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纵横·鬼谷子的局 卷七-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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椋亮痢
“写的啥?”苏虎盯住那片竹简。
阿黑蹲坐。
“我……”苏代支吾。
“咦?你不是吹着认识字吗?”
“我……认不全!”苏代一脸尴尬。
一只陶碗盛满米粥,碗上横着两根筷子,筷子上架着两只烙饼和两棵大葱,是昨夜小喜儿送来的。烙饼、米粥早已凉了。
“认几个是几个,念!”
“休书!”苏代念道,“从即日起,轩里苏秦休……妻……改嫁……自便……立此存……”
苏虎脸『色』乌青,大口喘气。
“阿大?”
苏虎缓过气来,闭上眼睛,老泪横流:“不把老子气死,他……他是不甘心哪!”
“阿大,”苏代迟疑一下,“二哥怕是……”
苏虎睁开眼睛,盯住他。
“这小子不见棺材不落泪,都成这样了,心还不死,仍在做那富贵梦,你说急人不?”
“外面风传,二哥怕……怕是得……得癔症了!”
苏虎扭头转向苏厉:“厉儿!”
苏厉应道:“在。”
苏虎扭头转向苏厉:“厉儿!”
“唉,”苏虎长叹一声,“瞧这样儿,二小子真还就是这个病。赶天亮了,你走一趟王城,寻个能治癔症的医家,不拘咋说,是病就得治。”
“看这样子,像是成事儿了。”苏姚氏高兴起来。
“厉儿晓得了。”
窝棚里,苏秦席坐于地,仍在冥思苦想。
一只陶碗盛满米粥,碗上横着两根筷子,筷子上架着两只烙饼和两棵大葱,是昨夜小喜儿送来的。烙饼、米粥早已凉了。
苏秦没有觉得饿。
老人不是别个,正是从河南邑一路赶来的琴师。
苏秦看向土墙。
墙上挂着一块圆木板,像筛子那么大。板上写着两行字,上面一行:“安身,立命,天下平。”下面一行:“所求:天下平。所为:悦公侯。所凭:金印。”两行字的下面,写着一个大大的“『乱』”字。
苏秦的目光锁在这个“『乱』”字上,似要将它看透。
阿黑蹲在几步远处,眼巴巴地盯住两只烙饼。
阿黑吧咂几下嘴唇,嗓子咕一声,显然是在咽口水。
苏秦移回目光,盯住阿黑:“阿黑!”
阿黑“呜”地欢叫一声,摆着尾巴走到面前。
苏代拿过一看,是苏秦写给她的休书。
“蹲下。”
阿黑蹲坐。
“这小子不见棺材不落泪,都成这样了,心还不死,仍在做那富贵梦,你说急人不?”
“你在盯什么呢?”
阿黑站起来,摆动尾巴,『舔』他臭脚,讨好地回应他。
“你不要只盯住那两只饼,你要解我几个疑呀,我的好阿黑!”
阿黑蹭蹭他身体。
“你要告诉我,说秦不成,于我是个挫败吗?”
老人不是别个,正是从河南邑一路赶来的琴师。
阿黑“呜呜”两声,歪着脑袋望着他。
“啊,是个挫败!阿黑,你……你要想清楚,不要只看表象,尽学外面那些俗人。甭以为我裘衣锦裳赴秦、粗布短衫逃回就是挫败,为何没有另一种可能呢?哦,你不是这意思?咦,不是这意思你摆尾巴做啥?你当摇头才是!哦,你不会摇头,只会摆尾巴。好吧,就算你摆尾巴算作摇头。你这说说,为什么我出师不利、落难而回反而不是坏事呢?咦,你这点头了!说说,你为何点头?哦,你不晓得,你啥都不晓得,好吧,既然你不晓得,这就伸耳过来,听我说!”
琴师给他个笑,拱手:“老朽……谢了!”
阿黑朝前挪挪,歪着头,眼巴巴地盯住他。
“我这就告诉你吧!”苏秦站起来,一边来回踱步,一边畅述胸臆,“秦公执意奉行商君的壹民之法,只会导致一个结局,征战杀力。秦民若是只知耕战,不行教化,长此以往,就将失去悲悯之心,就将成为杀人利器,禽兽弗如。禽兽之邦,行禽兽弗为之事,以征战杀人为乐,天下何人能敌?天下不敌,秦必一统。天下皆为秦地,天下之人皆行秦法,皆成杀人利器,皆行禽兽弗为之事,皆以征战杀人为乐,苍天哪……”他走到墙边,再次以头撞墙。
“你要告诉我,说秦不成,于我是个挫败吗?”
阿黑跑过来,叼住他的衣襟,阻止他撞墙。
“呜呼哀哉,我的阿黑呀,”苏秦长哭几声,“杀力者必『自杀』,恃强者必自毁,此为道之理。秦人四方征战,毁灭天下,也必自毁。而我苏秦若是留在如此禽兽之邦,也必成杀人利器,也必以杀人为乐,也必助纣为虐,也必行禽兽弗为之事……苍天哪……”他猛地扭转头,盯住阿黑,“阿黑,我向你起誓,我要阻止秦人,我要力挽狂澜,我要阻止禽兽肆虐,我要……”说到这儿,将拳头狠狠地砸在土墙上。
阿黑松开他的衣襟,呜呜回应。
琴师给他个笑,拱手:“老朽……谢了!”
