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乌纱-第1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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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几乎想把一切真实都告诉王体乾,以求安心,但是她明白不能这么做,她的牙齿都几乎咬碎了,才忍住没有这么做。
王体乾十分高兴,就像一个孩童捡回了最心爱的玩具一样的心情,又像一个孩童一样蹦蹦跳跳起来,头都已经花白的王体乾、原本是沉着冷静的人,却作出这样的动作,无疑十分滑稽。
过了一会,王体乾安静下来,愤愤地说道:“肯定是魏忠贤设计的局,他是想破坏老夫和张问的合作关系。哼!魏忠贤,老夫当初真是高估他了,他就是一头蠢猪!皇爷正担心魏忠贤倒台之后内外廷勾结容易失控,这才没有动他,他倒是好,自作聪明地瞎捣鼓一番,不是自寻死路吗?”
“老爷是说只要您和张大人反目成仇,魏忠贤就会立刻被皇上收拾?”
王体乾冷笑道:“魏忠贤早都大势已去,神仙也救不了他!就算他不来挑拨,老夫和张问也会成水火之势。”
余琴心无法理解,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会这样?”
“张问一入内阁,既要设法获得外廷官员的支持、又要在皇上面前表现出积极进取的态度,这世上哪有这么容易办的事儿?他只能维护文官的利益、然后从内廷碗里抢肉……而魏忠贤一倒,老夫就是司礼监掌印,底下多少人指靠着老夫,老夫能让张问轻松到咱们的人嘴里夺食?对立的局面不可避免,大势面前,朋友又如何?还不是要翻脸作对。”
余琴心心道:魏忠贤客氏一旦失去了皇帝的支持,实在斗不过王公公……她只望魏忠贤早点去死,又担心自己和魏党的关系被其他人泄漏出来。
余琴心充满了忧虑,有些伤感地说道:“老爷,会不会有一天你不再相信我了?”
王体乾忙好言宽慰道:“琴心放心,我对你的心你还不明白吗?无论生什么事儿,我都信你。”
余琴心幽幽说道:“真的吗……”
第160章 规则uaIG。()
张宅。
张盈为张问穿完亵衣,拿起整洁的官袍给他穿上,柔声说道:“相公的衣服都是我自己洗的,我用陶器装了开水,可以把衣服烫平,你看,一点皱褶都没有。相公穿着这身衣服,可不能做坏事。”
张问感动道:“这身官袍是盈儿给我穿上的,我穿着它一定会做有利百姓的事!”
张盈甜甜地一笑:“晚上早些回来,我给你做好吃的。”她抚摸着张问坚实的胸膛,仰起头看着他的脸,忍不住喜爱,垫起脚尖在张问的脸上亲了一下。
他转身走出门,走到外院门口的时候,头也不回地向后面挥了挥手,因为他知道张盈肯定在门口目送自己。
上午半天,张问在紫禁城外面的户部衙门里处理一些日常事务,并得到了下属官员的联名奏疏,要求朝廷严查宫廷采办、贡品、制造局、织造局等部门的陋规。都是有关内廷太监的部门,所以这样的主张在外廷助力不大,很顺利就整体成册,通过内阁直接递送到了司礼监。
到了下午,皇帝召张问进宫面圣、当面陈述。朱由校依然在养心殿做木工,张问到养心殿的时候,只见朱由校衣衫不整,外衣都没有穿,还在那里忙乎木工活。旁边还有个女孩儿在那里哭诉,张问一看,不是遂平公主朱徽婧是谁?
朱徽婧哭诉的事情自然就是她的婚事,朱由校正被她的纠缠哭诉搞得十分苦闷,但是他又忍不下心呵斥她,本来这件事他也觉得对不起妹妹,他也没得办法,要怪就怪祖制是这样,他到哪里为妹妹去找称心的夫君去?
正巧张问来了,朱由校长嘘了一口气,对朱徽婧说道:“朕要和大臣商议国事,你先下去,这事儿以后再说。”
朱徽婧用手帕擦着眼泪,嘟起嘴道:“皇兄不答应我,我就不走!”
张问跪倒在地,高声道:“臣户部尚书张问,叩见吾皇万岁,叩见遂平公主殿下。”
朱徽婧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吼吓一了一跳,一跺脚娇嗔道:“你不能小声点吗?”
“回殿下,臣是皇上的忠臣,忠臣坦荡荡,不会小声说话。”
朱徽婧瞪了张问一眼,“哼,那行,你们坦荡荡不怕人听见,那我就听听皇兄要和你说什么。”
朱由校叹了一口气,说道:“张问,平身吧,赐坐。”
“谢皇上。”张问依言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朱由校也停下了无趣的木工活,穿上外衣,又在太监宫女的侍候下洗手擦汗,干了许多琐碎的事。
朱由校坐到椅子上,端起茶杯吹了吹水面:“你们递到司礼监的奏疏,今儿下午朕已经看到了,朕已经下旨司礼监批红,即刻实办……”他说着很有深意地看了张问一眼,“你深体朕心,朕没有看错你……嗯,这事儿大有可为,至于以前你们弹劾魏忠贤通敌这样的事,都是空穴来风,不要再提了,明白吗?”
