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屏记-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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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氏言谈爽利,今天更是要显才干,待人格外热情有理,引得众人纷纷夸奖。有人问起怎么不见大太太出来。她只笑着说,“我本不敢代大嫂来管事,只是她病的起不了床,二爷要因此入不了族谱,可就耽误了前程。因此大老爷委托了我,我本没办过这样的大事,耐不住心软,少不得劳累这一天。若短了礼数,请别太挑拣我。”
“……偏是这个时候病了,起不来床。”
“……说起来,两年前,就说要二爷入族谱,后来不知怎地就不提起了。”
“……是啊,都十三岁啊,进学就晚,听说今天若不能入族谱,连乡试都不能参加的……”
又有人指着荀卿染的手,“这孩子的手,也不知是怎么伤的,问她,就只说自己不不小心。咱们这样的人家的姑娘,最多不过拿根针,怎地就伤成那样。”
众人正议论纷纷,方氏扶着常嬷嬷和荀淑兰的手走了来,屋里一时静了下来。
第二十二章 辽参
荀卿染本来坐在靠近门口,陪着本家的几个女孩子说话,比别人都先看到方氏进来,便忙站起来。林氏抬头看见方氏,顿了一顿,就换上一脸的笑,急忙从座位上站起,迎了上去。
“……方才还病的起不来,怎么起来了,这是不放心我吗?……太太气色很是不好。这里有我,太太还是安心回去休养,我这要招待族人,实在腾不出手来照看太太。”说着给旁边几个伺候的人使眼色,让她们扶方氏下去。
方氏刚才在屋内,就开始忐忑不安。事情没有按照她预想的那样发展。也不知辛姨娘有没有中计,但是荀大老爷并没有取消仪式的意思。她只好亲口说出要推迟日期,荀大老爷也没答应。然后是二老爷夫妻来的太早了,林氏态度亲热的有些古怪,方氏觉得十分不对劲。
等她接到消息,说荀大老爷已经请了林氏负责料理酒席,招待来客,她就开始忙乱。
她本来有把握让这祠堂开不成,因此酒席等种种安排不过是走个过场。这林氏一接手,必然发现其中内幕。
方氏开始纠结。一方面她不甘心,荀君晖的存在一直是她心上的一根刺。这么多年,阻拦荀君晖入族谱几乎成了她的一个执念。只要荀君晖不入族谱,就不算是荀家的子孙,她的儿子就是大房唯一的子嗣。
可是现在,招数都用尽了,终归还是拦不住荀君晖入族谱。她心内挣扎,想要继续装病,不想去前面待客。可另一方面,她知道二太太不是宽厚人,趁着这个机会,还不知要怎样在族人面前抹黑她。可是她装病又装的太满了,现在要出去理事,等于是自己打自己的脸,面子上实在不好看。
最后权衡利弊,方氏还是让人伺候着梳洗换了衣服,厚着面皮来了。她既然舍了脸,自然不会这样被打发走。
“族里的长辈们大老远的来了,就是病的再历害,少不得挣扎着也要来的。”
方氏便让荀淑兰扶着,和族里的女客一一见礼,说着招待不周的客气话。
林氏作为二房的媳妇,好不容易得了这样一件露脸的差事,就舍不得让位。方氏心里有鬼,对林氏也格外礼让,最后两人并排在下首坐了陪客。族里女客也就问问方氏的病情,还夸奖方氏,病得这样,依然不缺礼数,不愧是世家淑女,荀家的长媳等语。林氏听在耳朵里,心里就不舒服起来。
少顷,前面来人报讯,说是荀君晖已经拜过祖先,入了族谱。大老爷正带着人从宗祠里出来,到西面偏厅去了。这来传话的人已经得了荀大老爷的吩咐,要听林氏的吩咐,可方氏也坐在上面。他也是机灵的,就问,“……问两位太太,是不是现在就开始上菜。”
林氏从衣襟中取出只银壳的怀表看了看,说时辰差不多,吩咐赶紧请客人入席,立即上菜。她也从座位上站起来,请女客们去花厅入席。
众人便到东侧花厅,林氏和方氏陪着族中长辈坐了一桌,荀家近支的一个年轻媳妇陪着族里的媳妇坐一桌,然后就是荀卿染姐妹陪着女孩子们坐了一桌。丫环婆子端着盘碗鱼贯而入,先是各样瓜果点心,然后就是热菜热汤,流水似地端上来。方氏举箸让客,宴席正式开始。
“这辽参是我娘家兄弟年下去北边采买了送来的,叔婆尝尝。”林氏给身边一位老夫人布了一筷子菜,又转头对方氏笑道:“大嫂菜单上列了这个,厨房却没有准备。我去问了,竟说没人吩咐她们准备这些。正巧二老爷要给你侄女办生日,提前准备了一些。她一个小孩子家,又不大办,哪里够今天用的。还是二老爷从镇上酒楼弄来些,却只有赤瓜参了。大嫂也太见外了,缺这个,只管和我要去。好在今个大老爷委了我管事,呵呵呵,大嫂也尝尝,比别的都好些。”
