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乌纱-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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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张问心道张盈还真是女中丈夫,行事雷厉风行,说走就走。
张问心知张盈的性子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劝回来的,现在也还有更重要的事让他去做。他拿起那叠从杜松部残兵那里得来的证词,他再细看一遍,免得以后用的时候出了什么纰漏。
其中大部分的字是出自黄仁直和沈敬之手。由官兵们口述,黄仁直等人记录,然后让官兵画押;因为军户大部分不识字。张问翻看的时候,突然见到一份字迹不同的,不由得细看了几分。
这份证词并非出自黄仁直等人之手,却字迹清晰、言辞恰当,将整个事情叙述得井井有条。张问心道此人起码得是个秀才,才有这样的文笔。然后张问翻到末尾,却不是画押,而是签的名字:叶青成。签字和文章的字迹相同。
张问心里一喜,心道这份是出自官兵亲手,却是更有说服力,当下就拿出来单独放置。
张问审完证词,就走出内宅,到外院去处理了一些公务,叫来黄仁直和沈敬辅佐处理一些书信来往。
这时张问想起那个亲笔写证词的人,问道:“叶青成你们认识么?”
沈敬笑道:“大人也注意到此人的文章了?呵呵,老夫当时看了他的文章,也是惊叹,就问他怎么不走科举,却做军户。”
张问道:“是啊,此人的文采,考个举人应该还是可以的。他为什么要做军户?”
沈敬道:“杀了人,不过他自己说是被陷害的,老夫也不清楚。总之最后是被流放到甘肃,更籍为军户。在杜松部打套寇的时候屡立战功,累功至千户,后跟着杜松到了辽东,出关参加苏子河之战。”
“哦,原来是这样,沈先生找人叫他明天来见我,看看人怎么样。”张问马上说道,一个能文能武的人才,他倒是想拉拢一下。
忙完了一天,张问对家里的众人交代不久要回京师,要人处理临行的一些事宜,然后回到房间准备休息。门口挂着两个红灯笼,让人意识到年关临近的喜庆气氛。屋子的香炉旁边放着一个大灯台,上面点着十几根蜡烛;东西两角各放着一个火盆。房间里很明亮,很温暖。
他突然觉得很寂寞、很孤单。张盈走了之后,他愈觉得孤单起来。他甚至有个感觉,好像她会不经意间走到房里,说些贴心的话。他不由得长叹了一气。张盈的突然出走,让他不断地反思自己。在处理感情关系和利用合作关系上,自己真的一直都处理得不好。比如别人是因为喜欢自己才付出许多东西,自己却抱着利用的态度接受别人的爱慕,随意索取,不思回报,这样的交易是不公平的。
张问希望自己心里面坦荡,小人也好,坏人也罢,坦荡就好;他不想自己受到良心的谴责,也不想有内疚心理。做人多少还是有点原则比较好……当然,敌人不在考虑范围之类,对待敌人当然要不择任何手段。
张问在椅子上坐下,他的那个瘦丫鬟就走了进来,问道:“东家,要烫脚么?”张问道:“好,去打盆热水进来。”
过了一会,丫鬟端着冒着白气的铜盆走进房间,放在张问面前,她手里还拿着一块白毛巾。这时玄月也绕过屏风走进来,说道:“你先试试水温,别烫着东家了。”然后走到后窗去检查窗户。
丫鬟道:“是。”把手放到水里面,过了片刻才说道:“刚好,太温了不舒服。”说罢去脱张问的靴子。
张问像一个呆子一般坐着,任凭丫鬟摆弄。丫鬟给他洗完脚,又拿毛巾擦干,换了一双棉鞋。
玄月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对张问说道:“东家,沈阳这地方不太安稳,属下就睡在旁边的床上行么?”
