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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大明乌纱-第6部分

小说: 大明乌纱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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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黄仁直说对欠粮的一般都这么干,张问就了签。这会儿他就回头问黄仁直:“比较是什么?”

    黄仁直道:“抗税的,先打粮长,称为比较粮长,然后再比较里老,还不交,就比较欠纳家属。”

    张问道:“那就带上堂来……比较。”

    这时候黄仁直又低声道:“根本不是家属,肯定是欠纳粮户雇的乞丐。”

    张问吃惊道:“为什么不按法律拿家属?”

    “有亲戚在朝中为官。不按规矩比较,其他粮户会觉得不公平,所以雇了乞丐。”

    “哦……”

    这时候带上堂来的果然是个穿得破破烂烂的老头,骨瘦如柴,怕就是为了一顿饭来代人挨顿打。

    张问见他可怜,回头问道:“可以不比较吗?”

    黄仁直道:“意思一下就行。”

    张问便对边上的皂衣招了招手,那皂衣走过来,张问说道:“叫人下手尽量轻点,打完给顿饭吃。”

    “小的明白。”

    张问吩咐完,一拍惊堂木:“大胆抗税之人,给我比较!”

    衙役将那老头按在地上,用板子啪啪打了十几下,就是比较完了。

    “带下堂去。”

    衙役正要去拖那老头,突然说道:“堂尊,他死了。”

    张问大吃一惊,差点站了起来。后面的黄仁直低声道:“死了就死了,抬出去给雇主,自己解决。”

    张问叹了一声气,说道:“抬出去,送还家属。”

    过了一会,酉时已到,便击鼓退堂,张问回到内宅,换了衣服准备出去溜达。吴氏走到了门口,犹豫着问道:“又要出去么?”

    张问点点头。

    吴氏皱眉,她在张家的地位本就尴尬,被张老爷带回家里的时候也就比刚会读书识字的张问大了没几岁,张家待她如同女儿,她也一直对老爷和夫人的善心感恩戴德。她来家里没多久,夫人就过世了,看着年幼丧母的张问她也不晓得如何安慰,有街坊闲言碎语说是她害死了夫人,她不知道张问是不是也那么想的,但她一直没为自己辩解,因为知道自己没那么紧要。几年前老爷病重,药石无灵,听算命先生之言娶她冲喜,那会儿张问已是个饱读诗书的偏偏少年,婚礼上他冷漠的眼神,已经印证了她在这个家今后的地位,她始终不是也不会是张问名副其实的母亲,不会成为名正言顺张夫人。老爷在婚宴后第三天就过世了。临终前,她守在床边看着老爷的眼睛,明白他早就看透了生死,也并不相信命数、冲喜这种事,只是想给吴氏一个能保她余生衣食无忧的名分,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即便心中对这个“母亲”毫无敬意,也定会对她尽孝,尽赡养之责,不管家境如何。吴氏依旧感激老爷为她做的最后决定,但有时候她倒宁愿老爷想得没有那么周全,那样她或许就不需每天感觉自己像个累赘,拖住了张问。她现在每天看到他也常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用什么样的身份和口气和他说话。

    “记得老爷在世的时候常说,不贪逸乐,关心百姓福祉,方能算得父母官。以后,那种地方,你还是少去为妙吧?”她说话的时候脸上不禁泛红,她听了街上的传言,知道张问昨晚回来了,但确实回来得很晚。

    张问不觉脸上一红,不仅因为现在面对的吴氏这个后娘在跟他聊青楼多少有些难为情,也因为她动不动就提起父亲的坏毛病着实让他心里窝火,就好像她有比张问多了解他父亲多少似的,这种时候张问真想吼回去,可她只是个无亲无故的女人,每天在院里看着他就怯生生的,比那些下人都生涩得多,他要真冲她发脾气,她还能跑去哪里?“知道了。”张问出门前简单地应了句,想要告诉她自己昨晚在那里也没在做别人以为的那件事,可最后还是觉得没必要,他在官场上面临的压力她又能懂得多少。

第10章 沈家() 
张问又去了风月楼,只想找个可以谈心之人,寒烟的房门再次为他打开了,只字不提银两。张问也好奇,她究竟为多少人开过这扇门,如果够多,以她的身价不该早凑够了为自己赎回自由的银两?还是对每一个她愿意一见的人,都别无所求,只要诗词歌赋,写意山水,所有能带她的心超脱这座牢笼的虚无缥缈的东西。《广陵散》从寒烟指尖流出,在她的琴声中挥毫泼墨大概是一天里最平静的时刻。“高山流水,知己难觅。”他由衷感叹。

    “高山流水,去不返,以水见山,遥相望。”

    张问听出了她必是等着个不归人,让人自缚为茧的常是无望而非欲望,“人世,俗世,怎么都少不得同行人。”

    “大人虎落平阳,难道真愿与犬狼同栖?”

