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谍传奇-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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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九四五年的十月,为了接受日军投降事宜,华军区六纵派了一个代表团,与当地国民党第十三军协商受降事宜。杜自远因为长期在敌工部工作,了解敌伪方方面面的情况,因此被临时抽出来,作为代表团的一名随员,一同前往。
代表团抵达时,国民党第十三军的几名高官已经站在县城门口迎接他们了。双方在客气藏着戒备,互相握手寒暄,仿佛真的是多年不见的亲兄弟。
杜自远目光敏锐,处处留意,他一眼就见站在几名高官后面,站着一名女军官。得出来,她是负责安全警卫工作的。他那时并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但她的容貌着实让他吃了一惊。职业敏感让他有些警觉,也有些不安。情报工作小事,针尖大的意外情况也必须立刻汇报。他急忙低声对身边的敌工部长汇报了这个情况。
敌工部长从华军区来。但在代表团里的身份,只是普通成员,因此并未上前与第十三军的高官们握手寒暄。
敌工部长低声问他:“你说的像,像到什么程度?”
杜自远也低声说:“非常像,非常非常像,就像是一个人。”
敌工部长回头盯着他,眼神十分严肃。他确认杜自远也同样的严肃。另外,杜自远在敌工部工作多年,他相信杜自远的眼力,不是指一般的像。敌工部长只思索片刻,便回头对杜自远说:“你退后,不要进城。”
秘密工作里有一条原则,非相关者避相关。哪怕是芝麻粒大的小事,与你关,你就该远避。所谓不该问的事不问,就是这个意思。这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是,做为秘密工作的上级,也要避免不相关的人接触不相关的事。这一点尤为重要。
杜自远立刻明白部长的意思了。时至今日,他在旋转门里意外见到苏少卿,就更加佩服部长的英明和谨慎。如果他那时进了城,苏少卿一定会对他留下印象。今天再见,就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了。
那个时候,他低下头,慢慢退到代表团后面的警卫部队里,与其他战士混在一起。当代表团进城时,他和一部分警卫部队留在城外。当天夜里,他带了一个班,返回了部队,并直接回到落凤岭。
这件事,从此再未被人提起过。连敌工部长也再未向他提起,甚至连进一步的询问也没有。杜自远从事地下工作多年,知道什么叫谨慎。上级不提起,他自己更不会对别人说,甚至对武凤英也没有提起过。
一个多月后,他接到命令,去师部开会。到了师部,立刻接到新的命令,调他去华北局情报部。他从此离开了落凤岭,就再也没有见过武凤英。后来过了许多年,他才知道,武凤英当时被华北局情报部“养”起来了。这个“养”,其实就是训练。还有另外一个意思,就是等待合适的机会。
官们都知道,华北局情报部真的等到了这样一个机会。
现在,杜自远的组织关系隶属华东局。但在具体工作上,又受华北局情报部领导。事实上他已经感觉到,给他的命令,至少有一部分来自于央社会部。命令“鱼刺”紧急撤退的电报,就是从央社会部直接发过来的。他明白,自己的工作有一点特殊。
杜自远的思绪,从刚才第一次见到的苏少卿身上,转到他第一次见到武凤英的情景。那一天的情景,让他许多年后想起来,都觉得趣味横生,妙不可言。
一九四一年初,“皖南事变”发生后不久,江南的新四军主力都按照央的命令,逐步退到江北。但在江南,还是留下许多游击队,在国统区,也在敌占区开展游击战。老李的闽浙赣边游击纵队,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火种。
落凤岭的武凤英武装,自然也受到新四军的重视。杜自远就是那个时候留下来的。他的任务就是接收并改编武凤英武装。
