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长凤-第1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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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和光微微一怔,问道:“那老洪你呢?”
洪兵甲吐掉嘴里草渣,狰狞一笑,杀气凛然道:“龙马营做惯了先锋营,从来没有给别人擦屁股的习惯,我带着剩余甲士绕过中央,直取马场中军大帐!老子要拿着帖龙儿的狗头,祭奠郭汝槐将军的在天之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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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兵甲的愿望很迫切,只是老天却不打算遂他的愿。
就在于和光转身传令的的那一刻,帖龙儿被手下亲兵搀扶着已经钻入了地道。
这个地道是由郭汝槐占领马场以后,遣最可靠的亲兵秘密花费五个多月的时间挖出来的一条从马场中央通向外面的逃生通道,这个地道是马场的核心秘辛,只有郭汝槐等少数人知晓,原本是想留着以备万一,但是帖龙儿当时进攻马场太过突然,再加上当时的八千西凉军由上而下俱都死战不退,所以这马场中的地道竟然是一直没有用过。
帖龙儿之前为了杀出重围身先士卒,砍断了三把弯刀的情况下才带着亲卫杀了出来,尽管帖龙儿实力不弱,但是今晚遇到的情况实在危急,帖龙儿在砍断第三把弯刀的时候,便被一名隐藏许久的西凉卫以一指洞穿小臂。
而帖龙儿这等地字高手虽然实力卓绝,但是却还未达到天字高手那一般可以一气连绵不绝的地步,被这一指击中大穴,帖龙儿原本矫若游龙的身姿顿时迟钝下来,在短短片刻功夫里,便受了两刀一剑,得亏着亲卫拼死把帖龙儿抢了出来,这才没让他们的大王葬身于乱刀之下。
幽深的地道里,一名亲卫手持火把走在前面,脸色煞白的帖龙儿由两名亲卫搀扶着紧随其后。
听着头顶传来的阵阵马蹄冲刺之声与喊杀之音混在一起,帖龙儿心如死灰,汉人所言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这句话还真是有道理,若非风月竟然是大乾埋下的钉子,被帖龙儿打造的如铁桶一般的马场肯定不可能被如此轻松地撕开一个口子,若是没有这个致命缺口的出现,任西凉再来四千人,帖龙儿也能坦然面对。
有些时候行军打仗就是这样,一招失手,步步失手,直到满盘皆输。
重重地叹了口气,帖龙儿现在开始想些更现实一些的问题,马场丢了,左贤王肯定震怒,车裂那都是往轻了说,而自己之前为将之时太过阴鸷酷烈,同僚别说帮自己说话,落井下石那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既然如此,草原肯定是不能回去了,幸好自己做万夫长的这些日子里攒下了一份不薄的家底儿,有这些真金白银在,自己哪怕什么都不做,后半辈子也能让自己衣食无忧吃穿不愁。只是若是自己就这么撂挑子不干了,左贤王肯定会追杀追杀自己到天涯海角,那么只能在走之前,杀死一名亲卫让他换上自己的衣服,把脸划烂然后往火堆里一扔,能不能瞒过左贤王,就看天意了。
想到这里,帖龙儿才轻轻出了一口气,嘴角也悄无声息地勾勒出一个笑容出来。
娘的,老子这大半辈子都在行军打仗了,这悠闲富家翁的日子还真没过过,你们爱做哪些殉国的勇士你们就做去,老子不陪你们玩了。
但是刚刚转了一个拐角,帖龙儿的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
顾仙佛笑容满面地坐在一张尚且带着血污的桌子后边,一边吃着热气腾腾的牛肉锅子一边热情招呼道:“来啦?等你好久了你看,别看这马场里的战马成千上万,但是要弄点肥牛出来,还真不好办,快坐下吃点。”
帖龙儿心中震怒,不待他吩咐,手下十余名亲卫便齐刷刷的抽出弯刀杀气腾腾地围了上去。
顾仙佛依旧笑眯眯地涮着牛肉,手边酒樽里竟然还盛着二两黄酒。
两名亲卫对视一眼,怒吼一声便挥动弯刀冲了上去,尽管这两人都是玄字武者,但是此刻舍生忘死之下招数威力自然大增,又是本着换命的心思去的,两柄弯刀竟然在空中发出刺耳尖啸。
一柄弯刀砸向顾仙佛头顶,一柄割向顾仙佛喉咙。
顾仙佛低头挟了一筷肥嫩多汁的肥牛在碟子里的酱料中蘸了蘸,满脸享受地放到嘴里。
就在这两柄弯刀马上就要建功之际,一口饱经风霜的西凉刀自斜刺里骤然挑出,随手便磕飞两柄势大力沉的弯刀,而后狭刀回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轻飘飘划过这两名亲卫喉咙。
待到虎头儿的身影总阴影中慢慢走出以后,这两名亲卫才捂着喉咙双双倒地。
顾仙佛遗憾地看了被溅射进去一捧鲜血的锅子,搁下筷子感叹道:“可惜了,你是没口福了,这锅子可是我千里迢迢从西凉带出来的,不过也没关系,人血牛血都是血,洗洗还能用,你说呢?”
