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乌纱-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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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革得到了全国官吏的拥护,一时又是歌颂党国:体恤民众,官民称快。因为这时候的掌握权力的官员,成分已经变了,与大商贾大地主有了利益的交集,当然就要体恤商人长途运粮的痛苦了。
其实那两种开中制度就一句话:开中纳米,给镇守边关的将士送粮食,换盐引;开中折色,给朝廷送银子,换盐引。
两种制度前后能够推行,都是因为得到了文官们的支持,不然就免谈吧。改革谈何容易,大多数改革都是哄老百姓,主要看手里有权的人,站在什么利益立场,古今同理。
张问听罢陈安上的牢骚,笑道:“上边要改,自然有要改的道理。”
第34章 湖畔()
陈安上用公鸭叫的声音说朝廷要浙江盐课改回洪武年使用的“开中纳米”,大为不解,便向张问请教。
张问说上边要改自然有要改的理由,作为敷衍,心道陈安上虽然长得丑点,可也是进士出身,哪有一点都看不明白的?不知这拔毛猴子是在装傻,还是考我。
陈安上道:“要改为什么独独让咱们浙江改?这法子能不能管用还另说,能改得过来么?”
张问喃喃说道:“东北边一个叫野猪皮的人拥兵数万造反,朝廷欲大举用兵,奈何国库空虚。这上边不也说了吗,首辅方阁老从各部调出五十万两作军费,欲筹足一百万两往辽东,供川云新军用度,又请旨皇上开内帑补足,可内帑也不充裕不是。咱们浙江历来是大明粮仓,当此大敌关头,对平乱作出点贡献是应该的。”
陈安上为难道:“理是这个理,但是私盐素来难禁,一旦实行开中纳米,定会导致盐引拥堵,盐价上扬,在暴利之下,贩卖私盐更是趋之若鹜,禁之不禁,如之奈何?”
张问点点头,在面前的纸上画个圈,问道:“户部有人下来监察改盐吗?”
“浙江清吏司户部郎中杨大人已到浙江,监察浙江输粮,浙江清吏司另有户部主事王化贞调到杭州……另外左大人升浙江道监察御史,也到了杭州。”
张问一边听,一边在纸上画圈,一共画了三个圈,又问道:“熊廷弼熊大人也来杭州了吗?”
陈安上惊讶道:“大人真是不出书斋,便知天下事!熊大人由南直隶调改杭州学道,也从京城到杭州了。”
张问又画了半个圈,放下毛笔,站了起来。陈安上忙去看纸上的圈圈,不知所然,张问回头道:“陈大人要是真对这个有兴趣,就三个半圈……不对,”张问又返回身来,加了半个圈,“三个圈,加两个半圈,呵呵。”
提举司的作息时间和县衙是一样,张问在衙门里呆到酉时,便签押各司条目,然后下班。
张问刚走出衙门,便看见一个熟人,黄仁直。黄仁直摸了摸胡须,站在街边等张问走近了,便面带笑意地作揖道:“张大人别来无恙。”
“哈哈,黄老……”,张问面有喜色,快步走了上去,也作了一揖,两人互拜。
黄仁直摸着下巴的胡须,笑道:“生计多艰,不知大人还用得着老夫做幕友么?”
张问笑道:“我欠你们的银子,可是已经还清了。”说罢两人相视大笑。
黄仁直看向身后,两个作青色直身长衣的年轻人便作揖道:“属下等拜见大人。”黄仁直道:“沈小姐怕大人在杭州没有趁手可用的人,他们从现在起只听命于大人一个人。”
张问看了一眼,两个作直身男装的年轻人明显就是女的,呵呵一笑,对黄仁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咱们上车再说。”
张问与黄仁直同车,相对而坐。黄仁直是沈碧瑶的私人,现在张问已经和沈家一个鼻孔出气,所以对黄仁直已不用像以前那样防范了。
黄仁直摸须,浑浊的眼睛看张问时,闪出一丝光,随即笑着调侃道:“大人在上虞扮昏官,可把老夫蒙过去。”
张问腆着脸道:“情势所迫,不得已啊。但是当初黄先生在上虞县在旁指点,实令我受益匪浅。现在还望黄先生不计前嫌,你我携手如初。”
“不敢指点,大人能用得上老夫在旁辅佐查漏补缺,老夫领些银子买酒,也就心安理得了。”
张问笑道:“先生雅兴,高才换酒,洒脱至斯,令人佩服。正如诗中所言……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身在闹市,两人相互说了些闲话,马车向西行了许久,才停了下来。张问下得车来,先就看见了西湖,面上一喜,回头道:“住在这里,真是一大快事。”
