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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部分

清风吹散往事如烟灭,续-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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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允祥笑望着她,点点头:“说实话吧,同胞兄弟,我也不愿意看着大伙儿闹僵。只是,我没你会劝人,说了没人听。你回来得正好,帮我说合说合。”
  楚言苦笑:“我是死了的人,就算皇上不追究欺君之罪,我又该拿什么身份面目与众人见面?没得让皇上和十三爷为难罢了。自身尚无立足之地,凭什么说合呢?我也不瞒十三爷,我不是不肯见四爷,可那紫禁城,我是无论如何不想再进去了。”
  允祥一震,沉思地望着她,默然不语。
  “十三爷骂我不知好歹也罢,骂我忘恩负义也罢,我这番回来,本想看看能不能接怡安走,从此守着一双儿女度过残生。”
  “异域他乡,难道能比你长大的地方还好?”
  “对于我和怡安,哪还有比江南和京城更好的地方?可阿格策望日朗死了,他的忠心属下,奉哈尔济朗为主。哈尔济朗不能抛下他们,我也不能抛下哈尔济朗。怡安自小不在我身边,我想她,只能背地里哭。可我总不能捡了一头,抛了另一头——除了一双儿女,我还有什么呢?”说到情伤之处,眼泪哗哗地落下来。
  允祥慌了神,又是递帕子,又是劝茶,好容易等她收了泪,叹道:“我明白了,你不愿让皇上知道,我设法替你瞒着就是。”皇上耳目灵通,却不知瞒得住瞒不住。
  她不愿泄漏行踪,又来找他,断不会只是为了说句恭喜,恐怕也不只是为了闲话夕阳:“你有什么为难事儿要我帮忙?”要他劝皇上放怡安离去?这口一开,皇上还能不知道她回来了?还是,为了其他的什么人?
  被他这么直接一问,楚言倒有些难以启齿,可冒险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去:“求十三爷帮忙救一个人的性命。”
  “谁?”
  “八爷。”
  允祥身体一僵,深喘了几口气,口中突然有些苦涩。她最要紧着的,始终是八哥。她勉强自己来见他,求他,只是为了救八哥。
  “我明白,这二十多年里出了许多事,如今身份有别,爷们的心境早就回不到把酒言欢的当初。可再怎么样,总是血脉相连的手足,先皇子嗣。倘若八爷身犯大罪,按律行刑,下狱杀头,谁也无话可说。我只求十三爷看在先帝爷的份上,给他个痛快,让他死得体面些。倘若八爷并非十恶不赦,罪不当死,求十三爷救救他的性命吧。十三爷可曾去过关押八爷的小院?可知八爷在怎么捱日子?削了籍,除了名,他就不是先皇的儿子,不是皇上的八弟十三爷的八哥了么?这么下去,他会死。士可杀,不可辱,难道先帝的骨血,该死得还不如一个士人?”
  允祥心中一紧。他知道八哥会死,九哥已经死了,据说死前哀嚎了一夜。他不喜欢九哥,与八哥也不亲近,可就如她所言,再怎么着,那也是他的哥哥,从皇阿玛把他们生出来就是。就算回不到把酒言欢的当初,他原希望大家能相安无事。他并不忍见八哥九哥落到这样的下场,他也很明白皇上心中的苦楚和失望。事情本来不至于如此,不知哪里出错,又或者所有人所有事都错了,渐渐地,变成了这样。他愚笨无能,不能扭转局面,不能力挽狂澜。他笨嘴拙舍,甚至不知如何劝说皇上。
  四哥的脾气,他最清楚,何况那已经不是四哥,是皇上。从前,四哥当他是最亲近的弟弟,疼宠爱护,呵护教导,如今,皇上当他是最亲近的臣子,全心倚重,信任有加。他不忍不能让他失望。皇上登基以来,承受着种种压力,种种打击,兄弟至亲恶意为难,朝野上下诽谤流言,殚精竭虑,强力支撑。更早的,他没能亲见,不敢比较,只说与皇阿玛相比,四哥这个皇帝做得实在辛苦委屈。身为一国之君,难道就不能有人的脾气了么?身为“十三弟”,他怎忍心往他的伤处痛处泼水撒盐?
  皇上一句“这事儿,你不要过问”,他就闭上嘴,作壁上观。有消息传到他耳朵里,可他不去看,不去问,满心骗自己说,先让皇上发发脾气,等气消了,再慢慢设法周转。然而,九哥等不得,死了。八哥还能撑多久?八哥,总爱一袭素衣,嘴角总挂着笑,温润如玉,贤名满天下的八哥,罪当死么?她——
  他涩涩问道:“你可想过?倘若今日龙座上坐的不是四哥,九哥十哥得了势,会如何待四哥,如何待我?你可会为我们求情?”
  楚言一愣,她从没这么想过,然而——“倘若九爷十爷对四爷十三爷不利,我自然也会求十爷十四爷多想想从前兄弟们一处说笑,欢声笑语的情形。常言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况自家兄弟。”
  “你可会为我求八哥?”