荀卿染趁着洗手的空档,四下打量,发现她们这张桌子,上的是辽参,旁边媳妇们桌上却是赤瓜参。
一共三桌,总共用不了几只海参,却端上两样来。这自然是方氏本就没有准备,林氏临时找了东西补上的。可是以林氏奢华的做派,都从她家里弄来并不是难事。林氏偏大张旗鼓地派人去和二老爷说,那其实也就是让荀大老爷知道。还弄出不一样的海参来,已经很惹人猜测了。她还怕人家发现不了,这样闲话家常似的说了出来。
荀卿染心想,只怕没人会相信方氏连几桌海参都办不齐整。那么,这其中的奥妙,就很值得深思了。来客都是一家主母,手底下管着一大家子人。婆婆媳妇,小姑子妯娌,又或有姨娘庶子庶女的,哪个不是经历过些事的,心里自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连上了几道菜,林氏都是如法炮制。方氏坐在一边脸上有些挂不住,又发作不得。
荀淑兰这边啪的一声摔了筷子,站起来道:“二太太,食不言……”
方氏那边早见了自己女儿的模样,连忙使眼色给她,让她不要莽撞。常嬷嬷也跑过来,小声劝道:“姑娘快坐下,这么多姐妹们看着那。这是家里的大事,太太病着还来作陪,姑娘就有些不舒服,先陪着姐妹们用了饭再说。”
荀淑芳坐在荀淑兰左边,低着头吃菜,不发一言,即不阻拦,也不劝解。荀淑妍坐在荀淑兰右边,早扭过头去和旁边一个女孩子说话。荀卿染知道,方氏理亏,这个时候只能忍气。若是荀淑兰闹起来,林氏借题发挥,方氏只有更加丢脸。
方氏果然表现的极为大度,一边拿话遮掩,说她病了,也许底下人趁机偷懒。又夸了林氏如何豪富,和她妯娌之间如何不分彼此等语,哄的林氏高高兴兴。
一顿饭吃的大多数人都很开心,二太太林氏今天大出风头。她好不容易得了这个机会,狠狠地踩了方氏,觉得意犹未尽,便以不放心方氏为由,亲自扶着方氏回房。
方氏本来就心内烦躁,偏林氏心情极好,絮絮说着席上如何如何的话。
“二太太,今天多亏了你,改日我让二爷过去给你磕头。今天你填补上的东西,也挑好的给你送过去,总不会让你吃亏。唉,我强撑到现在,有些支撑不住。”方氏开口送客。
“自家人,大太太这样太见外了。”林氏笑道,却并不说不需要偿还的话,也不说要走。方氏今天处处示弱,她就想再踩一脚,让方氏以后再不敢在她面前做大。
“大太太的贤德在咱们颍川也是有名的,”林氏故意看着荀卿染的手说道,“我还记得几年前,二爷有个奶娘。她一家子吃着二爷那份份例,倒把二爷作践的跟个奴才似地。哎呦呦,二爷那么大点的孩子,这身上都没一处好地方,青一块紫一块地,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可怜。这是没娘……呵呵,瞧我这张嘴。那奶妈可是大太太跟前得用的人,说赶出去就赶出去了,一点不徇私,谁不说大太太贤德。”
这哪里是说方氏贤德,明明是说方氏指使亲信虐待庶子。方氏没想到林氏又拿这件旧事来怄她,气的脸色都变了,喘了口气,冷笑道:“要说贤德,我看没人比得过二太太。不说别的,只说二太太那田庄上,可是养了好几个不知哪来的野孩子,二太太才端的是善心肠。”
荀卿染曾经隐隐听得人说过,荀二老爷在三兄弟中人样子最好,脾气最好,也是最风流的一个。饶是林氏管的严,家中有两个姨娘,却不过是摆样子,都无所出。但是经常和丫头们不清不楚。林氏总有看不到的地方,就有就生了孩子出来,都被林氏送到偏僻的农庄上,当奴仆养活,任其自生自灭。
方氏在人前为了保住面子,一直忍耐,现在忍耐不得,就拿这件事情来反击。
林氏脸色一白,也不再说话,站起身就告辞,带着两个女儿走了。
荀卿染看方氏心情不好,便拉了拉荀淑芝的衣角,示意该是告退的时候了。外面就有小丫头禀报说老爷来了。还没等丫头们打帘子,荀大老爷已经怒气冲冲地掀了帘子迈步进来。荀卿染等人忙站起来,方氏见荀大老爷脸色不善,也从榻上站起。
“你们都先退下去。”荀大老爷对荀卿染等人吩咐道。
荀卿染慌忙往外走,还没出屋门,那边荀大老爷已经指着方氏的鼻子训斥:“你,你办的好事!我说开祠堂宴客,你就拿了菜单糊弄我,一应东西全不准备,事到临头,又装病不理事,你这是要给谁难堪?二太太拿了自家东西来,只为我荀家的脸面好看。你不知感激,又拈酸,给二太太脸色瞧。你就是这么做长嫂、嫡母的?”