旁晚时分,西湖岸边是车水马龙,士女群集,歌吹如沸,灯笼早早就点亮,让人感觉不到夜幕的降临。其繁华喧闹更是延伸到湖面上,楼船上的灯笼映在水中,如有千百个月亮。游船已经形成庞大的产业,在杭州,其规模不比酒楼差,王孙公子雅士最爱泛湖游乐。
这繁华之处,是美女如云,不仅乐人才抛头露面,大明到现在,江南的风气已经十分开化,姑娘媳妇都爱逛街,特别在杭州,更是莺莺燕燕目不暇接。朝廷三申五令要整顿风化,根本无济于事。随着大明城市经济的空前繁荣,女人们根本不会守在闺房里,而是广泛地参加社会交往。
朝廷下令:女子不准买命算卦,莫听唱说书,莫结会讲经,莫斋僧饭道,莫修寺建塔,莫庙宇烧香,莫看春看灯,莫轻见外人,莫轻赴酒席……等等,法令基本是一纸空文,女人们什么都不遵守,特别是求神拜佛,吟诗作对最是喜爱。
连传统悠久的教条“女子无才便是德”在这里都不复存在,杭州书香门第娶妻,要是女子连字都不识,丈夫不会觉得是德,觉得是在朋友面前丢脸。
几个人进了宅子大门,这是个三进的小庭院,门厅是江南独特的通风敞口厅,院子里有天井,左右有廊道,屋檐宽大,因为江南多雨,合“四水归堂”。
院子不大,但是张问知道这个小院子,在这个地段,价值在万两银子以上。沈家将这么一处院子直接划给张问居住,财力不容小窥。张问看向黄仁直道:“沈小姐如此厚赠,又给房子又给人,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黄仁直摸着胡须笑了笑,不置可否。一个白衣少女迎到第二进的月洞门门口,作了个万福,“东家请这边,奴婢们已经准备了晚膳,东家要先喝会茶,还是现在就用膳了?”
白衣少女本叫珍儿,换了东家跟了张问,就让改名,张问看这江南春好,就为她改名淡妆,应了一句“淡妆浓抹总相宜”。
黄仁直忙道:“大人内眷在此,老夫就不便叨扰了。”
张问道:“内子和先生又不是不认识。当初在京师,若不是先生引荐,我俩又怎能成此良缘?说起来黄先生还算是我们的媒人呢?这还见外什么呢?”
黄仁直这才笑着答应了。
淡妆将张问等人带进第二进院子,院子里栽满了桃树,林间小径上飘满了落花,空中也纷纷扬扬,美丽得如人间仙境。这院子原来是沈碧瑶的,看来沈碧瑶不是一般的爱花,在她居住过的地方,无一不是种满花树。
生活在这样的环境,张问都有点乐不思蜀的感觉了,他虽出身地主家庭,还是第一过这般奢华的生活。这些都容易让人沉迷丧失斗志,张问不由得提醒自己。如果没有权柄实力,什么东西都是过眼云烟。
穿过一片桃花林,就看见一塘荷叶,荷塘中间有个小亭子,岸边有房屋数间。张问走近之后,见那几间房有亭、谢和敞室,周围养着白鹤,还有鸡鸭等家畜,这里定是主人闲时休闲娱乐舆情的地方,因为没有窗楹,四面透风,不适合居住,居住应该在第三进院子的内宅里。
最大的是一间敞室,前面种着梧桐树,后面种着竹子。张问和黄仁直进去之后,看了一番这敞室,自然是幽雅所在。前后没有墙壁,通风又便于观景听琴。
敞室不能悬挂书画,中间有一张大几,两旁各有无屏的长榻一张,木几上摆着大砚台一个和青绿水盆一个。北窗有湘竹塌一张,可以高卧。
张问和黄仁直推让一番,坐在中间的长塌上,不一会又走来了几个白衣少女,将北窗的湘竹塌抬开,放上桌子板凳,开始摆饭。
第35章 煮酒()
“良辰美景,知己一二人,煮酒广论,今日我们就来个煮酒论英雄如何?”张问心情很好,朗声笑着。这庭院之中,全是沈家的人,张问深感沈碧瑶的厚爱,老婆都是沈碧瑶给的,所以已经不把沈家当外人。
黄仁直摸着胡须呵呵一笑:“很久没有这般放开胸怀了。”
桌子上很快摆上了满满一桌子,有山珍,鹅、鸽子、斑鸠;有海味,炙蛤、鲜虾、燕菜、鲨翅;有各色蔬果,层层架叠,以示美观,称为“果山增高碟架”。
不一会张盈就在那奴婢淡妆等白衣少女的带引下,款款走进了敞室,她身作浅绿绫罗侍女装,交领衣裳让她纤纤玉脖露出来,配上如丝一般乌亮柔滑的秀,赏心悦目。
“给相公请安。”张盈走到桌前,款款施了一礼,从容淡定,她无论是男装打躬作揖,还是作典雅装扮作万福,无一不是形神具备。她缓缓转身又对黄仁直施了一礼,“见过黄先生。”
黄仁直摸着胡须笑看着张问道:“以前笛姑都是叫老夫黄老,现在却突然改口,还有这举手投足,老夫还不是很适应呢。”
张盈那亮晶晶的饱满额头下面的美目一笑,秀目变长狭,黑睫毛以玉白肤色为背景更显可爱,走到张问身边,说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了个文官就得端着走呗。”
张问和黄仁直都被逗乐了。
张盈继续说:“相公叫那么恭敬,我自然也要随他叫您黄先生了。”
张问顿时被张盈那一笑笑呆了,只觉得眼光昏花,已看不清远处的景色,心里竟然扑腾扑腾跳将起来,不由得感叹道:“这漫天的桃花,怎比得上娘子一笑之万一?”