帖龙儿拨开亲卫走了出去,重重冷哼一声道:“今日我帖龙儿败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堂堂一个西凉王,为何还要这般侮辱于我?!”
顾仙佛抬头,惊诧问道:“你认识我?可我不记得与你照过面啊。”
事到如今,帖龙儿索性放开手脚,在顾仙佛对面大咧咧地坐下,冷声道:“你这黄口小儿的画像早已经传遍我契戎男儿手中,别说是我,就算我麾下千夫长百夫长乃至斥候都对你模样烂熟于心,顾仙佛,你等着吧,只要我契戎男儿一日没死绝,你就得一日活的提心吊胆,或许你自己都不知道,你的人头,在草原上很值钱,值钱到能让所有勇士奋不顾身地都要割下来。”
顾仙佛面露惊喜,随即羞赧笑道:“真的?本王在草原上已经这么出名了?这真是一个意外之喜啊!”
第二百零二章 给他们战争()
铁灰色的天空沉重的压在人们头顶,骑在马上,似乎就契戎天空更近了一丈。拖曳着火蛇的箭雨一泼一泼投上了天空,划着千万条零乱的弧线落下,将秋叶城的城墙淹没在火海中。早晨的北风将呛人的浓烟远远送来,其中还杂着焚烧肢体的焦臭。
弓箭手雁翼大阵的后方,被称作君侯的武士罩在火铜的重铠中,褐色的眼睛里蕴着冷硬的目光。呼喝、哀嚎、兵器砍斫的声音、羽箭破风的声音,一切汇成了血肉沙场恢宏的背景。对战的双方有一方到了强弩之末的时候,这战场的声音就低落下去,耳边的喧闹中留出了一片空白,就像这冬天的旷野一般,荒芜、辽远。
君侯默默地竖起了右手。背着红旗的传令军士们一跃上马,沿着雁翼大阵向两侧奔去,在马背上吹起了沉浑的犀角号。号声在清晨的战场上远远地扬播,层层相叠,有如在山谷中回荡。
守城的士兵从燃烧的木栅后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头,彼此交换着眼神。契戎军的火箭忽然停了,异样的平静让人别有一种惊惶。契戎军的石炮已经打碎了城上的所有塔楼,宽可四匹马并行的城墙上,找不到一条完好的城砖。他们与其说是守城,不如说是躲藏在一片碎石乱砖的废墟中。而曾和他们并肩守城的士兵以各种各样的姿势匍匐在城头的垛堞和木栅上,身上的火苗尚未熄灭,尸体的焦臭味此时在鼻端分外的清晰,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呕吐,虽然他们已经足足一天一夜没有时间进食了。
“弓箭手停下了。”有人低声说。
“难道是契戎人的箭用完了?”这个声音里分明带着一丝侥幸。
“都趴下!”守城的千夫长喝道,“小心契戎人诡计!”
“我我看见契戎军撤了,”一个年轻的守城战士忽然站直了,指着远方契戎军列队的弓箭手,“契戎军撤了!契戎军撤了!”
“契戎人撤了?”
“契戎人真的撤了?”
“莫非是北山大营的援军来了?”
“契戎人撤了!”
越来越多的战士不顾律令,从避箭的木栅后直起了身子,瞪大眼睛眺望着敌军的阵营。随北风而去的浓烟遮蔽了契戎军的雁翼大阵,但是眼神好的战士们还是看见黑衣的契戎军射手们拔起插在土中、尚未射完的箭枝,扑灭了引火的柴堆,整齐有序地背向退了出去。雁翼大阵渐渐缩聚成防守的鱼鳞阵,契戎军射手营的三千强弩渐渐隐没在尚未散去的黑烟中,只剩下三骑停留在方才列阵的地方。
“契戎人真的撤了?”最后连千夫长自己站了起来。他怔怔地望着北风吹散了黑烟,渐渐露出初冬荒芜的原野。眼前的一切叫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差一步就可以将秋叶城北门化为灰烬,契戎军竟然悄无声息地撤退了。
除了神迹,再没什么可以解释眼前这一幕的了。
“天神佑我西凉啊,”千夫长颤抖着拔刀指天,“雪天之神,雪天之神啊!”
幸存的战士们欢声雷动,一个魁梧的百夫长大喊着冲向了垛堞边,将素白色的西凉大旗向空招展。被血迹和烟熏的痕迹包围着,象征西凉的淡青色雪菊花又一次盛开在秋叶城的上空。
一面漆黑如夜的旗帜几乎是在同时扬起,就在契戎军射手刚刚撤去的阵地上。当战场的风将黑旗拉开,一个有如鲜血浇成的赤字仿佛从黑旗上自己跳了出去,变作了天地中无法束缚的狂龙——“嬴”!