    “不愿,所以才累。”

    “万物生长,各奉其法,大人心中有路,又何必随犬狼之步?”

    张问顿时茅塞顿开,不能一直被那群跳梁小丑带着走。“你也是那困虎,又何必自囚于此?”

    “大人,您在山高,我在水寒,你是困地之虎,我是囚水之鸟,你心怀霸业,我只等倦盹沉溺。”

    “或振翅高飞?”

    寒烟愣一愣,浅笑。

    “姑娘生而有翼,何必将囚水再化为戏水?天地之广,以你的才学……”

    “能去学院里做先生吗?还是更放肆地,考取功名。”

    张问沉默了,在画卷上加了一行飞鸟,万物生长,各奉其法,可一些法凌驾于万物之上,却未必公允,只看谁能一飞冲天,破了章法,再另立法纪,那就是他要做的,攀上天端,不择手段。道在心里,那些挡路人看不透你,也不必看透。

    次日,衙门的日子一如既往。张问也没必要和这帮跟班计较,计较也没办法,他手里只有一个自己人,管家曹安,还得办其他要紧的事。

    几个人一起走出县衙,外面就是县衙街,这条街挂着灯笼,但店面很少,来往的都是路人,东边有城隍庙,要从县衙街过去。向西走到县衙街的尽头,那里有个牌坊。

    高升介绍道:“咱们上虞县一共三个牌坊,县衙门口有个忠廉坊,县衙街东西一头还各有一个牌坊。”

    张问信步乱走,向南一转,不觉走到了沿江坊,那风月楼就在沿江坊上。这会儿夜幕刚近,曹娥江两岸的店铺都挂上了灯笼,红亮一片甚是繁华,江心有画船游弋,丝竹管弦之声,一派歌舞升平。

    一行人走到风月楼门口,高升说道:“堂尊要进去玩儿么?”

    张问看了一眼对面的茶馆,说道:“咱们去那边喝会儿茶再说。”

    几个人上了二楼,小二招呼着入座,张问选了个靠窗的位置,高升等人坐在旁边的一桌,不敢和堂尊同桌。

    张问也没尝出这茶馆的茶什么味道,看着人来人往生意兴隆的风月楼,他已经交曹安探明了,这风月楼正是沈家的产业。大咧咧去摸摸老虎屁股也好,先来个投石问路。

    “高升,过来……你在上虞县混了多久了?”张问勾了勾手。

    高升急忙把屁股从板凳上挪开,哗啦一声站起身,跑到张问面前,弯着腰说道:“小的打小就在这城里长大,这大街小巷转弯抹角没有小的不知道的。”

    张问笑了笑说道:“好,牛皮吹得震天响,那我考你一个,这风月楼后边的老板是谁?”

    高升瞪大了眼睛道:“沈家,沈云山啊,这个上虞县的人都知道。沈老爷可不得了,上虞县的青楼、典铺、丝绸、粮米、药材,没有不沾手的……”

    高升左右看了看,又低声道:“这沈老爷只有个女儿,叫沈碧瑶,听说长得那叫一个国色天香,下边的人光是听见她的声音,魂儿就没了……”

    张问故意问道:“看来这沈云山是个大财主,沈家……他们家在朝里有人么?”

    高升歪头想了想,说道:“嘶……这个,小的倒是没听说。他们家几代都是商贾,在上虞县的田地也不少,倒没听说哪一代做过官儿。”

    张问一拍大腿,当下便说道:“笔墨侍候!”

    高升等忙屁颠屁颠地跑去找掌管拿笔墨,张问在纸上写道:着马捕头,立刻带快手到沿江坊,张问。写完递给高升道:“拿回去,给马捕头。”

    “小的这就去办。”

    张问和另外两个跟班结了账走下茶楼。不一会,方脸马捕头一脸浩然正气,骑在马上,左手按刀,时不时喊一声“闪开”,策马而来,马屁股后面跟着百十号皂衣捕快,拿刀的拿刀,拿弓的拿弓,还有十几个快手马队。场面十分强大。

    马捕头在高升的带引下,找到张问,跃下马来,单膝跪地道:“属下拜见堂尊。”

    “本官接到线报,有朝廷钦犯藏身在这风月楼中,给我搜!”

    “属下得令!”马捕头站起来,一挥手,喊道:“兄弟们,给我围了!”众皂衣一拥而上,风月楼门口的嫖客和拉客的妓女们四散逃窜,尖叫不绝,又有门口卖小吃饰品的小摊小贩,鸡飞狗跳,枣子果子散了一地,乱糟糟一片。

    张问在跟班的簇拥下走进风月楼,那老鸨急忙迎了过来,“大……大人,您这是要干什么?”

    “本官接到线报,楼内有钦犯,故带人搜查。如果查出钦犯,你等私藏之罪,坐连难赦!”