  “当然。其实,八爷心软,有他在,想来不会——若是,我自然也会求他。”
  “你为何不亲自去求四哥?”
  “如今只有皇上,哪里还有四爷?何况,从前,四爷的性子,就不是求得动的。”
  允祥默然,苦笑道:“你既明了,还要我去求情?事到如今,还怎么个求情法儿?你且教教我。”
  “我不要十三爷去求情。事到如今,把廉亲王或者八贤王放出来,实在勉强,皇上脸上不好看,朝野只怕也会再起波澜。何不让八贤王或者阿其那死了算了,让那个人活下去,到什么地方去安度余年。名义上,那人死了,再没人能借他翻起什么风浪,作为皇上兄弟的那个人得以续命。倘若有一天,皇上突然后悔当日太绝情,也是个安慰。”
  “你是要让八哥也来个死遁?”
  她苦涩一笑,幽幽叹道:“有些事,唯有死了,才能逃开。”
  允祥望着她,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良久问道:“你会这么说,多半已有了法子吧?”
  “是。”楚言从怀中掏出一件事物,递过去。
  秦柱在门外禀报:“王爷,庄亲王和几位大人来了,在厅上等着王爷商议要事。”
  允祥看了看桌上的折子,沉吟片刻:“楚言,我先去办点事儿,我们回头再说。秦柱,你带——去福晋那里。”
  又对楚言解释:“你妹子那边来人,每回都要见过福晋。你不去,倒怕惹人生疑。你放心,她是个妥当人,对你更是敬若天人,做事也仔细。”
  楚言起身笑道:“进了这府,一切全仗十三爷和福晋周全。”
  允祥才踏进殿中,就见雍正皇帝胤禛含笑招手:“十三弟,你来看看,这画怎么样?”
  胤禛的字写得极好,却不善画,也极少画画。允祥只当皇上一时心血来潮,想要找个人品鉴,带着笑走近想凑个趣,却不想发黄发灰的纸上白描勾勒出的东西那么稀奇古怪。
  见他怔住,胤禛有些得意:“看不出画的什么?再仔细瞧瞧!”
  允祥指着纸上:“眼睛嘴巴胡子尾巴四条腿,可是两只兽?模样奇怪,倒还讨喜。这小兽样子天真,力气却大,手中这个榔头怕不比他个子还大。大兽看着凶狠,却有些呆气,眼见榔头砸到头上了,也不知道躲。皇上这画的是——?”
  胤禛笑呵呵地接口:“朕也不知道画的到底是什么。朕猜着,这大的是猫,小的是老鼠。这猫虽凶,却斗不过老鼠,总受气。这老鼠虽小,心眼却多,胆子更大。只可惜,年月久了,碳墨晕了散了,有些细处,看不出来了。要不然,更加有趣。”一边说着,一边翻着那本旧得发黄的簿子:“瞧瞧这个,猫儿被那鼠儿倒吊在树上,再瞧这个,猫儿踩上鼠儿设的捕兽夹,还有这个……”
  都是早年有人用炭笔随手画下的,年岁已久,模糊了,有些地方已经难以分辨。却有人仔细地循着痕迹,把那猫儿鼠儿描出来,将曾经的童真意趣展现在他眼前。
  “朕眼神不济了。十三弟,你帮着看看,这一幅,鼠儿在做什么。”
  允祥弯腰细看:“这里几笔,像是水纹,猫儿鼠儿可是在船上?莫不是在钓鱼?”
  “钓鱼?”胤禛想了想,笑道:“不错,是在钓鱼。那鼠儿只会吃鱼,哪里会钓鱼?”
  又问左右:“那香,燃尽了?”
  “回皇上,还没,快了。”
  胤禛盯着那画,又看了一会儿,笑着对允祥解释:“批不完的折子,怪烦的!累了看看描描这画,解解乏。只是,这香也燃得忒快了些。”
  允祥有些伤感,想到现在他府中的那个人。昨日连着见了几批人,看完那些折子,已是三更。秦柱回说福晋与佟夫人那边来的王嬷嬷相谈甚欢,可巧佟夫人还在山间避暑,就自作主张留王嬷嬷住下了。今日一早,赶着去户部,办了几桩事,又进宫来,还没机会再与她深谈。她可知道,当初的信手涂鸦上,竟成了皇上的宝贝?
  强打精神,赔笑道:“那些画甚是有趣。世上当真有敢欺负猫儿的老鼠么?”
  “有过那么一只。没得手过几次,只好在心里想想,在纸上画画。”只怕是每回在他这里占不得上风,觉得受了委屈,回去就画一幅出气。胤禛心情极好,笑道:“那鼠儿还唱过这么一首歌。什么老鼠怕猫是谣传。什么懒猫不用怕。什么壮起鼠胆打猫。你听听,这鼠儿眼里可还有点王法么?这么胆大包天的鼠儿,出过一只就够了。”
  顿了一下,脸色突然一黯,叹道:“那么精神的鼠儿,猫儿都拿她没辙。原以为,就算猫儿死了,那鼠儿也还活蹦乱跳着。谁成想——红颜薄命,她哪里像个薄命的样子?还是天妒红颜——老天爷不开眼啊!”