“臣明白,臣谨遵圣旨。”
魏忠贤要倒台的实际原因,是他的一党在执政上的错误,导致了京师蒙难、官民愤怒、大失人心。但是现在要他付出代价的时候,却不能就事论事,否则就是朝廷自己承认施政不当,影响官方威望。于是就要用其他事由来处置魏忠贤,最简单的由头,当然就是贪墨……朝廷内外,有几个人屁股干净呢?一查内廷的贪墨,想让谁滚蛋就让谁滚蛋。
就在这时,只听见朱徽婧冷冷道:“还说什么坦荡荡,真是可笑!魏忠贤一党施政有误,你们想治他们的罪,却顾着朝廷的脸面,于是就耍什么惩治陋规的手段,是不是这样?就知道脸面!”
张问顿时大吃了一惊,这种话从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儿口中说出来,而且一句话就点破了玄机,实在太诡异了,张问不由得十分愕然地看着朱徽婧。
朱徽婧看着张问继续冷冷地说道:“张问,你给皇兄出的好主意,怪不得皇兄这么信你。你一坐上户部尚书的位置,就弄出个惩治陋规的事由出来,为了减少外廷阻力、获得同僚的支持,你就先上书只针对内廷的陋规。但是等内廷魏忠贤所有的党羽都被治罪之后,你又会要求查外廷的陋规,以此清除魏党官员,是这样吧?”
张问说不话来了,他的这种布局虽然谈不上多高明,但是也不是那么显眼的,就算外廷的人,也弄不清楚他要干什么,结果很意外地被一个小姑娘给看破了……
朱由校听到朱徽婧了一番分析,又看到张问一语顿塞、被他妹妹说的无话可说的样子,朱由校忍不住哈哈大笑:“张问,朕的妹妹读的书比朕还多,你这个进士不一定能说过她呢。”
这时朱徽婧看着张问不怀好意地笑道:“张问,你所谓的坦荡荡、所谓的济世救民,还不是在争权夺利,顾着斗来斗去,能想出什么利国利民的大政方略?”
“不是这样!”张问涨红了脸,有点恼羞成怒道,“臣对皇上、对国家社稷的赤诚之心,从未有动摇。之所以要用这样那样的布局,完全是迫于无奈。您想想,臣有惩清吏治的理想,就直接制订出全面监督打击陋规的政略,能施行下去吗?国家的疾病、已经深入膏肓,不是简单一纸政令就可以治理的,只能缓缓从深层的地方慢慢调理。”
朱徽婧仰起头,问道:“那你说说,咱们大明的问题出在哪里?”
张问皱眉道:“我大明以孝治天下、以道德约束臣民的行为,道德在很多时候完全代替了律法的作用,比如在广大的乡村,是没有任何官吏的,官府的律法赏罚到不了那些地方。于是族老、乡老就代替了律法的管制,族老是长辈,用道德仁爱教化百姓,使其安分守己、安居乐业。这种办法在我朝前期是行之有效的办法,简化了行政体系,提高了政事效率,使天下平安无事。但是这种办法到现在已经不适应时宜了,因为这种不合适,才导致国家控制力明显下降,税收收不上来、财政困难,臣的既定方略就是要改革、要变法!自古变法者都不是一帆风顺,所以臣有了心理准备,只能长远布局,才能达到变法的目的。”
朱徽婧若有所思地皱眉道:“不合时宜了?为什么不合时宜了?”
“根本原因就是大明朝展到现在,财富已经极度分配不均,贫富悬殊巨大。殿下可以想象,当族老长辈天天吃肉喝酒、挥霍无度的时候,所谓晚辈们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甚至有易子而食的惨状!这样的长辈,这样的道德,还有任何道德仁义可言吗?”
“易子而食?”朱徽婧的脸色变得煞白。
张问冷冷道:“不错,易子而食不是一个词,它就是现实存在的情况。把自己的孩子和人交换,投入滚烫的沸水中煮!当儿女在沸水中无助地挣扎、当啃着人的骨头的时候,道德是什么……”
“你别说了!”朱徽婧的削肩微微颤抖着,她最怕说死人之类的东西,听到吃人这样的内容,差点没吐出来。
张问深吸了一口气,“这就是现状!我大明不是穷,一桌酒席能价值万两!一个歌妓能卖到几十万两银子,相当于几十万石米、几千万斤上亿斤米!这是穷吗?一个歌妓的身价能养活多少人?一个歌妓她就只是一个玩物……
是的,许多地方有天灾,影响了农业收成,但是我们不是缺粮,真缺粮米价肯定飞涨,真缺粮我们有那么多银子,不能向别国购买?