“阿黑,”苏秦蹲下来,扳过阿黑的头,两眼『逼』视阿黑的眼睛,“告诉我,你快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做呀,阿黑?”带着哭腔,“阿黑呀,几十个日夜,我殚精竭虑,以锥刺股,苦苦思索破解,仍旧想不出一策呀!”说罢快步走到几册书简前,拿起《商君书》,“我真想一口一口地吃掉它!”
苏秦张嘴咬向竹简,坚硬的牙齿咬在硬竹片上,发出咯咯嘣嘣的响声。
见苏秦吃竹简,阿黑跟过来,摇着尾巴,许是也早饿了,瞄向摆在陶碗上的烙饼。苏秦瞥见,拿起一张饼,递给阿黑。阿黑“呜”一声噙住,兴奋地来回蹭磨苏秦的腿,表达感激之情。
阿黑蹲在几步远处,眼巴巴地盯住两只烙饼。
“唉,”苏秦轻轻抚『摸』阿黑,苦笑一声,摇头,“你个贪嘴的阿黑啊,天下相安之路,先生给出两途,一是天下一统,一是诸侯相安。一统之路既不可走,你说我该怎么办呢?天下诸侯个个如你,一块烙饼足以让他们打成一团,如何才能让他们去除欲心,彼此妥协、和解、和睦相处呢?即使中原列国有此诚意,一意征战的秦人肯吗?秦人不肯,战必不止……”
阿黑不再看他,也不再听他讲述什么,只将烙饼叼到门口,用两只前爪抱住,津津有味地吞吃。
苏秦扫它一眼,给出一声轻叹,走到墙边,取下圆板,搁在地上,在板前席地坐下。
映入他眼帘的是圆板的另一面,上面是他粗粗描下的一十九道棋局。
这是出山之前鬼谷子摆在他与张仪面前的棋局。
苏秦盯住棋局,二目渐渐闭起,再入冥思。
轩里村,旭日东出。
苏厉吃过早饭,揣上几块烙饼,匆匆出门。
苏厉涉过伊水,走上堤岸,迈开大步径投王城方向。走有二里多地,苏厉看到前方二十步开外的路边爬着一个东西,近前一看,是一个老人。
老人不是别个,正是从河南邑一路赶来的琴师。
琴师走不动了,正在吃力地朝前爬。琴师伸手向前抓地,另一手拖着一个木盒子,里面装着他的琴。
乍暖还寒,琴师衣裳却单,刚刚经历一场严冬的一双老手裂出几道血口。
苏厉心底一颤,疾步上前,扶琴师坐起:“老人家,您……不要紧吧?”
琴师给他个笑,指指口。
苏厉看向他的口,也裂出几道血口。
苏厉『摸』出水囊,递到他口边。琴师连饮几口,吧咂几下嘴皮,吃力地拱手,声音沙哑:“年轻人,老朽谢了!”
苏厉觉出琴师饿了,便『摸』出烙饼,递过去。
说话间,小喜儿已经挪回自家院中。
饼是早晨刚烙的,且又放在苏厉的衣袋里,还有热度。琴师颤手去接,连接几次,手指似乎让漫漫的寒夜冻僵了,拿不住。
“老人家,”苏厉脱下身上的外套,“您穿上这个!”不由分说,脱下琴师那根本挡不住风的破烂衣裳,将外套给他换上。
琴师给他个笑,拱手:“老朽……谢了!”
苏厉将饼放进他的嘴里,琴师吃力地咬嚼。
第061章  苏秦刺股谋制秦 琴师绝响成顿悟(5)()
琴师吃有几口,噎住了。
苏厉急又递上水囊。
琴师饮毕,又给他个笑。
苏厉不无忧心道:“老人家,您……您这是去哪儿?”
真是一处风水宝地。
“老朽欲去轩里,”琴师指向前面,“说是过去伊水就到了。”
苏厉指着河对岸偏南一点的轩里村:“老人家,您看,就是那个村。”
琴师望向那个村子,点头:“谢你了。”
宫墙外面,琴师为王后弹琴。
苏厉看看身后的伊水,又看看琴师:“老人家,这阵儿水浅,没有摆渡,要涉水,我送你过去吧!”