张盈一乐,柔声道:“黄先生在旁边呢。”
张问看了一眼黄仁直,自然要让这老夫子看看,以前的笛姑这会儿是怎么听我的话的,便说道:“娘子,还不快给黄先生倒酒。”
张盈便用左手托住右边的长袖,慢慢地端起酒壶给黄仁直斟酒,动作要慢才显得优雅。张盈无疑悟性很高,悟透了各种动作的神韵特点。
“黄先生请,我先干未敬。”张问双手举起酒杯,仰头酒杯见底,“一杯酒,一段英雄论,黄先生以为,当今时局,朝廷广调天下兵马集往东北,谁可当大事?”
黄仁直喝下酒,拿手帕小心擦了擦胡须,那几根山羊胡是他最爱玩的东西,不得不保护好了。黄仁直调侃笑道:“当今天下可称英雄者,惟大人耳?”
张问一愣,随即就明白黄仁直用《三国演义》里曹操的“惟使君与曹耳”在调侃。张问也不是没有幽默感,随即很配合地看向天空。这个动作是揶揄三国里,曹操刚说完那句话,天空就响了一个雷,刘备的筷子落地,不知是被雷吓的,还是被对方洞穿了自己的没底气给吓的。
张问看完天空,黄仁直哈哈大笑,张盈也笑魇如花。他们想起了张问在上虞学刘备的情况,不由得会心一笑。
“黄先生不是外人……别说,我还真打算争上一争。”张问不笑,正色道。
黄仁直半眯着眼睛,摸着胡须,在想张问那句话是开玩笑,还是玩真的,片刻之后,黄仁直才说道:“恕老夫直言,大人不了解辽东状况,又无实战经验……再说,大人也犯不着掺和那趟浑水。”
张问摇头道:“犯得着,犯得着……”张问压低声音道:“沈小姐与我都要对付的李氏,掌家的是李如梓,李如梓其父李成梁,不就是在辽东发家的?朝廷到辽东选兵,连几千能战的都选不齐,也是李成梁敛财的功劳了。咱不学他敛财,但是辽东战事已牵动天子之怒,实乃建功立业之地。男儿何惧危局?这个地方看似危险,却暗藏极大的机遇。”
黄仁直半眯着眼睛一动不动,犹自在沉思。而张盈的脸色变得苍白,沙场上刀剑无眼,相公一介文官,可以说是手无缚鸡之力,她想起一句话:悔叫夫婿觅封侯。
张盈张了张嘴,想劝阻相公,但最终没有说出来,只眼巴巴地看向黄仁直,希望他劝相公几句。黄仁直半眯着眼睛,将旁边的人的表情看在眼里,果然就睁开眼睛道:“老夫劝大人一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大人切不可因为想尽早对抗李氏,便涉险东北。一则那是一趟浑水,二则大人之才不在兵事,恐与国家兴亡无益。”
“谁说我不知兵事,先生您是没看见上虞民变之时。再说了,兵事在谋,那是我所擅长,再加之我大明猛将如云,我为弓,他们做利箭,必定所向披靡。”
黄仁直皱眉道:“那大人如何上位掌用将之权?”
“这个……”张问叹了一气,今天在衙门里,最后返回身画的那半个圈,就是自己,半个圈意思就是想去,但是基本没有机会。一个圈就是想去又有机会了。一共三个人想去而有机会,两个人想去但没机会。
张问端起酒杯,闷闷地喝了一杯,看着满桌的山珍海味,叹道:“没有下酒菜,酒也是苦的……黄先生以为,谁会掌辽东?”
黄仁直半眯着眼睛,喃喃道:“商丘杨镐,万历八年进士,二十五年经略援朝军务;三十八年巡抚辽东,多次败女真人和蒙古人。与首辅方从哲交好,齐楚浙党派系的元老,又称沙场老将,可能会出任辽东经略。”
张问点点头道:“浙党势大,杨镐确是最有可能的。但是我观今日盐课这盘棋,不简单。东林已调德高望重的御史左光斗监察浙江,又调东林人士王化贞参与浙江户部清吏司,所以我觉得事情尚有反复,说不准。”
黄仁直眯着眼睛沉吟许久,又道:“东林这边,凤翔袁应泰也得到了朝中重臣的推举,特别是兵部左侍郎张鹤鸣十分赏识应泰,以王化贞和应泰为其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