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步莲华-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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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她嘴上从无抱怨、也未见有哀怅,但她还是极在乎这复明一事的。是啊,没谁可以不在乎自己的一双眼睛,那是与这个世界交流的窗口,那是可以与灵魂产生的唯一共鸣。
微风徐徐,气氛安然独好。帛逸沉默一阵,点头徐应:“嗯,一定的。”但不知为何,这话吐口的有些寡味,有些黯然。
殊儿不解,恍神间帛逸已将她的身子重往草垫安置好,复径自走了出去。
海涛轻轻拍击沙滩,细碎的涟漪迸溅在黄褐色的沙土上,配着浪涛脉脉,犹如一阕乐章之中游离着的曲音余味。
帛逸对着日光抱臂而立,俊眉皱起,暗暗动心。良久良久,只是猛一低首,摇头叹息。在这一瞬,下意识探指于袖中取出了那枚贴身带着的夜明珠,于掌心里紧紧的握住。
渐趋加注的力道,将他平静外表之下分明似火的心情凸显无疑。那枚挑剔晶莹浅泛微光的夜明珠,被他握的、攥的似乎就要嵌入到他的皮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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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许卿逍遥梦(1)()
似是很诡异的陷入到一个莫名的结界一般,殊儿开始神思惝恍,夜晚安眠之后那吹奏翡翠玉笛的绝美少年总也如约而至、翩然入梦。一连四夜,她夜夜对着绵绵涛声、聆着曲入眠。
而梦中景致也随着时日不断的推移,而愈发的丰富多彩了些。于最初独立在清虚中的少年,渐渐儿幻化出了凌波独立于亭台楼阁、深深庭院间披着星星沐着月华;亦或一襟晚照下睥睨着凌波四海、踏歌梦想着无尽远方火树银花的梦幻姿态;不,这还不算,那少年可以呈现给殊儿千百种别样惊鸿的姿态、也可于星移斗转间变幻出千百种别样轮转的景致。
眼前是惊艳的只有于九霄仙境才可看到的美景、耳廓里贯穿漫溯着的是可以荡涤人心的绵绵笛音。殊儿很享受这样的感觉,虽对此一段际遇心里存着诸多疑惑,但她更多还是惊叹与欢喜,久而久之更是变得如痴如醉的贪恋、及患得患失的极怕失去……
但不管这少年如何使出百般仙术仙法博殊儿一夜愉神,至始至终,他都不曾再对殊儿说过一句话。甚至他只单纯的沉静在自己笛音造势与编织出的世界里,曲音轻起,由薄至浓再至浅……便是一场无与伦比的好境界,这样的好境界可以令人忘却一切,无有我他,真真正正只剩下自然造化入骨出神的大陶然……
不知是心情的愉悦故而有了福至心灵的效果,还是那于梦寐里出现的泠泠清音与那夜明珠一样有着治愈的大魔力,四日之后,殊儿这副疗养于这等可谓“穷山恶水”之境地的身子骨,渐变得好了许多。而那少年,也在此之后不再夜入殊儿清梦。
心里或多或少有一些失落,但殊儿明白,此等仙家机缘得了四日已是大幸,又端得能有那一辈子日日夜夜得聆仙曲儿、得见仙人的好际遇?这么想着便也就放了平常心。只是忽会浮起滴滴点点的异样情态,这情态很做弄,至使殊儿不敢去想去念那极好面貌、无双气韵的似谪仙又不确定的梦中少年,连稍稍触及一些都会觉得心里头做弄的很。
果然是求不得……她笑笑,权且压住,纵是有落魄失魂、也大抵都做了痴痴傻傻的敷衍态度。
而帛逸经日里忙着想法子离开孤岛,在后山、破庙之间不断奔走劳碌,紧锣密鼓又算计缜密的尽心做着他的枯木筏子。
