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筑鸾回-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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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也不知是谁这样说。
昨日他们说过的话她竟忘得差不多了,竟仿佛大梦初觉,由于梦中太过投入,醒来后心力交瘁,努力回想,也只想起公孙戾吻着她的额,说的最后一句:“朕都依皇后的……”
分开纱帐下床,皇后坐到妆台边对镜自照,眼下的两块乌青一左一右,好像生长上去了一样,再怎么施朱抹粉,也遮不去了。
听到声响,小宫娥们鱼贯而入,经皇后盘问,梳妆的宫娥如实回答:“陛下走的时候天还没亮,丑时的梆子才敲过,好像是边陲连夜报急……”
皇后冥思苦想,怎么也想不起跟他之前是怎么说的了,依她的,是成全她们一起葬了性命呢?还是成全她要她不受折磨地活?耳边猛然跳出昨夜后来皇帝温存的语气,竟有些难以置信。
……
雪霁天晴,庭中的宫人拖着竹编的扫把开始扫雪,栖在雪地的鸽群掠起。
周淑媛立在庭中几竿子郁郁青青的修竹之下,袖中取出手炉,轻轻敲了敲竹边的水瓮,混在灰鸽群里的一只白鸽稳稳落来,收了双翅,周淑媛捉了入屋,坐在暖炕头,动作轻柔地抚摸鸽羽。
宫娥在一旁报:“昨夜陛下去了永淑宫,今日天还没亮就走了,好像是接到了急报,这会子正跟顾相和冯大人密议呢。而皇后娘娘起来后就往苑西去了……”
“皇后去那里干什么?”
宫娥说:“听说右相的妾崔玉鸾住在那处荒僻的冷宫里,昨天西平郡王还在那里跟崔玉鸾单独见面了,似乎是陛下的授意,西平郡王出宫之后,陛下又请了太医过去,之后好像就下旨让崔玉鸾住在那里了,这些,陛下都不让那些知情的人走漏风声……”
“知道了。”
宫娥退去。
周淑媛放下白鸽,起身拾笔蘸墨……
………
苑西的冷宫内外因为人迹罕至,野草疯长,僻静至极,平时唯一的声音便是落在梅林里的鸟喳喳对语。那梅林不是宫人精心培植的,前朝的时候就有了,是由吃剩的梅核繁衍出来的。
相传,缘因前朝某位皇帝的妃子。那时苑西还不是冷宫,那位妃子尤爱吃梅,各地每有进贡梅食,皇帝总会命人送去,那妃子习惯边走边嚼,吃完就随意丢弃果核,后来便有梅树从土里长出,长成枝繁叶茂的大树后,开花结果,自然脱落、后人摘取果实,树下和附近食完离去、鸟兽偷食,带去周边,年复一年,到了当朝已繁衍成一片梅林。
冬日里,梅花开得正烈的时候,香气浓郁得能嗅醉人,只要有些微风就能飘出老远。而此花幽独,本就适合在这种寂静得无人打扰的地方盛开。无可奈何,此刻,外面已围了重重看守的士兵。
郑媱从窗前向外望去,茫茫雪地,被昨夜的风刮下来许多花红,铺列陈杂,乱如红墨点染,何尝不跟泼溅的血一样呢?
守在外面的士兵不约而同地跪地,下一刻,郑媱便看见皇后的身影了。
初晴的日光很好,照在皇后的脸上,使得她脸上的每一处细微都让郑媱看得格外明朗,比起那日相见,皇后的脸上又多了两团乌青色的眼圈,隔窗与皇后对望,仅对望了那一眼,郑媱便知道发生过什么了,看样子,她是昨天刚刚得知她被抓的消息了,她实在无颜见她,想没有任何担当地逃,可那样就真的太懦弱了。
郑媱挪动脚步,离开窗边,皇后恰刚进屋,姐妹二人相见,互相凝睇一眼,皇后伸手就来摸她的肚子,她下意识地往后迅速退了一步。
皇后有些心凉,展颜一笑:“媱媱很在乎这个孩子是么?连亲姐姐也要防着?”
“不是防着姐姐,”郑媱看出她的不悦,咬咬唇,连自己都不知要怎么解释刚刚那往后一步的推却了,为什么要退一步,她真的无心,就是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说到底,还不是么?她不禁为自己感到深深的羞耻,咬紧了唇,她干脆脱口:“姐姐,会让我一直留着这个孩子么?我怕你像……”她不敢再说下去了。
皇后倒似没放在心上,主动走过来拉起她的手:“所以之前一直不敢告诉我自己怀孕了?傻丫头,留或不留,你自己决定吧。这孩子在你肚子里一日,你自己就会少吃些苦,但是,要是等他生下来了,他的父亲还不回来可就糟了,至于原因,你知道的;要是现在不留,就没有后患,可你自己免不了皮肉之苦,公孙戾一怒之下可能杀你,连我都救不了你……”皇后顿了顿,又问:“曲伯尧知道你怀孕了么?”