张问哦了一声,根本没听玄月说了什么,这时他想起了一件事,就看向玄月说道:“对了,你帮我记下一件事,我怕忘记了。明儿交代黄先生一句,在我们离开沈阳的时候,把来送别的人的名字记下。”
玄月道:“是。”又转头对那丫鬟说道:“没你什么事了,下去吧。”
灭了蜡烛后张问躺在床上空瞪着眼睛却是毫无睡意,不知不觉又想到还有一个困扰他的问题,就是解决明帝国问题的方法、和自己的政治目的,他一直想不明白。不过这样的大事,不是一天两天能想明白的。人总是在不断的摸索之中,才能找到自己的定位,自己的原则。
第二天一早,张问卯时之前起床。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床。玄月已经离开,丫鬟正算着时间站在床边上准备侍候张问穿衣洗漱。
他想到这里,心里一阵好笑,就不禁问道:“你侍候我这么久了,我还没问你叫啥名儿。”
丫鬟怯生生地说道:“奴婢叫若花,是玄月姐姐给取的名字。”
张问打量了一番那丫鬟的小眼睛、塌鼻子、粗皮肤,哈哈一笑:“若花……好,这名字雅致。”
若花红着一张脸说道:“奴婢知道玄月姐姐故意取的反名,取笑奴婢。奴婢知道自个长得丑。”
张问笑道:“相貌不是人的全部,你心地好,大家也会喜欢你的。”
若花道:“谢谢东家。”
张问穿好衣服,洗漱、吃饭,然后像平常那样走出内宅,准备干点正事。院子里其他人比张问起得早,扫院子的、照料马匹车辆的,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此时的人都信奉一句话:一年之计在于春,一天之计在于晨。
玄月在内院的洞门口遇见张问,她穿着玄衣、头戴帷帽,拱手道:“大人,我已叫人准备了车马,随时可以去巡抚衙门。”
第79章 回京()
张问上了马车后便赶到巡抚衙门交换了公文,领到关防印信,准备第二天就启程回京。他从巡抚行辕走出来,上了马车,这时,一群孩童稚嫩的童谣从街巷上传过来:“红萝卜,蜜蜜甜,看着看着要过年……”空气中飘着各种食物的香味。
张问撩开车帘看了一眼车外的景象,不禁感叹道:“这年咱们可得在路上过了。”
这时马车行到东门旁边,张问看见谯楼,便对前边喊道:“停车。”
马车停下之后,张问从车上走了下来,说道:“去谯楼上看看,以后不定什么时候才能来沈阳。”一边说一边走到谯楼下,正看着一个扛着鸟铳的熟人:王老铳。以前张问和王老铳交往过一阵,主要是想从老兵口中了解实战的一些信息。
王老铳缩着脑袋,双手插在袖子里,口里哈着白气,在寒风中冻得直跺脚。他的头胡须已经花白,一副老态,却仍然要在大冷天守城门,看起来确是有些凄惨。但实际上王老铳还算不错了,吃喝军中,每月还可以领到一点军饷。
“王老铳。”张问喊了一句。王老铳回头看见是张问,脸上顿时一喜,大喊道:“张大人!哎呀,今儿啥风把您吹来了……兄弟们,张大人来了!”王老铳喊了一嗓子,抱着鸟铳奔了过来,弯着腰道:“大人不知道,您现在在军中的名号那叫一个响啊。唉、唉,上回打建虏,大人怎么没让我也去呢……”
张问笑道:“下回一定专程点你做我的亲兵。对了,那樵夫的小女还好吧?”
王老铳道:“我当孙女养着,好着呢。”
这时楼上的军官问道:“王老铳,哪个张大人?”王老铳瞪眼吼道:“哪个张大人,搞死几万建虏兵的张大人!”
这么一说,官兵们都聚了过来,想看看平日被吹得都上了天的张大人是啥模样,长了几条胳膊。却见张问长得一副俊朗公子哥模样,有将领笑道:“都说张大人用兵如神,大伙以为大人长得是虎背熊腰、徒手能搏虎呢,今日才知大人原来和戏文里孔明先生那样,是个儒将啊。”
后边一个军士喊道:“大人,跟着您打建虏的兄弟,这会儿在沈阳可是阔绰呢,下回能不能带上咱们啊?”另一个道:“建虏都被打怕了,还有啥下回?”
张问道:“女真人起码有几十万,要说打完,还早。放心,很快又能打,不过我明儿要回京了,却是陪不了兄弟们杀敌报国。”
王老铳听罢说道:“大人,他们还敢来?”
“敢来,怎么不敢来?建州那边没吃的,除了抢咱们大明,没别的办法。”
军士们喊道:“那大人别回京了,带着兄弟们,灭了丫的建州,看建虏还敢不敢来抢。”
张问没有说话,这话没必要回答,哪能谁想带兵就谁带兵的?他向谯楼上走去,想再到高处看看这辽东大地。一行人走到谯楼上,张问俯视着城外白茫茫一片的辽阔大地,心里顿时生出一股王霸之气来。
他站在栏杆旁边,迎着喊风凝视了许久,他很想喊一声:有一天老子要带着百万雄兵再来此地一游。不过他做人一向比较低调,却是一句都没有喊。玄月听到张问刚才和官兵们说的话,有些疑惑地问道:“东家,既然建虏肯定会卷土重来,军门为什么不乘胜把赫图阿拉也攻下来,将建州尽数控制呢?”
张问回头道:“我猜袁巡抚也想这么干,有建功立业的好机会,他哪能等着?不过缓和辽东局势是朝廷的意思。这辽东一打仗,军费动辄就是百万、损兵动辄就是十万,朝廷承受不起。元辅要减税爱民、要弥补户部亏空,所以要尽量避免战争……或许元辅是对的,大明只要富足了、人心只要聚拢了,建虏这样的部族算什么呢?”