大太太身体抖了抖,再也站不住,用手扶着旁边的桌子,才没有摔倒。荀淑兰忙跑回去扶住方氏。方氏知道必是林氏气不过,出去在荀大老爷跟前说了什么,这事她是被抓住了把柄,不过荀大老爷一点面子都不给她留,让她一时又气又愧又悔,几乎晕过去,胸口也跟着疼了起来。
“老爷这是听了谁的撺掇,妾身辛辛苦苦这么多年……”方氏正要申辩,就见周嬷嬷跌跌撞撞从外面跑了进来。
“太太,太太,不好了,出了大事了。”
第二十三章 打击
荀大老爷正在发怒,见了周嬷嬷没头没脑装进来的样子,不免更加恼火。
“你这该死的奴才,规矩都忘了?这样慌慌张张的,报丧不成?”
周嬷嬷见荀大老爷发了火,慌忙跪下了,颤着声音回话,“回老爷,太太,是,是表少爷出了事。”
方氏一听,便跌坐在榻上。荀大老爷也有些急了,郑元朔是郑家长房唯一的男丁,郑姨妈就守着这个儿子过日子,特意送到他这来,托他照看。如果郑元朔出了什么事,他心下也过不去。
“出了什么事,还不快说?”
“表少爷让人给抬回来,被打的全身是伤,现在还昏迷不醒。”
方氏哎呀一声,就厥倒在榻上。荀淑兰哭着抱住方氏。荀大老爷虽然气还没消,也不好再训斥。一连声地吩咐人请大夫。常嬷嬷是个老道的,赶忙上前又是按人中、又是捏胸口,方氏缓过气来,就哭了。
荀大老爷叹了口气,说道:“太太好生歇着,我出去看看。外甥吉人天相,想来无碍的。”方氏哪里坐的住,也急忙起身,跟在荀大老爷身后,就往前头走。
荀卿染几个听了这个消息,这个时候也不好就走。荀淑芳早上前去扶了方氏另一只胳膊,一边拿出手帕抹眼泪,一边安慰方氏。荀卿染和荀淑芝也就跟在后头,一群人前后簇拥着到前面来。
郑元朔和郑元朗兄弟住在一个跨院内。离着老远,就听得里面乱哄哄地。有人哭嚎着“大爷,大爷,您醒醒。”还有的忙乱乱地嘟囔说人要不行了之类。方氏一个踉跄,差点又晕了过去。跨院里有管事的看见方氏带着姑娘们来了,就慌忙将仆役等人往外赶。
“太太和姑娘们来看大爷,你们都聚在这碍事,都先出去出去。”
郑元朔被放在敞厅的一张竹榻上,一身衣服像在泥地里打过滚似地,好些地方撕破了,还染着血迹。那一张脸更是看不得,青一块紫一块,肿的和猪头一样,躺在那一点声息都没有。
“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你要有个三长两短,让我和你母亲怎么交代啊!”方氏扑过去大哭。
郑元朗在旁边忙上来劝解,方氏扯住郑元朗的袖子,追问倒地是怎么回事。
“方才在偏厅听戏喝酒,人散了后,找不到大哥,以为去哪玩了。后来见跟着的人都在,才觉察不对。出去四处打听,有人说看见大哥骑着马,沿着河沿往下走了。派出人手去找,在下河村外面找到了大哥。大哥躺在个水坑里,人事不省,就忙抬回来了。”
一会张太医到了,看了郑元朔的模样,便先用银针在人中等穴位扎了几针。果然听得郑元朔喉咙里一阵响,哇哇从嘴里口里吐出好些混杂着血水的泥块。荀卿染等人躲在屏风后,都不由移开视线,拿袖子掩住口鼻。
张太医的诊断是并没有伤筋动骨,都是些皮外伤。至于为什么昏迷那么久,应该是惊吓所致,一边就开了内服外用的药。嘱咐要静养,说这些伤不会落下残疾,不过要忍着疼,受些罪罢了。
方氏听了,才放下心来,看着郑元朔的模样,又开始扑簌簌地掉眼泪,“朔哥,你做什么一个人跑出去?是谁害的你,你和姨母说,姨母为你做主。”
郑元朔支吾了一阵,最后只说是酒后随便走走,遇到了截道的。那些人都蒙着脸,胡乱打了他一顿。方氏早就见郑元朔颈上的金锁完好无损,哪里肯信是有人劫财。不过郑元朔再不肯说别的,她也只好暂时作罢。
“朔哥你好生将养着,要吃什么用什么,尽管派人来和姨母说。”
方氏说着就要站起身,一眼瞧见荀君晖站在荀大老爷身边,一袭宝蓝色团花圆领袍,面如冠玉,举止端方,正低声和荀大老爷说话,荀大老爷则频频点头。方氏闭了下眼,偏过头去,却又看见荀卿染在花团锦簇中,越发显得眉目如画,虽不言不笑,让人不由自主只看到她。方氏觉得胸口闷痛,摇晃了一下就跌回椅子上,脸色霎时变的和纸一样白,抚着胸口说不出话来。
“太太这是老毛病又犯了,快请大夫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