这一日,殊儿觉得身子又好了一些,已经可以颤巍巍的下地散步散心。她的病体似乎是借那颗神奇的夜明珠的功效,有着惊人的恢复能力,照如此趋势发展下去再过少一阵子便可恢复安然。只是她一双分明曾那样顾盼流波过的瑰丽眼睛,仍是看不见一些儿光影,几日更是没得半分转好的势头。
“来。”帛逸搭把手搀着殊儿迈过门槛、在开阔的路面上散步。
这荒废的似破庙又似道观的地方,迈了门槛之后便有一道台阶短短架着,虽诚不算什么拦路之虎,但对于殊儿这般双目不可视物的人也是可怕的。
殊儿足尖踏在门前台阶,微停几停。帛逸搀着她的力道略重了些,似有脉脉力道顺着掌心传入殊儿脉络:“跟着我。”帛逸微笑,颇为鼓励的边引着殊儿,“共有三个台阶。跟着我走,我给你数着。”
荒岛朝夕与共的日子不长也不短,但二人之间些许浅然默契似乎又滋长许多。帛逸是足以令殊儿安心放心的,她便当真没有迟疑、更无胆怯,在他的引导之下顺着台阶迈步走下去,足步行的大胆且平稳。最终安安然落地。
她已习惯了帛逸带给她的这种安全感,并心安理得的竟日享受着此般的安全感。即便目不能视物,但帛逸就是她的眼睛;只要有帛逸在身边,她竟没觉得有丝毫的不便利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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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许卿逍遥梦(2)()
斜阳溶金,泠泠波光扑在面上,薄薄暖意便将人的心情也跟着带入到安然的境地里。帛逸将温润目光定格在殊儿身畔,唇兮抿笑,双目里起先流溢着近似夫复何求的满足,旋即便兀地轮换成了藏不住的哀伤……这哀伤来的很是突兀,也很是不合时宜。
好在殊儿是看不到的。许是觉得氛围太安静了些,这般的安静令殊儿起了莫名的心慌。她下意识想要打破这样的安静与心慌,蹙眉复展,侧目对着帛逸顺势一句:“你有笛子么?”
“笛子……”帛逸回神,下意识摸摸自己的内揣,当然未能从中寻出笛子。边念叨着四下里环顾一圈,灵光一闪,折了近前一截柳木枝子,复抽出不离身的配剑,蹲在一旁以剑锋将那枝条削出小孔。
聆着一干剑音刀锋有些干瘪、冷利的磨擦声,殊儿不由蹙眉忖想着帛逸在做些什么。待她略略揣摩出个大概端详,帛逸已重走到她身边,将那临时做出的简易笛子往殊儿跟前一递:“现在有了。”音波含笑,温温的。
殊儿便心下了然,莞尔回应一笑,复将笛子接过,在指间煞是好心情的抚摸、把。玩:“这海岛岁月委实无聊,在你尚没有扎好木筏之前,我来教你吹奏一阕十分动听的曲乐,没事儿解解闷儿、排遣排遣心绪也是好的。”
帛逸点头,倒被殊儿这忽起的好情趣,吸的引的也平添了若许的好奇与渴求。
这时殊儿素指抚弄柳木笛身,摸索着将小孔凑到唇畔,阖目颔首、徐徐吹起。
一瞬似有飞瀑悬空隔涯泠淙而涌,似有彩虹倒挂、现于昆仑,将整个目之所及处、目不得所及处的浩渺景深尽皆交汇笼罩进交汇饱含着无上繁复、万千详尽的软红幽幽之万象、大千茫茫之纷纭,仿佛有梵天莲华一朵朵于足下凭空独步、回旋骤现!清妙大气的玄玄风骨配着佛道禅音灌顶醍醐,惝恍圆润了周匝一切所谓“有”的幻象,彼岸得度化、苦厄尽皆散、空 空 色 色 明、三藐三菩提……
一阕仙音渺渺啭啭,不知何时渐入云枫、又不知何时逐趋平缓、默然一收。荡涤人心、清心静神、余音绕梁曲乐低回……令帛逸良久良久都不能自其中挣脱出来。
直到肩胛被殊儿轻轻一拍,帛逸方一惊回神,后知后觉略有怔忪,旋侧目惊问:“这是何妙曲?”晴好心境在这一刻因了激动而若海涛滚滚拍击山崖,他实难遏制如此得聆仙乐的浓烈激动,“这简直溶合了佛道禅宗、天上人间许多福祸轮转、人事变迁。濡染着无常世事的悲欢离合、浸透着有情世间质朴的艳丽与凄绝的沧桑!这是一颗无欲则刚之佛心、一场随遇而安之逍遥道骨、一副中正平和雅正高义之儒表,乃人生山水遨游纵性纵情之绝唱,佛魂佛心道骨儒形之有韵离骚!”