郑媱摇头。
皇后一哂:“想不到你竟爱他至此……你自己当初不是打算不留的么?怎么反悔了?舍不得了?……”
“姐姐怎么看出来的?”
“你在想什么,姐姐一看就知道,”皇后道,“今日这种处境,是你当初做的最坏的打算吧,如果没有发生,你跟他在一处的话,就会把怀孕的事情告诉他;如果发生了,你与他分离两地,万一被公孙戾拿来要挟他,你就不留孩子……你当初是不是这样打算的!”
郑媱不说话。
“媱媱,你真傻,你要是真的这样做了,以后你们又在一起了,你不说,他是不会知道的……”皇后一抹眼泪,怜惜地将她拉到怀中:“傻妹妹,他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蛊,让你这样为他着想……既然你舍不得了犹豫了,那把孩子留下吧,兴许他可以在孩子出生之前就回来了;要是那时还没尘埃落定,姐姐再陪你一起想办法吧。其实姐姐也是希望你留下孩子的,那样你就可以少受些皮肉之苦,公孙戾本就是想拿着他去威胁他的,先生下来吧,或许他就回来了,就是回不来,到时候咱们再一起想办法……公孙戾也已经答应我了,你就在这里安心养胎,他不会再为难你了,只是这外面监视的人免不了的……”
郑媱将脸埋在皇后肩头,喉头哽得泣不成声,“姐姐是不是又为了我去求他了……对不起,我总是让姐姐担心……”她呜呜咽咽着、断断续续地谴责自己,差点就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而皇后也已泪流满面,要离去时又不住叮咛。
怕她一个人住会孤独害怕,皇后想调几个人过来伺候她,便征询她的意见。郑媱想了想,有些为难地开口:“姐姐能不能帮我从狱中救一个人?”
“卫韵么?”皇后不允,道:“那女人,你该忌惮的。”
“不是,她是右相府里的丫鬟,名叫|春溪,应该在右相府被抄没的时候也一并被关起来了。”
“信得过么?”皇后仍是不太放心。
她点头。
皇后见她神色笃定,道,“好……”
100、舅子
胎薄质润的莲青玉盏中乳花翻卷,赵王端起盏来,脸上的笑容随盏中蒸腾而起的雾汽浮动。“听说昨日,陛下秘密让五哥入宫了,不知五哥有没有与心上人共度春宵呢?”
西平郡王正提壶往盏中注汤:“既是秘密,九弟又是如何知道的呢?秘密既已为九弟知道,九弟还来问我?”
“我就是好奇心使然,想跟五哥亲口求证一下,”赵王摆手挥去一些弥漫的热雾,抿了一口道:“味道果然独特,普通的水煮的茶已不新鲜了,就想去尝尝没吃过的水煮的茶,这梅花尖儿上的雪煮出来的茶就是有一种特别的幽香,是不是五哥?”
手不自觉地握住茶盏,西平郡王被烫了一下,快速缩回去道:“我是想要她,可她不愿意跟我,那我就没办法了,九弟放心,接下来,我不会帮她的,咱们一起经营到了这一步,说什么我也不会坏了咱们自己的计划的。其实,手足之间,拐弯抹角反而生分了,九弟以后有什么话不妨对我直言。”
“五哥说的是,兄弟以后会注意的,五哥这样回答,我也就放心了。”赵王笑笑,“今日一大早,陛下就……”话刚出口,“哇——”一声嘹亮的嚎叫将赵王的声音给淹没了,赵王放目一看,乳娘正于不远处的雪地上来回踱步,怀里抱着小世子哄。西平郡王回头一看,又转过了脸来,等待赵王继续。
可能是雪光太刺眼睛,小世子在乳娘怀中哭个不停,这样吵闹,赵王实在讲不下去,遂起身过去,跟乳娘提出要抱抱孩子。
“昭儿乖乖,叔父抱,快别哭。”赵王将孩子抱到廊下,有模有样地颠着,那孩子真的停止了哭泣,探头探脑地望着赵王,赵王在怀中逗弄起他,他挣扎着要离开怀抱,赵王遂欲将他放到地上,乳娘忙在一旁道:“王爷,小世子还不会走路。”
赵王又把他抱了起来,不停地颠,回头一看,西平郡王还坐在那里饮茶,纹丝不动地背对着他们,赵王遂喊:“五哥,小侄子生得这么可爱,你这个父王不过来抱抱儿子么?”
西平郡王这才起身走了过来,掠了儿子一眼,冲乳娘斥道:“怎么哄的?”