在“旋转门”里,杜自远对苏少卿说:“见过的。哎呀,只是在梦里。”这句话里,至少有一部分是对的。杜自远确实常常在梦里梦见武凤英。尤其是他第一次见到武凤英的情景。哎呀,那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武凤英骑着一匹毛色黑亮的高头骏马,全身裹在一件黑色的缎子大氅里,更显出那一张俏丽的白脸。她和杜自远,一个马上,一个马下,四目相对,默默注视。那虽然只是一瞬间就错身而过,却在杜自远的心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那年也是这个季节,四五月间。皖赣交界的深山密林里,早已林木茂盛,满眼都是翠绿,野花野草遍布山间土路的两边。杜自远跟着张伯为,正走在这条土路上。
他们都穿着长衫,头戴礼帽。所不同的是,张伯为的长衫质地更好一些,是灰色的细洋布,脚下蹬着一双皮鞋,手里提着他的大皮包,完全是一副商人的打扮。杜自远则是一身粗布长衫,脚蹬一双旧布鞋,肩上还背着一个包袱,像是一个跟班的随从。但在两人的态度上,张伯为对杜自远要更恭敬一些。
他们正在路上走着的时候,就听见前面传来一阵快速的马蹄声。张伯为拉着杜自远退到路边,向远处张望。
前面很快出现一支约有七八个人的马队,一路小跑着向这边跑过来。
杜自远抬头望过去,前面的是一匹毛色光亮的黑骏马。马上的人裹着一袭黑缎大氅,头扎黑头巾。待走得近了才出,竟是一个女人。只见她一张俏丽的白脸,和一双乌黑的凤眼,透着凌人的英气,像极了江湖上的女侠。
张伯为小声说:“杜先生,这就是落凤岭大名鼎鼎的凤夫人,武凤英。你要见的人,就是她。”
杜自远闻言有些吃惊,更加注意地着。
马队见路上有人,稍稍放慢了速度。马上的武凤英已认出张伯为,只是向他点点头,并没有说什么。随后就把眼睛落在旁边杜自远的脸上,且一直注视着他,仿佛是在审视这个男人,直至与他错身过去。武凤英的后面,是七八个兵丁,一色的黑衣黑裤,身上背着长枪,骑着杂色马,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
杜自远的目光追随着马队,更多的,是着前面的武凤英骑在马上的身影。他的脸上,忍不住露出微笑。
张伯为笑着说:“怎么样,好威风吧?真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土匪,普天下找不出第二个来。”
马队过了路上的行人,便加快了速度,向前方的密林里快速跑去。那密林里有炊烟升起,似是一个村落。
杜自远来了兴致。他将要和这位英姿飒爽的凤夫人打交通,就很想了解她的为人行事。他说:“老张,那里是一个村子。他们去村子里干什么?咱们也去吧。”不等张伯为回答,他已经带头向炊烟升起的那边走去。
密林里果然有一个小村子。村子很小,不过二三十户人家,多是茅草房。杜自远很快就见数十名村民聚在一户小院的外面。七八匹马拴在旁边的树荫下。杜自远知道,就是这里了。
杜自远和张伯为走到小院门前,站在村民们的后面,向小院里张望。
杜自远了两分钟,很快就出来。这个小院,此时已经成了“法庭”,用民间的说法,就是“公堂”,并且,正在审理着一桩民事案。他也出来,山里的人,对法庭是个什么样子,完全没有概念,这个“法庭”的上下内外,以及他们说的话,都来自于乡间戏曲舞台上的“公堂”。
小院里的房门前,摆着一张旧方桌,算做公案。桌上放着两盏油灯,虽未点燃,但也算是明烛高照了。几个兵丁,都拄着长枪站在两侧,似是大堂里的衙役。仍裹着一袭黑大氅的武凤英,此时并没有坐在方桌的后面,而是坐在一侧。她的对面,坐着一位头戴瓜皮帽,鼻子上架着黑框老花眼镜的先生。他手里提着一管笔,却并没有写,只是从眼镜的上方,着跪在地上的两个人。
这跪在地上的两个人,是一男一女。男的约有四十多岁,黑瘦黑瘦的。女的大约二十岁上下,一条粗辫子斜在右肩上。这两个人张口闭口,都叫着青天大老爷。武凤英后来告诉杜自远,她办案一向公正,从不偏袒。所以周边的村民有了纠纷,都请她断案,当然也都是这么称呼她的。
只见那个年人连连向武凤英叩头,“青天大老爷,青天大老爷,小民是给了她彩礼的,给了彩礼才定下亲的,她应了,她应了。求青天大老爷给小民做主,给小民做主呀。”
武凤英就回头着跪在旁边的姑娘,“我问你,你收他彩礼了?”
那姑娘十分不安,已快哭了出来,“青天大老爷,我娘死了,死了三个日头了。得的是喘病,咳得不行了,硬给咳死了。死了三个日头,莫钱葬。青天大老爷,我莫钱葬我娘,急不了得。”
武凤英问:“这么说,你是为了葬你娘,是不是?”
那姑娘就磕头,“青天大老爷,是,是。”
“他给了你彩礼,你才葬了你娘,是不是?”
“是,是。”那姑娘不住地磕头。
杜自远站在人群后面。他出来,武凤英脸上有些疑惑,眼睛盯在那个姑娘脸上着。杜自远也感觉到,这个案子很简单,却很难办。
武凤英轻声问:“那,他给你什么彩礼?给你钱了?”