殊儿眉目淡然、神情平和,因久感久聆此曲,她已深谙其中妙处,故对于帛逸此刻如斯强烈的反应,并没怎么出忽心头意料:“这曲名为,原是我那几日身子甚为虚脱,机缘巧合之下梦一谪仙、一连四夜抚笛吹奏而有幸闻得。”殊儿敛眉,心头兀地疼了一疼,跟着莫名黯了一黯,“那谪仙说此曲有着荡涤人心、净化灵魂的大奥妙。后我身子康健起来,那位慈悲为怀、赠我仙曲的谪仙也便不再入梦。我有幸习得此曲,今个转赠于你。”到底有些驱不散的寡欢郁郁游离其中,即便殊儿已在压抑,却还没免去下意识的浅浅一叹、几不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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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许卿逍遥梦(3)()
有一点殊儿却是不知道的,这阙曲以音写意、以乐度人,而能编撰如此妙曲,实则是溶合了一位玉兔仙灵成千上万年来,游离、飘荡在这大千世界、万丈软红之中,所眼见、所躬身参与了的一场场浮沉往事、尘俗琐碎、沧桑变幻、一身修为……这诸般缔结出的所思所感交织一处,在一次又一次爱却不得爱、求更难得求的心境辗转之下,才于心念一闪时忽地成了此曲!
“原是这般离奇的好际遇……”帛逸皱眉兀自念叨,旋忽而不觉动情,一把握住殊儿的双手。
他此举来的突兀,殊儿一惊,却鬼使神差的没有闪躲。
“殊儿。”不知是不是被那仙曲撩拨、勾勒起了心中绷着的那根柔弦,帛逸眉目兀地泛起不能自持的动容。他声息急促热烈且又隐含怯怕,“在下心中一直都有一个至为浓烈的渴望……自从见到姑娘的第一眼起,我便知道……我此生此世怕是再也难以自姑里安然脱困。除非遍体鳞伤,不,是非死而不得出!”因情念迫切,故语气激昂,“我渴望可与姑娘日日夜夜就如此刻这般静然相守、不再离分。我渴望与姑娘海角天涯、明月松间携手漫步红尘,我……”在这一刻到底还是理性渐回,帛逸突然便说不下去了,只在不经意间红了一张玉璞雕琢的美面。
帛逸啊帛逸,你可真真当是枉自为了这自诩的风流性情!他暗暗着恼,咬着牙关深深在心底下狠狠的鄙视了自己一番!