琴师又打一揖:“年轻人,谢你了。”
琴师复啃几口饼,喝几口水,苏厉拿过他的盒子,欲背他,琴师却挣扎着站起。许是穿暖了,又吃些饭,琴师竟然站起来了。
苏秦面对木牌,跪下,沉声诉道:“先生,这是您选定之地,请安歇吧。”拜上几拜,声音哽咽,“先生,您的诉说,苏秦已知。您所看见的,苏秦也看见了。您所听到的,苏秦也听到了。”
苏厉扶琴师走向伊水,背他走下堤岸,来到水边。
苏厉脱去鞋子,挽起裙裾,背上琴师,提了琴盒,蹚下水去。因是二月,河水虽冷,却是极浅,最深处也不过没膝。不消一时,苏厉已将琴师背过伊水。
苏厉边穿鞋子边问:“老人家,您要到谁家,晚辈送您。”
“谢谢你了,年轻人,”琴师回揖,“老朽正要打问你呢。有个苏士子,说是住在此村。”
轩里村只他一家姓苏,苏厉听出他问的必是苏秦,便拱手问道:“老人家说的可是苏秦?”
琴师点头。
“真正巧了,苏秦正是晚辈舍弟。”
琴师也是怔了,喜道:“是碰巧了!听说苏士子病了,可有此事?”
苏厉吃一大惊,盯住他,忖道:“咦,二弟生病之事,是昨晚才听三弟讲的,他怎么晓得了?还有,他是谁?他怎么会认识二弟?”见琴师仍在看他,忙拱手道:“是哩。舍弟病了,晚辈这就是去王城为舍弟求请医师呢。”
回答他的只有风声和跑在前面的阿黑的汪汪声。
“是哪儿病了?”
苏厉指指心,又指指头:“想是这个不好使了,听人说是癔症。老人家,您是……”
琴师复啃几口饼,喝几口水,苏厉拿过他的盒子,欲背他,琴师却挣扎着站起。许是穿暖了,又吃些饭,琴师竟然站起来了。
“呵呵呵,”琴师笑了,“要是这病,你就不必去王城寻了。老朽此来,为的就是诊治苏士子的癔症!”
苏厉惊喜交集,跪地连拜数拜:“晚辈替舍弟谢老人家大德!”
“苏士子现在何处?”
“就在村北打谷场边的草棚里。老人家,先到家里喝口热汤,再为他诊病不迟。”
苏秦弹出的是琴师刚刚弹过的曲子。
“不必了。”琴师摇头,“老朽这就对你说,欲治苏士子的病,你得依从老朽一事。”
“老人家请讲。”
“不可告诉家人,不可告诉任何人,也不可告诉苏士子。你只需指给老朽苏士子的草棚何在,这就可以了。”
苏厉先是一怔,继而点头:“好的,晚辈就依老人家。”
天『色』黑沉下来,繁星满天,月牙斜照。
苏秦正自冥思,远处传来一声琴响,复归静寂。
然而,虽只一声,苏秦的身心已是一颤,屏息聆听。
又过一时,琴音断断续续地传过来,时远时近,时高时低,如颤如抖,如缥如缈,如丝如缕,似一股清凉之风灌入肺腑,直入心田。
苏秦正自听得入神,琴弦陡然一转,如泣如诉,声声悲绝。
苏秦的耳朵微微颤动,整个身心完全被这时断时续的琴声垄断。
苏秦正自听得入神,琴弦陡然一转,如泣如诉,声声悲绝。
琴师复啃几口饼,喝几口水,苏厉拿过他的盒子,欲背他,琴师却挣扎着站起。许是穿暖了,又吃些饭,琴师竟然站起来了。
随着时断时续的琴音,苏秦眼前渐渐展开一幕又一幕鲜活的场景:
—空旷的原野,干裂的田园,呼啸的北风,一个饱经风霜的老艺人拖着沉重的步履,身背一把古琴,艰难地跋涉。
—黄土坡上,一个骨瘦如柴的『妇』女吃力地撅起屁股在挖野菜;村头,一个半大的孩子领着几个饿得直哭的弟妹,站在一处高坡上,盼望他们的娘亲早点归来。
—衣不蔽体的一老一少挨门乞讨,每到一家门前,他们就会跪下,不停磕头。
苏秦放缓步子,在离琴师几步远处,跪下,拜过几拜,轻叫:“先生!”
—挺着大肚子的新『妇』望着灵堂上崭新的丈夫牌位,哭昏于地。
宫墙外面,琴师为王后弹琴。
—几个老人推开一扇破门,抬出一具死去多日的孤老尸体。
—市场上,两个半大的女孩背上各『插』一根稻草,一个『妇』人守在旁边,时不时地抹泪。
—战场上,尸体横七竖八,无人掩埋,一群群的乌鸦低空盘旋,纷纷落在腐尸上,呱呱直叫,争相抢食。
—村庄的空场上,里正征丁,村人聚集,多是老人、『妇』女和儿童;里正一个接一个地念着名字,从人群中走出的几乎全是半大的孩子或年过花甲的老人。
……
就在苏秦的心跟随着悲悯、凄婉的琴音浮想联翩时,琴声却在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之后,戛然而止。
苏秦陡然一惊,猛地睁眼,大叫:“先生,先生……”翻身爬起,推开房门,冲到谷场上,冲旷野里高喊,“先—生—”
四周静寂无声,仿佛这里根本没有过琴声似的。
阿黑似是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