  允祥的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心中一片酸楚难过。
  高无庸端了个托盘过来,小声提醒:“皇上,香燃尽了。”
  “唔。”胤禛漫声应着,又盯着那画看了一小会儿,这才用丝缎裹了,放进托盘。
  高无庸退开,小心收到一边的架子上。
  胤禛端起茶,喝了几口,放下杯子,已经换过一种情绪,平静地问起户部的情况。
  允祥按下心中思绪,专心汇报政务。
  中间又宣召了两三位大臣,议事完毕,日已西垂。两人夜间还各有一堆折子要看。
  允祥心里还惦记着要与楚言长谈,想早点回家:“臣弟告退。”
  胤禛还有别的事要说:“策凌那边有消息么?准噶尔可有异动?怡安该到哪儿了?一路上没出什么事吧?”
  “策凌若在见到怡安以后派出信使,还在路上。算日子,怡安该在准噶尔了。最后的信报还是一切平安,准噶尔那边也很安静。”
  胤禛叹道:“她能平安就好。这丫头娇生惯养,性子又犟,真让人不放心。万一出点什么事儿,朕没脸去见她母亲。”
  犹豫地,又提起一桩:“她总是为了大清而死。当初,两边还僵着,靖安公主灵柩回京,也没操办丧礼,就送回江南本家。朕总觉得于心不忍。如今两下和好,准噶尔称臣,也该给她补一个像样的葬礼。”
  允祥一愣,小心地问:“皇上的意思,想怎么办?”
  “听说,阿其那将她葬在了海边一块荒地,地方偏僻,就连她家里也只能一年去人祭扫一次。阿其那图有其名,办的事儿不上台面。她虽非皇家血脉,好歹也是先皇亲口御封的和硕公主,岂能如此简陋寒酸?事隔多年,朕又提倡节俭,也不好太过张扬。朕想着,为朕修建寝陵时,在近处留出一个陵园,把她的坟迁回来。一切花费,都从寝陵里边出。”
  允祥呆呆地望着皇兄,好一会儿,迟迟疑疑地说道:“依臣弟之见,这个,还是算了吧。”
  胤禛眉头一皱:“怎么?你觉得不合适?有何不妥?”
  “那里葬的,并不是她。”
  胤禛一怔,目光倏地锐利起来:“十三弟,你说甚么?”
  允祥的眼睛一闪,叹息道:“她还活着。”楚言,对不住!他可以不提不说,却不能对皇上撒谎。
  胤禛一把抓住弟弟的胳膊,手劲大得吓人:“她还活着?在哪里?”
  “她现在臣弟府中。”
  “什么?!你——”
  “臣弟也是昨日才知道。昨日臣弟回到家中,有人送来一匣书。臣弟于书中发现她的笔迹,召见送书之人,不想竟然是她。”
  “你为何不早告诉朕?”
  允祥作势要跪下:“请皇上恕罪。”
  胤禛拉住,叹道:“罢了。是她不许你说吧?朕把怡安送走了,她可是恼恨朕?”
  “她并未着恼。不过,靖安公主已死,她这么冒然回来,又该用什么身份与众人相见?靖安公主死而复生,传出去,恐怕又会有人借机生事。”
  胤禛不以为意,笑道:“她就是个聪明反被聪明误的,该明白的时候,不明白,用不着她明白的事儿,偏爱钻牛角尖。你也被她绕糊涂了。要给她弄个身份,还不容易?”
  要弄个让她乐意的身份,不容易!允祥心中叹息,事到如今,已不在他掌控之中,还不知回去该如何面对她。
  “来人,摆驾,去怡亲王府。”
  “皇上,使不得!”允祥急忙阻止。养心殿上下也都慌了神。
  皇上继位以来,一直有人暗中蓄意不轨,为防行刺,连祭天都不去天坛而改在了紫禁城内。这突然摆驾怡亲王府,万一——
  “皇上这般大动干戈,有心人还能打听不出来怎么回事么?皇上不必着急,她既回来了,相见总是容易。臣弟回府之后,与她谈谈,总归能打消她的顾虑,让她进宫一趟。”
  胤禛冷静下来:“好吧。今日晚了,你还有公务,朕也要批折子。你回去好好跟她说,明儿一早陪着她进宫。”
  “是。”
  “你对她说,有朕在,她啥也别怕。甭管什么,都有朕替她兜着。”
  允祥在花园内徘徊。
  这一片还保留着他刚建府时的样子,穿过竹林就是怡情小筑。怡情小筑是王府内特别的所在,贾千和莲香两个老人打理着。虽然没有明令禁止,府中上下人等轻易都不敢踏入。福晋也只在有一回王爷生病时,进去过几次。
  往常,允祥情绪低落烦躁时,总喜欢去怡情小筑坐坐,甚至搬过去住上几天。
  今日,他的脚步迟迟不肯越过那片竹林。脑中拂不去的,是她的怔忡,失望,还有那一闪而过的绝望。
  她没有哭,没有问,只淡淡说了句:“明白了。我明日随王爷进宫。”
  那声“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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