔伤过,如今年岁大了,犯了起来。既是老毛病,来了自然会去,不妨事。太医院给配了些药膏,犯的时候贴贴就好了。”
还记得那年长跪起来,他走路就象今天这样了,总觉得是那是落下的病根。对这个人,她亏欠良多。楚言幽幽叹道:“我和十三爷同岁呢,可不也老了!”
十三阿哥失笑:“哎呀,对不住!又说错话。你可是一点没变。”只比从前更美更耀眼,令他自惭形秽。
楚言指了指边上的两个坛子:“我嬷嬷家老二媳妇出身杏林世家,告诉我一个方子,用烈酒泡个半年,待药性溶进酒里,每日把酒温热搓揉伤处,连着用一百日,虽不能治本,也有些用处。我昨儿才配好,你先在地下埋上半年,过完年就可以用了。方子在这里,我也是道听途说,你愿意就试上一试。”
十三阿哥道了谢,接过方子,笑着指了指那堆衣料:“这,你又有什么说头?”
“几位娘娘赏的,太多了,用不了,搬不动,丢在四爷那儿,回头还得挨骂。福晋要不嫌弃,就留着给孩子们做几件衣裳。”
十三阿哥听说过她从京城倒腾丝绸去西域卖,也不说破,只微微一笑,说了声多谢。
城里果然要热一些,厅里人也多,聊了一会儿,楚言额头鼻上开始沁出细细的汗珠。
十三福晋心细,笑道:“园子里清凉些,爷和公主不如换个地方慢慢聊。”
十三阿哥点点头,站起身:“经过这些年,花木都长起来了,园子变了个样,我带你去看看。”
一路走去,十三阿哥如数家珍地指点着这种花草。园子里的果树都长大了,枝头硕果累累。
楚言仰头摸了一个颜色最漂亮的杏:“能吃了么?”
十三阿哥笑着点点头:“有点酸,你怕是不爱。那棵树下的枣子很甜,只是早了点,要等下个月。”
“这棵是什么树?怎么没见结果子?”
“是香椿。现掐的香椿芽炒鸡蛋,比什么龙肝凤髓都香甜。可惜,又晚了。这里原先是棵桃树,不知怎么光开花不结果,还长虫,我就把它掘了,换了棵香椿。”
“就别馋我了,只说说有哪几样是我赶上了的。”
十三阿哥轻笑:“那倒也不少。葡萄熟了,只是没你那里的甜。我种的黄瓜扁豆,你都赶上了。”
“十三爷自个儿种的?”
“怎么?瞧不起我?”
“没帮手?”
“呃,有两三个。”
“还有什么?总不能光吃素菜吧。”
“鱼,那边池塘里钓的。不敢说是我养的,算它们自个儿长的吧。”
“现在去钓鱼?”
十三阿哥好笑地摇摇头:“这会儿日头大,鱼都沉到水下去了。知道你要来,我一早钓了三条养在水盆里,等你说要怎么弄。”
“捡拿手的弄呗。”
“这会子,葡萄架下最阴凉,到那里坐吧。”
楚言偏着头打量来打量去,挑了一串晶莹漂亮的,也不摘下来,就着藤上揪了几颗丢进嘴里,慢慢把籽吐出来:“皮厚籽大,种不够好。倒适合酿酒,可惜日晒不够,不够甜。要酿酒的话,别想着要甜,倒是烈一点的好。”
“受教,受教!我还真试了几回,总觉得不好,尝了你送来的葡萄酒,更是灰心,就丢开了。经你这么一说,倒可以再试上一试。”
楚言坐下来,看着十三阿哥笑:“这园子够你忙乎,怪不得没空出门。”
十三阿哥微微一笑:“在这园子里,什么烦恼都忘了。”皇阿玛说他不是勤学忠孝之人,如不严加管束,必会生事。对这个评价,他也算罪有应得,又何苦再出门惹是非,给旁人添麻烦。园子之上只有四角的天空,园子之中四季万物,无穷生机,他并不像旁人以为的那么愁苦寂寞。何况,这个园子里有她的影子,她的苦心。
十三福晋带着两个丫头过来,亲手从托盘上拿了一个个小蝶摆到葡萄架下的竹桌子上,口中笑道:“这是杏脯,这是腌萝卜,这是甜蒜,这是泡豇豆,这是……东西虽然简陋,大半都是自家人弄的,味道不敢自夸,比外面的干净,公主尝个新鲜。这梅子酒也是我们自己酿的,开胃,喝不醉。”
楚言一样样尝过去,赞口不绝:“这真真是神仙的日子。”
十三福晋笑道:“真有哪样让公主看得入眼,回头带一点回去。”
“当真?那我就不客气了。我要这杏脯,还有这淹萝卜,还有……唉,没把你们窖里搬空了吧?”