    老鸨一脸哭相,脸上一皱,粉末状的玩意簌簌往下掉,“哎哟,大人,咱们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私藏钦犯呀,风月楼的胭脂钱年年都及时完清,该孝敬的份子也孝敬了,从来都是守法和气经营,大人您这是……”

第11章 幽夜() 
张问对马捕头道:“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搜!”

    老鸨听罢大惊失色,这会儿把嫖客们从床上光屁股撵出来,以后谁还来风月楼呀?

    “等等……大人,借一步说话。”老鸨急忙说道。

    老鸨一边将张问带到厢房,一边回头对旁边的奴仆说道,“去告诉少东家。”

    少东家自然是沈家的少东家,张问听罢心道,这样一来,沈家需要自己的把柄,就更加合情合理了。

    一旦沈氏掌握了知县的把柄,便可以以此威胁收买利用……马捕头担心张问的安全,也跟了进来,老鸨摸出几锭银子,递给马捕头说道:“五十两银子不成敬意,给军爷们喝茶。”

    马捕头看向张问,张问看向别处道:“这都晚上了,大伙本来已画酉散班,跑这么一趟,鞋袜磨损也要钱不是。”马捕头听罢立刻将银子放进口袋。

    老鸨见罢,说道:“大人,这会儿可不能到楼上搜,不然咱们的生意也不用做了,也没银子孝敬爷们喝茶啊。”

    张问点点头,对马捕头道:“告诉兄弟们,钦犯极可能藏在柴房厨房那些地方,给我搜仔细了。”

    马捕头握刀一拱手,便走了出去。

    “谢大人高抬贵手,谢大人……”

    银子也给了,张问便低声道:“你们平时给了管主薄份子吧?”

    老鸨点点头道:“可不是,这街面上要是有人生事捣乱,可都该管大人的人管。”

    “哦……”张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走出厢房。这时马捕头走了过来,说道:“禀堂尊,小的们搜得仔细,没现钦犯的人影,恐怕是听着风声,跑掉了。”

    这么一会,还搜得仔细……张问一本正经道:“收队!今晚一定要注意戒备,力求抓住朝廷钦犯。”

    一帮快手撤出风月楼,马捕头摸出三锭十两的银子,默不作声地交给张问。张问拿了两锭,也默不作声地放进自己的腰包。

    马捕头低声道:“堂尊以后有什么事儿尽管差遣属下,属下下边这些人,家有老小,日子也不容易。”

    张问笑了笑,回头看了一眼风月楼,那混乱之中唯有寒烟的房门静静关着,屋里流淌着《高山流水》的乐声,他把自己的真面目锁在了她眼底,那就够了。他在跟班的搀扶下上了马,一行人刚走到县衙门口,就见着黄仁直急冲冲地赶了过来。

    “张大人……唉……”黄仁直下巴上的一撮胡子快要吹起来了,看了一眼周围的快手。

    张问对马捕头说道:“你们先进去。”

    黄仁直这才气呼呼地说道:“大人为什么要去搜风月楼?”

    张问瞪眼道:“弄银子。”

    “那风月楼后边是沈云山,大人没问问再去吗?沈云山就是您的债主!哪有这样办事的,这不是……”

    张问愕然道:“沈云山是我的债主?他远在上虞县,如何会把钱借到京师了?”

    “在京师那会不是给大人说了吗,大人借钱的那老爷,已经把债务转给了沈家,就是这沈云山,大人有了银子,还给沈云山就行了。现在反过去逼别人拿银子,这事儿办得,不是翻脸不认人吗?”

    张问无辜地说道:“我也不知道呀,他们也没打招呼,我怎么知道他们的关系?”

    黄仁直摸了摸胡子,说道:“得,这事就算了,刚刚沈家那少东家也给老夫说了,可能大人新到不了解状况,叫老夫给大人言语一声……大人,那会儿您在京师举步维艰,人家借钱也没要大人的抵押,怎么说也算点情义吧,这会儿可不能太过分了。”

    张问无语,过了片刻才说道:“我就是想借风月楼的事,给其他老板做个样。”

    黄仁直叹了口气,说道:“大人把债还清了,老夫也就走了,怎么做官老夫也管不着。”

    张问听罢吃惊道:“黄先生要走?”

    黄仁直道:“老夫还是那句话,缘聚缘灭,原本不是人所能料。”

    幽深而冷清的宅子,白惨惨的月光。外边时而有打梆打点的声音,那声音单调、乏味、冰冷。

    张问回屋,躺在床上,久久没有睡着,这环境让他觉得孤单,寂寞,他推窗想看着月色找回一些平静,看到的却只有后娘吴氏月光下一身素衣的清冷身影,在天井里仰望着月宫,好像她在盼着月上嫦娥现身和她攀谈一样。

    张问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她出过院门,当然更多时候他都不知道她忙着将自己藏在了府邸的哪个角落。他正要关窗,就看见一个黑影贴着院墙鬼祟地走向吴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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