那个姑娘就叫了起来,“没得钱,他莫给钱,只给了一口菲薄菲薄的板子钉的棺材,漆也莫得,就是白皮子棺材。”
武凤英转向那个男人,“你说,你是不是给了她一口薄木棺材?”
那男人就磕头,“青天大老爷,是好棺材,三个大洋买的,当当响的三个大洋买的棺材。青天大老爷,她当日个是答应了的呀,她答应我的。”
“你答应他了?”武凤英转向姑娘问。
“当时个急,急死人,顾不得了。”姑娘的声音低了许多。
“那你怎么现在又反悔了呢?”
“青天大老爷,民女跟不得他。”姑娘此时已经抹起了眼泪,说话也带了哭腔,“他赌钱,还抽大烟,一个家都给他败完了。他前面的一个媳妇,就是带着儿跑了。青天大老爷,您问问叔子婶婶,左右邻居,就知道个。民女进不得他那个门哟,进了就活不得。”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答应他?”
“急死了,三个日头了,等不得了,急。”
“现在你又反悔了,是不是?”
“求大老爷做主,求大老爷做主。”姑娘哭着哀求。
“你有钱退彩礼吗?”武凤英继续问。
那姑娘就不说话了,只是把头顶在地上,低声地哭。
杜自远听出来了,案子审成了僵局。那个男人是送了彩礼的,那个女人收彩礼时是答应了人家的。现在葬了母亲,跟着就反悔了,却又没钱退彩礼。他出武凤英有些同情那个姑娘。心里就想,她会不会自己拿出钱来,替那个姑娘退彩礼。三块大洋的彩礼,说起来也不多。
但武凤英并没有这么做。她明显是思考了一下,说:“兰丫头,你过来。”
那姑娘怯怯地望着她,惶恐不安,跪在地上,慢慢地蹭到武凤英的面前。
武凤英俯下身,低声在她耳边问了几句话。那姑娘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哀求地着她,又是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
武凤英叫她站起来,她趴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头,才站起来。
武凤英说:“你转过身去,对着乡亲们。”她用手一指,“转过去。”
那姑娘更加惶恐不安,但还是转过身去,面对着半个院子的村民们。她更加不安了,手足措地垂下头。
武凤英也望着院子里的村民们,停了一会儿,她才说:“这事清楚了,大家比我还清楚呢。这个姑娘当初收彩礼时答应人家了,现在又悔婚,又没钱退彩礼。她若是实在拿不出钱来,本官只得判她不得悔婚,仍跟着这个男人走。”
那姑娘听到这个话,就双手捂着脸,哭了起来。人群里也因此有了一点,村民们都在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着。
武凤英等了一会儿,又说:“但是,本官还想问一下,有没有人肯替兰丫头退这个彩礼?”说完这个话,便用眼睛着面前的村民们。
那个跪着的男人就叫起来,“青天大老爷,你也要给小民做主呀。”
武凤英盯着他,瞪起眼睛,“刘大烟,你闭嘴!你抽大烟又赌博,本官不治你的罪,就已经便宜你了!”
那个叫刘大烟的人立刻趴下去,不敢再说话。
武凤英站起来,走到姑娘的身边,“兰丫头,你抬起头,让大伙。”那姑娘哪里还敢抬头,只是把头低着。武凤英便用手托起她的下巴,又拉起她的胳膊,“各位村民,你们都这个姑娘,长得还算周正吧,身体也不错,人又懂得孝道,知道卖身葬母。本官想问一句,有没有人愿意要这个姑娘。”
杜自远不由张开了嘴,觉得这就有一点拍卖的意思了,更加注意地着。
这下,人群里的议论声更大了,还有人在人群里拉扯着。
站在桌子两侧的兵丁们把长枪一顿,一起“呜”了起来。他们听不清戏台上喊的“威武”是个什么意思,但发出长长的“呜”声,还是很威风的。
的人群立刻安静了下来,眨着眼睛,着青天大老爷。
武凤英又问了一遍,“有没有人,愿意替她退彩礼?”
这时,人群里又是一阵乱,接着,就有一个年轻人被了出来。他也是一身的破衣服,上去傻头傻脑的样子。见武凤英盯着他,就急忙跪下,张着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武凤英着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结巴半天,才说出来,“王……王木头……”
武凤英问:“你愿意替她退彩礼吗?”
年轻人立刻趴下去磕了一个头,又重重地点点头。
武凤英问:“你有钱吗?”
年轻人就傻了,摇摇头,“莫。”
武凤英问:“那你怎么替他退彩礼?”
年轻人嗫嚅半天,终于说:“我替他做工,做一年……总,总够了……”
武凤英盯了他一会儿,忍不住笑了,“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