“这些东西不值什么,眼见又下了,再做就是。爷,那鱼,可要怎么弄呢?”
十三阿哥笑着指了指楚言:“客人说了,让你捡拿手的弄来。”
楚言很是意外:“怎么是福晋下厨?”
十三福晋笑道:“我不会别的菜,只会弄鱼。在家时,我阿玛喜欢吃鱼,讲究又多,总嫌厨子这个那个,听说是我做的,就不挑了。我额娘不耐烦听阿玛唠叨,就命厨子叫我烧鱼。”
“鱼要弄得好是不易。想必福晋烧鱼的手艺是最好的,比那些厨子都强。”
“哪里,不过是阿玛看在我的孝心的份上,肯忍耐罢了。”
十三阿哥插嘴笑道:“少说些有的没的,正经烧了端上来,得她说好,你就比天下九成的厨子都强了。”
十三福晋笑着称是:“那么,我就斗胆献丑了。莲香做菜团拿手,想给公主做上一回。”
“好啊,我就坐在这里等着吃了。方便的话,福晋回头让莲香过来一趟,我想看看她。”
“是。莲香一直念着公主,方才还说要过来给公主磕头呢。”
在十三福晋身后,楚言点头笑叹:“我若是男人,定要娶福晋这样的妻。十三爷好福气!”
十三阿哥微微一愣,笑了起来:“她是个好女人。好在你不是男人。”少年的梦,终究只是一个梦。梦碎了,总算还留下一个实实在在的园子。虽不是她,还有一个能陪他把酒论诗,摘果钓鱼的贤惠妻子。年轻负气的他,幸而不曾错失这份幸福。
她依那个“四年之约”嫁了,作为补偿,皇阿玛和太后一下往他府里塞了两个女人,又给他指了嫡福晋。他全都娶了,全都要了。不是她,别的女人都是一样,怎样的出身有没有才名都是一样,府里的和外面的也是一样。一向洁身自好的他幸博“风流十三郎”美名。四哥苦口婆心,劝过,骂过。他不是一笑了之,就是借着酒劲对他唱“有花堪折直需折”“人生得意需尽欢”。
他只是奇怪,府里几时有了那么多银钱供他挥霍。他没有封爵,没有外家资助,收入有限。楚言帮他管账建府时,不得不精打细算,另辟蹊径,还几次委婉地劝他改改大手大脚的习惯。他知道她做事精细,那时一心想着好好办差事,早点封个爵,家里就他们两个,都没有奢侈的癖好,再怎么也不至于入不敷出。
当时是那女人管着帐,他偶然盘问,明白了那些钱的来处,更觉得胸闷得象要炸开。原本,他一心想要做个好儿子,好男人,好丈夫,所求所想不过是一个女子一份平静简单的日子,他最敬最爱的那个人却无论如何不许不给,回头又愿意从自己的用度里为他付那些乱七八糟的帐!他的阿玛到底希望他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那两年,他办差,喝酒,找女人,表面过得热热闹闹,心里却是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也不知道别人都作了些什么。
那年正月,在四哥那里喝酒,只有他们两个。他知道他们都想起了之前的某一夜,却都小心地不提起她,慢慢说到了十四弟。
十四弟越来越和八哥他们走得近。他知道四哥不高兴,有心劝解:“十四弟也是有所图。他告诉我,八哥正在活动,想帮着她把西藏那边——”
四哥喝了不少,脸都红透了,喷着酒气冷笑:“那些鬼话你也信?”
信也罢不信也罢,她已经嫁人生子,八哥和十四弟还想着为她尽一分力,相形之下,他自己——“十四弟年纪虽小,却是一直想护着她。八哥同她的情义——”
“他不配!”四哥猛一拍桌子,冷哼道:“他由着自己女人欺负她,不敢对皇阿玛承认私心,只会背地里搞点鬼鬼祟祟。他不配!他哪里配得上她!?”