大伙陪着张问说了会话,张问便从谯楼上下来,向众人告辞,就此算是作别了沈阳。
第二天张问启程,袁应泰和几个陪同的文官到长亭送别,送别的人还有刘铤、秦良玉、章照等和张问交好的人;而其他沈阳的同僚,却一个都没有来,以划清界限。袁应泰是辽东巡抚,从礼节上说,要给张问一些面子,所以才来送别。黄仁直和沈敬依照张问的意思,将送行的人一一记录在案。
张问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从沈阳西门出来,踏上回京的路。清晨里,军事重镇独有的号角声就渐行渐远了;过年的红热气氛,也渐渐淡去,代之而来的是辽东荒凉广阔的雪地。一行人从沈阳出,向南沿着边墙途径定辽卫、海州卫等地;然后转向北行进入广宁卫地区,向西走一阵,就是辽西走廊了;辽西走廊向西南行进,进入山海关。轻装简行,等张问到达京师的时候,刚好是正月初十,真赶上了上灯节。
时值佳节,京师热闹非常,各大铺面都挂着红灯笼,炮竹声连绵不绝,到了晚上,还能看见烟花,有紫禁城里面放的各式漂亮烟花,也有大户人家放的,在夜空中炸开,释放炫目的繁华。全城的人都可以观看,街头上人山人海,各种灯谜、戏耍、琳琅满目的货物,好似在衬托了一个大大的太平盛世。
不过听说前些日子,辽东杜松部和马林部覆灭的消息传回京师,有识者说建虏可能会打到京师来,京师的米价都涨了好一阵。但是清河堡之战的消息传回来以后,一切都又正常起来。
张问回家之后,命人收拾青石胡同里的老宅,买些灯笼红烛,也布置一下佳节的气氛,过年过节的,不能太冷清了。自从张盈离开之后,家里缺了女主人,张问总觉家中缺点什么东西……却不知她在哪里过的年,张问猜测着她应该去找沈碧瑶了。张盈的社会关系也比较简单,妹妹在宫里头,她不可能去皇宫,只有杭州的沈碧瑶那里要熟络一些。张问寻思着,找个机会,得去杭州一趟,一则把张盈给寻回来;二则也看看怀着孩子的沈碧瑶,算来她已有六七个月的身孕。
家里的众人忙乎着收拾院子,张问则去都察院交付公文报道。他很快又得知了一个重要的消息,司礼监出现了变故。以前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先被发配充军,不久又被人“矫诏”缢死;掌印太监由王体乾执掌,魏忠贤升了司礼监秉笔。
在热闹喜庆的气氛中,朝廷依然在暗自变化着。东林党对于魏忠贤等人执掌司礼监十分不满,而且认为王安的死是个阴谋;东林认为,前不久皇上才亲自赐封的王安司礼监掌印,而且皇上一直忙乎着木雕,这段时间又迷上了滑冰,哪有心思去管司礼监?更别说突然态度陡变诛杀大宦官了,这里面肯定是魏忠贤一党在搞鬼。
东林纷纷上书弹劾魏忠贤,并要求严查矫诏冤杀王安的案子。朱由校下旨说王安就是他下旨搞死的,和他人无关;朱由校自己的太监,想杀还需要东林同意么?他也没给个具体理由,就说想杀就杀了。
朱由校确是说了一句大大的实话,没有他的授意,魏忠贤敢杀司礼监掌印?还是矫诏杀的,除非魏忠贤活得实在不耐烦。但是朱由校越是这样说,东林越是不信,认为只是皇帝为内宫遮掩的原因。
这种效果恰恰也是朱由校想要的。杀了亲东林党的王安,就是和东林为敌。朱由校大摇大摆地杀了,他却没有被东林敌视;东林敌视的只是太监魏忠贤等人。
张问获悉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之后,对于元辅叶向高的政略理想,愈没有了信心,皇帝都不支持,还搞什么呢。他也管不着这些事儿,只顾办自己的事,先把从沈阳带回来的说书先生唐三爷给安排好,在京师造成舆论,为争辽东大功作好铺垫。正巧这时候东林都顾着王安那案子去了,张问回京反而不是东林对付的第一要事。
东林忙着写奏折骂魏忠贤,皇帝一概不理,连看也不看。奏折都到了司礼监,东林骂魏忠贤,等于是站在魏忠贤面前指着鼻子骂。而皇帝却压根不管,听说他喜欢上了滑冰,西苑冰池封冻,冰坚且滑,他便命一群太监随他一起玩冰戏。他亲自为自己设计了一个小拖床,床面小巧玲拢,仅容一人,涂上红漆,上有一顶篷,周围用红绸缎为栏,前后都设有挂绳的小钩。朱由校坐在拖床上,让太监们拉引绳子,一部分人在上用绳牵引,一部分人在床前引导,一部分人在床后推行。两面用力,拖床行进度极快,瞬息之间就可往返数里。朱由校玩得不亦乐乎。
张问回京,也没接到皇帝召见的任何信息,就让他在家里候着。
相比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