财富分配悬殊太大,这才是现状……”
张问的脸上有些伤感:“但是臣只是一个凡人,没有办法改变这一切,臣不能让既得利益者把吃到口中的东西吐出来,臣真要这么干、骨头都会被别人嚼碎。但是,臣食皇上之禄,臣准备试一试!”
他扯了扯身上的大红官袍,冰冷的语气变得温柔起来:“今儿早上臣从家里出来的时候,臣的妾室对臣说,官袍是她亲手洗的、她亲手烫平的,臣穿着这身官袍,就要对得起皇上,对得起百姓。”
朱徽婧神情复杂地看着张问,低声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张盈”张问幸福地说道。过了片刻,他神情一凛,又说道,“皇上赐于臣尚方拜见,臣居庙堂之高,就绝不能因为别人要嚼碎臣的骨头,臣就束手待毙!”
张问的眼神、语气,让朱由校深深感受到了一种真挚,朱由校沉声道:“张问,你打算如何试?”
张问抱拳道:“立法。礼乐崩坏、道德崩溃,原来的道德规范已经失去了作用,就只能用法!建立一套行之有效的律法,取代道德,并建立一套监督、执行的体系,让新法能够比较公正地运行。”
朱由校一拂衣袖,说道:“什么样的体系才能使直接操作法令的人不结党营私?”
张问沉吟道:“臣也一直在探寻这个问题,目前想到一个办法,虽然觉得不够稳定,但是在皇上在位期间,定能行之有效,它的漏洞是权力更替之后可能会变形。
具体机构由锦衣卫、总督巡抚、官府、民间团体组成。由总督巡抚组织一个监察衙门,监察衙门的人不受地方任何官员节制、直接对总督负责,有权调查任何地方官;让民间团体,如各行业的行会等参与政事,监督监察衙门,有权向总督要求组织调查监察衙门;总督巡抚居于各地最高长官,由中央直接委派、属于京官,受锦衣卫监督,从而形成一个环环制约的关系。在律法面前,没有长幼之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只要保证律法的有效施行,皇上和内阁就可以通过颁布法令,达到调整财富流向的目的。这里有个漏洞,内阁的成员一变,施政理想就会改变,法令也会改变,无法长久。解决这个漏洞的办法,臣暂时也不知道……”
朱由校沉思了许久,说道:“你的想法是用法制代替道德?”
张问点点头:“回皇上,臣正是这个想法。现在朝廷施政、考察政绩,动辄就是以道德文章敷衍了事,道德都崩坏了,这样的体系根本没法判断好坏了。于是没有了明确的规则,众人为了升官、为了自保,就相互抱团、结党营私,陋规、党争愈演愈烈。”
朱由校站了起来,在龙榻前面踱来踱去,良久之后,他突然站定,指着张问道:“朕让你做内阁首辅!”
他伸着手,长袖随风而舞,拂袖之间就能影响天下大势,这才是真正的王霸之气。
张问没有说臣惶恐啊何德何能啊之类的话,他站了起来,抱拳道:“臣想试试。”
朱由校的神情变得伤感,冷冷地说道:“你要不是不成功,真的会被人把骨头给嚼碎了!你要是成功……”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张问明白,就算成功,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他干的事儿已经很疯狂了。要说执政、要说做官,看似复杂,其实不过就是一个游戏,在既定规则下去玩。而张问要干的事不是在玩这个游戏,他是要改变规则、订立游戏规则!历史上那些想改变规则、想变法的人,有几个是有好下场的?影响了太多人的利益,一旦失势,不弄你弄谁呢?
张问想起了张盈,想起了自己的女儿,想起了那些爱自己的人,他怔怔说道:“皇上,臣只有一个请求。”
“你说。”朱由校道。
“如果臣变法成功、国富民强之时,皇上能不能封臣一个爵位?”
这时朱徽婧笑道:“皇兄,张问这是在学王翦呢。皇兄要让他做内阁首辅,他就像王翦那样先向秦王要好处、秦王反而放心王翦了。”
张问怔怔道:“琉球现在在红夷手里,到了那一天,臣想要个爵位、借点兵马,带兵把琉球要回来,在那里安顿我的家人。”
朱徽婧想起刚才让她有些感动的张盈,顿时闭上了嘴,不再挖苦张问。
这时朱由校说道:“皇妹,你来写内容,朕亲笔签名,给张问一份圣旨,大明中兴之日,朕封他公爵,把琉球封给他,世袭罔替。”
张问忙跪倒在地,高呼道:“臣谢皇上隆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朱徽婧和张问从养心殿出来,张问镇定地对朱徽婧说道:“明年这个时候,殿下已经出嫁,应该住在公主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