他愣住了,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一直被他忽略的什么。他不再喝酒,只给四哥添酒,旁敲侧击地问一些话。
四哥喝糊涂了,也是憋得苦了,不停地喝,不停地说。于是,他知道了。四哥也有一个梦,深藏在心里,梦得比他的久,也比他的深。
那夜,他没有回府,一直守着喝醉的四哥,服侍他睡下。兄弟俩抵足而眠。
四哥宿醉醒来,记不清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听他胡乱编了一通,也就信了。
而他已经下了一个决心,他会帮助四哥。这世上对于他最重要的人,一个个地走了,只有四哥一直陪着他,所以,他要帮他。
当皇阿玛失望地掉开头,冷冷地命道:“把十三阿哥带下去,关起来。”他明白皇阿玛对他的耐心已经用光耗尽,他突然有些后悔,却再也没有解释重来的机会。
被关在宗人府的日子,他很消沉,充满挫败和悔恨。他似乎总是做错,害了她,伤了皇阿玛,也害了自己,连累妹妹们担心。
他沉浸在自怨自艾,自暴自弃,府里送来的包袱也懒得去看,连口信也懒得回一个。然而,隔一段,不显眼但整齐干净的小包袱还是会送进来。终于有一天,他百无聊赖地打开。
几件应季的换洗衣裳,两本书,一封信。信是笔迹陌生的娟秀小楷,不急不缓地讲述着府中诸人的情况,清清淡淡地提到下人闹的小笑话。他不知不觉地看下去,不知不觉地笑出来。信末署的闺名有点陌生,他忙去翻以前的包袱,这才发现每一次都有两三本书一封信。有一个人总是被一笔带过,有两本书上有“马尔汗藏书”印章。他记住了那个闺名,认识了成亲已两年多的妻,了解了皇阿玛曾在他身上花费的苦心。
他明白得太晚,皇阿玛伤了心,不再信任他,也不再信任他的兄弟。他明白得还不算太晚,总算没有错过这一份幸福。
皇阿玛放他回府,命他闭门读书。五哥让人送来一箱书,《陆游全集》,说是她托怀湘代为寻的。
外人眼中,他是兄弟中最惨的一个,无爵无钱。可他自己知道,他一直是最幸运的一个。
谈话突然有些冷场。十三阿哥向她看去,见她抿着嘴,象在下什么决心。
终于,她拿出一个信封递了过来,象做了什么错事,有些紧张。
他挑着眉,打开信封,掏出来几张纸,翻了翻,是五张一千两的银票。他不说话,只是挑着眉看着她。
“呃——这个。”她抿了抿嘴,挤出个笑脸:“你知道,我穷得就只有几个钱,还没九爷阔。”
他望着她,心中暖暖的,也就暖暖地笑了出来:“多谢!我正缺几个钱。”
她放下心,笑了起来:“钱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时候尚早,楚言难得进城一趟,想顺便办点事,用过午饭,就准备告辞了。
十三阿哥陪着她走回前厅,还要往前送。
楚言笑道:“留步。这里离二门不远,我认得路。”
知她介意他的腿疾,他也不勉强,只笑着说了句保重。
他身边的女人中走出来一个,垂首福了一福:“我替爷送送公主吧。”
二门在望,那女子突然停住脚步,直直地望着楚言:“臣妾斗胆,想请教公主一句实话。”
楚言一愣,仔细看那女子,认出是位故人。
“当初,若没有我,你就会嫁给他么?”
楚言冷冷地看着她:“本公主欠了你什么实话?”
玉梨一窒,咬了咬牙,非要将多年的不忿和委屈都说出来:“他们都说,是我阻了爷等了盼了多年的亲事。可我知道——”
“住口!”十三阿哥柱着杖,一瘸一拐地大步赶上来,厉声喝道:“没规矩的东西,滚一边去!”
十三福晋花容失色,小跑着跟在后面,将他扶住,听他动了真怒,口不择言,也觉得尴尬。
玉梨又羞又气,浑身哆嗦,落下泪来。楚言尴尬地站在那里,一时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十三福晋打点起笑容:“最后这一小段路,我送送公主。”
目送妻子和楚言离开,十三阿哥回身便走。
“爷!十三爷!”玉梨用全身力气指控着:“你怎可那样对我?我为你——”
十三阿哥倏地转回身,眼神冰冷,嘴含讥笑:“我该怎样对你?你要孩子,我给了你。你要名分,我给了你。你还要什么?我一无爵,二无钱,三无能,不得皇阿玛欢心。这么个废人,还能给你什么?你想要我的命么?”
玉梨呆住了,张着嘴说不出话来,眼泪一串串地落下,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远,心里拼命在说:“不是那样,不是你以为的那样,你从来没明白。”
十三福晋转回来,见她还站在原处,失魂落魄,心生怜悯,好意劝道:“还请姐姐以弘昌为重,无论如何,体谅爷几分。”
玉梨回过神来,看见他喜欢上的第二个女人,心中更加悲苦:“你来得晚,什么也不懂,自然轻快。”
见她如此不开窍,十三福晋也不好多说,只得劝道:“姐姐先回房去吧。这个样,被人看见,成什么话。”
她来得晚,知道的却不比她少。正室额娘的一个妹妹嫁入宗室,小女儿与她年岁相当,从小无话不谈。她堂兄做了十三阿哥的侍读,人又淘气多话。结果,十三阿哥就成了两个小女孩经常谈起的话题。他的文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