天风自不远那无涯的海平面上坦缓拂过来,带来一脉脉时浓时浅的飘渺水汽。一切静好。
氛围僵僵定在这里,忽觉安然如水、又忽觉尴尬若斯。殊儿忽地勾唇,浅浅抿了一丝梨花笑靥于唇畔流溢:“待我们离开孤岛,我们有着,大把的好时光……”
她的声音浅浅的,是一贯的温柔恬静。这句中肯的话听在耳里十分服帖,似乎是默许了、又似乎是……尚还并不能有十分十分的确定。
帛逸恍了一恍,兀地启唇苦笑。分明温存暧昧的景深因了这兀然起来的苦笑,似乎总变得或多或少濡染了些不知是不是错觉的感伤:“但愿可有一日,有幸与姑娘为这妙曲填词,与心心相印的真心爱人……天涯海角、共吹笛抚琴,吟唱这一阕天上罕有、尘世无双的。”
这一时不知是什么样的一脉心念恰如热流涓涓贴烫,殊儿心头一热,反手握住帛逸慢慢抽离的手背,睁了蒙着一层稀薄雾气的眸子,笑颜灿然、吐口轻徐,“会的。”
这笑颜美得胜过灼灼桃夭,分明近在眼前、却又仿佛远在天边一辙的遥不可及。帛逸最是承受不得殊儿的转盼多情,却在这一刻,一颗心一缕魂都跟着丢在了流转不歇的孤岛上荒芜的海风里,而这心,却是在无声无息中破碎了的……
心思只有帛逸一个人在动,故而真相只有帛逸一个人明白:待得它日他与殊儿离开这所命中际遇、两两相欢的海中孤岛,那时的上官殊儿,必然已经双目复明,也便必然,不会记得她生命中曾出现过一个帛逸!在她……尚且还浸在青涩中的、以及最美好的两段年华里。里里外外、彻彻底底,忘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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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 鲛人泣珠()
春风不解禁杨花, 蒙蒙乱扑行人面。是夜时分,缪转在周匝的空气依旧是温润中带着稀薄的暖,但诚不十分燥。
帛逸敛目定神,扶殊儿在铺陈着厚厚草垫儿的石榻上坐下来,定神抬首时,语气带出很轻微的怅然:“殊儿,你的这副身子骨经了这阵子休养,已恢复的差不多。我也可以……帮你把眼睛复明了。”他一顿,低低苦笑。
“你……帮我,把眼睛复明?”殊儿下意识启口,满当当全然是不能理解。很显然的,她实觉帛逸眼下这话、这语气怎么都是古怪的很。
意识到自己方才不经意的情态流露,帛逸忙敛敛不知飘转到了哪里去的神智,颔一颔首:“对,我帮你。”吐口便又是一向持着的那么分轻快。
这次语气里那些个不合时宜的阴霾之态似乎一扫即空,殊儿这心境也就跟着明朗起来:“真的?”问的下意识,但她同样下意识就很开心,“这么些日子你陪伴在我身边,而所带给我的也无外乎一个朦胧模糊的影像。”她垂垂空洞的眸子,几丝黯黯然的失落不达眼底,旋而又一转成了渐浓的惊喜,“我都还没有仔细的端详过你,倘使我这一双眼睛当真可以复明,帛公子,我要好好的看着你、看清你,把你深深的……刻进我心里面去。”她的声波是一如既往的柔和,宛若沐浴在温存晨光下、微雨下的清碧的西子湖水。
这脉声波贴烫着于帛逸心坎儿间滑过去、再滑过去,转转的一尾游鱼一般,便是足令他动容、令他惬意的好风情。虽然殊儿这话听来,似乎与对帛逸可否救治自己眼睛一事的信心无关,她只是最单纯的在阐述自己眼下的真实心情。
帛逸错目,似做了亏心事般的没有由头。他心中忽地溢开一片瑟疼,在这种十分作弄的酸涩疼意之下,他握拳抵唇平复半晌,到底沉沉的启口:“你可知我们当日身受重伤、又被海水那样沉浮冲洗极尽折磨……为何却没有死去?又是为何得以重聚在了一处?”
他问的突兀,话锋转的不合时宜。殊儿颦眉略略,摇了摇头。这个问题也是她心底下经久持着的疑问,她当然不解。
枯木柴堆燃起的星星焰火照不亮整个世界,但可以照亮方寸大点儿一片视野。这便足够了,对于两个相互倚靠与鼓励的人来说,当真足够。
淡淡光影蹿动,帛逸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