“嬴”千夫长不由自主地念出了这个字。
战场上仅剩的三骑中,黑甲黑氅的武士打起了这柄大旗,他身边背着四面赤红色靠旗的武士从腰间拔出了修长的马刀,而裹在火铜铠中的君侯自马鞍上提起他的武器,赫然是刃长六尺的斩马刀。契戎军仅剩的三名武士一齐抬起眼睛,眺望着西凉的城头。
风声忽然紧了,冷瑟的北风忽然变得刺骨,带着啸声从城头上擦过。更强的风势将战场上的黑烟卷上的天空,烟气散去的时候,灰色的原野上竟是一片赭红,一片起伏的赭红,有如波涛。
“杀!”君侯拉下面甲,忽然高举起他的斩马刀。
“杀!”整个原野都在应和契戎国君侯的命令。仿佛拉开了闸门,那片蓄积以久的赭红色流水激荡盘旋,倾泻在战场上,漫过了大地的每个角落,直扑向西凉的城门。在这场声势逆转北风的冲锋中,一切人的声音都被吞噬了,只剩下千夫长有如呻吟般的一声
“赤潮!”
远处的喧嚣逼得更近了,成千上万的呼喝声汇聚在一起,远远听着就像山间的风,让人误以为是秋天。一只晶莹剔透的手将斜切下的白梅插进素瓷瓶里,细而黑的笔直长发垂在梅花之畔,梅花越发白得惊心动魄。
“听声音,似乎是南门的契戎军先破城了。契戎国的赤潮,毕竟是世间数一数二的悍兵啊。”
“枫”
“虽说早就有为西凉而战,至死无悔的心,可是听到这样地狱般的喊杀声,还是不由自主地会战栗呢。”
“枫”
“公主殿下,到了我也上战场的时候了,”蓝衣佩刀的武士忽然自坐席上半跪而起,“那么,就此诀别吧。”
对面的女人低着头,嘴唇翕动,却没有说什么。
年轻的武士双手按住右膝行礼:“国家的祸乱,是武士们履行忠诚和责任的时候。能有为国尽忠的机会,是西越枫的荣幸。可惜没有时间报答公主的恩遇和赏识,是我毕生的憾事。如果果真还有来生,希望还有机会去清冶湖边,聆听公主的箫声。”
“我也准备好和秋叶山诀别了,来生的时候,会去清冶湖边吹箫。”
“这样么”西越枫的脚步在门边迟滞了一下,“那么,再见了。”
他转身拉上了门,按刀而行,走廊中响起他从容不迫的脚步声。
屋中只剩下插花的女人。她低头看着水盆倒影中一尘不染的人。太过白皙的皮肤就像一张细致的绵纸,上面写意般地挥出两痕青翠的眉。慢慢的,泪水从近乎透明的肌肤上划过,落在水盆中,倒影就此碎了。
脚步声渐渐地远去了,纵然是绝别,西越枫的步履还是雍容沉静,就像当年他觐见父侯的时候。她最初喜欢上这个衣蓝佩刀的武士,并非因为他闻名的美貌和诗才,而是因为他的步伐。那样轻微而节奏分明的脚步,让人觉得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即使山在一侧塌下来,他也会为你顶住它。
“西越是个可靠的男人,那就嫁给西越吧!”那天夜里,父侯饮着碗中的酒,漫不经心地说。
她没有说话,以折扇遮面,放下了自己身边的竹帘。西越枫如山一般端坐在下方,一动不动地按着腰间的长刀,直视灯烛。父侯无声地笑了。
“我的女儿会喜欢什么样的夫婿呢?”晋侯曾经试探着问她。
她手持一管长锋兔毫,点了墨,在纸上临写洛辉阳的深谷抄,不作回答。指尖大的小楷秀丽悠远,就像天边的群雁。晋侯看着女儿的笔锋停滞,而后脸颊染上了酡红。
“清水静山,流云白鹤?”晋侯拾起那张素笺弹了弹,苦笑着收进自己的衣袖中,“即使走遍东陆,又有几个清水静山,流云白鹤的年轻人呢?找到他,难如登天啊。”
“不过也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我的女儿,”晋侯起身契戎去了。
西凉国秋络公主十七岁束发,名扬于东陆公卿。颜若冰雪,眉目如画,一笔洛辉阳的昭阳体,一枝吹透秋寒的九节箫,好吟哦古风长调。雪国冰姬的名字一直震动了天启城的皇帝,传说皇帝手持公主的书法,挑灯夜读,感慨有梅香暗来。
自此,在天瞑阁觐见晋侯的贵族年少总被晋侯以一种异样的眼光打量着,其中就有幸运的人被赐宴席。据说宴席中总有一扇竹帘垂在一旁,后面人影暗香,令人浮想联翩。
十八岁那年,第七个贵族武士觐见晋侯,被召竹里馆赏雪,更蒙晋侯的恩宠赐给家宴夜饮。她端详灯下的武士良久,没有说不。那个年轻武士的名字,叫做西越枫。
“下雪了”西越枫踏出竹里馆的精舍,仰头看着天空。
今冬的第一场雪,竟然在秋叶城覆灭的清晨降了下来。漫天的白茫茫,园中小径的尽头,一株白梅树虬枝横斜,仿佛画纸上几道粗疏的墨迹。西越枫看着梅树,远处的喊杀声渐渐不闻,周围静得生寒。
“我生轮回一甲子,鹤羽飘霜六十年。”
此时他想起的竟是这句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