乳娘低垂下头,连连自责。
一见西平郡王,昭儿乐呵地伸出两只小手,冲西平郡王不停挥舞着,赵王忍俊不禁,抱着孩子往西平郡王身边凑:“五哥,你儿子要你抱呢。”
昭儿的小手便挥舞得更加起劲,一下子抓住了西平郡王胸前的衣襟,却被西平郡王伸手掰开了,西平郡王转过身去:“九弟,咱们边走边说吧。”
赵王也明白,欲把孩子交给乳娘,孩子的眼睛一直盯着西平郡王,在赵王怀里乱抓乱挠,还不会说话,咿咿呀呀地乱叫着,拼了命地要挣脱下地。
“小侄子想走路是不?”赵王不得已弯腰将他放在地上,掮着他的小肩引导他走,一不留神,他竟溜了手,踉跄着朝西平郡王走了两步,走得很稳。
“啊!”乳娘脸上的神情高兴得如白云飞飘,“小世子会走路啦!王妃!”什么礼数都顾不得了,兴冲冲地跑去喊顾琳琅。
西平郡王转过了脸来,那团影子已经移动到了脚下,抱住他的腿蹭了起来,目光渴求地看着他呵呵地笑。赵王走过来掐起昭儿的腰:“父子果然就是不一样,昭儿知道谁跟他血脉最近,就不让叔父抱,偏要让父王抱是不是?”将人往西平郡王怀里送去,西平郡王这才伸手将他接住。
昭儿嘴里咿咿呀呀,吧唧一声亲在西平郡王脸上,西平郡王笑笑,伸手逗弄他笑。顾琳琅来时恰看到这一幕,高兴坏了
西平郡王抬起头来看见了她,将儿子递过去,跟赵王沿着长廊行走:“听说昨日嘉兰关外突然冒出一支大军,是增援曲伯尧的,今日天还没亮,左相府就接到了宫中急召,现在盛都内外,街头巷尾都在议论前太子遗腹子‘公孙灏’呢……”
…
树木笔直而光秃地耸立着,银色的盔甲在雪光下透出森冷的寒气,他手握的长虹剑也熠熠泛着寒光,被西北的日光晒得褪了色的风氅迎着西北风猎猎响着。
公孙灏与他并肩行走在已经结了冻的湖面,一步步履着足下厚厚的冰,望着冰上的倒影,好像再加重一些就要踏碎了足下的冰掉下深湖一般,竟有些心虚地忐忑了。
雪还在连绵不断地飘,他突然驻足,回首与他对视,胡须和眉梢上滞了一层细碎的冰碴,冷峻的目光仿佛萃着微冽的冰晶:“听说——你成亲了……”
公孙灏静静地迎着他的打量,不管有多么心虚,面上仍是不着一丝丝痕迹,他微微一笑,冲他的舅子淡定地点头:“嗯……”
郑觉神情肃穆:“哪家的娘子?”
公孙灏咳了咳,低头拿剑柄往足下冻结的冰捅了几下,冰面厚实得很,连一丝丝裂纹都没有,他这样回答郑觉:“你很想知道?”
郑觉沉默地看着他,期待着他的回答,又听他说:“那你猜猜看吧……”
“呵——”郑觉当即冷嗤了一声:“我要猜得到还用问你!问钟桓,钟桓支支吾吾也不说!”
“哦?他竟敢不说?”公孙灏,“他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回头我替你教训他。这里真冷,咱们还是回去吧,回去好好商议下一仗该怎么打,早日入盛都,入了盛都你亲眼看看不就知道了。”
“你怎么好像不愿意告诉我?”郑觉遂跟他一起往回走。
“没有,”公孙灏解释说,“你不跟我提起她还好,一提起她让我夜里又睡不着了。你是没亲眼见过她,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她生得像个仙女儿,怎么看怎么好,比公孙戾的皇后要好看,哦,忘了跟你说,皇后其实是你妹妹,郑姝,你知道么?”
关外的消息闭塞,郑觉当然不知,当年郑姝嫁给了太子勋,他也不曾回来,后来只听说郑姝随太子殉节了,公孙灏曾传信给他,但信中只说他的几个妹妹都还活着,郑媱和郑媛被自己救了,在长公主府。
听到皇后就是郑姝的消息,郑觉倍感震惊,她现在是公孙戾的皇后,那将来,岂不是要面临兄妹敌对的境况?公孙灏就知道这消息对他来说会是一个巨大的冲击,于是在他沉默的时候也保持了缄默。
郑觉又问:“那我另外两个妹妹呢?她们在长公主府过得怎么样?”
他点头:“你母亲生前与长公主交情不浅,因而长公主对她们视如己出。”他想了想,又说:“郑媱……郑媱……”
“她怎么了?”
他僵硬地扯着嘴角:“她长大了……”
郑觉目光一黯:“你这神情,我还以为她遭遇什么不测了。”
公孙灏低头笑,目光不躲不闪,话说得面不改色心不跳,“我是在你家中看着她一天天长大的,她现在可出落成一个活脱脱的美人了……郑觉,回去之后,让她跟了我好不好?”
郑觉诧异得险些掉了手中的剑:“想都不要想!我不会让她跟了你的。”
果然跟他料得差不多,他追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