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通俗演义-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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辈无讥焉。
第33章 兔死狗烹功臣骈戮鸿罹鱼网族姓株连()
却说抚远大将军年羹尧,本是雍正帝的心腹臣子,青海一役,受封一等公;其父遐龄,亦封一等公爵,加太傅衔,赐缎九十匹;长子斌封子爵;次子富亦封一等男。
古人说得好:“位不期骄,禄不期侈。”年羹尧得此宠遇,未免骄侈起来。况他又是雍正帝少年朋友,并有拥戴大功,自思有这个靠山,断不至有意外情事,因此愈加骄纵。平时待兵役仆隶,非常严峻,稍一违忤,立即斩首。他请了一个西席先生,姓王字涵春,教幼子念书,令厨子馆童,侍奉维谨。一日,饭中有谷数粒,被羹尧察出,立即处斩。又有一个馆童,捧水入书房,一个失手,把水倒翻,巧巧泼在先生衣上,又被羹尧看出,立拔佩刀,割去倌童双臂,吓得这位王先生,日夜不安,一心只想辞馆。怎奈见了羹尧,又把话儿噤住,恐怕触忤东翁,也似厨子馆童一般。
战战兢兢,过了三年,方得东翁命令,叫幼子送师归家。这位王先生,离开这阎罗王,好像得了恩赦,匆匆回家。到了家门,蓬筚变成巨厦,陋室竟作华堂。他的妻子出来相迎,领着一群丫头使女,竟是珠围翠绕,玉软香温,弄得这位王先生,茫无头绪,如在梦中。后经妻子说明,方知这场繁华,统是东家年大将军背地里替他办好,真是感激不尽。那位年少公子,奉了父命,送师至家,王先生知他家法森严,不敢叫他中道折回。到了家中,年公子呈上父书,经先生拆阅,乃是以子相托,叫幼子居住师门,不必回家。先生越发奇怪,转想年大将军既防不测,何不预先辞职,归隐山林?这真不解!(其实羹尧总难免一死,即使归隐,亦恐雍正不肯放过。)当时亦不便多嘴,便将来书交年公子自阅。公子阅毕,自然遵了父命,留住不归。先生也自然格外优待,且不必说。
只年将军总是这般脾气,喜怒无常,杀戮任性,起居饮食,与大内无二。督抚提镇,视同走狗。在西宁时,见蒙古贝勒七信的女儿姿色可人,遂不由分说,着兵役抬回取乐,一面令提督吹角守夜。提督军门,总道他得了娇娃,无暇巡察,差了一个参将,权代守夜。谁知这位年大将军,精神正好,上了一次舞台,又起身出营巡逻,见守夜的乃是参将,并不是提督,遂即回营,把提督参将,一齐传到,喝令斩决示众。但他既残忍异常,如何军心这般畏服?他杀人原是厉害,他的赏赐,也比众不同,一赐千万,毫不吝惜,所以兵士决不谋变。惟这赏钱从哪里得来?未免纳贿营私,冒销滥报。雍正帝未除允祀、允唐等人,虽闻他种种不法,还是隐忍涵容。等到允祀、允唐已经拘禁,他索性把同与秘谋的人,也一律处罪,免得日后泄漏。(手段真辣。)一日下谕,调年羹尧为杭州将军。王大臣默窥上意,料知雍正帝要收拾羹尧,便合词劾奏。雍正帝大怒,连降羹尧十八级,罚他看守城门。他在城门里面,守得格外严密,任你王孙公子,丝毫不肯容情,因此挟怨的人,愈沿愈多。王大臣把他前后行为,一一参劾,有几条是真凭实据,有几条是周内深文,共成九十二大罪,请即凌迟处死。还是雍正帝纪念前劳,只令自尽,父子等俱革职了事。惟年富本不安本分,着即处斩,所有家产,抄没入官。
年羹尧已经伏法,还有隆科多未死,雍正帝又要处治他了。都察院先上书纠劾隆科多,说他庇护年羹尧,例应革职。得旨:“削去太保衔,职任照旧。”嗣刑部又复上奏,劾他挟势婪赃,私受年羹尧等金八百两、银四万二千二百两,应即斩决。有旨:“隆科多才尚可用,(恰是有才。)免其死罪,革去尚书,令往理阿尔泰边界事务。”隆科多去后,议政王大臣等,复奏隆科多私钞玉牒,存贮家中,应拿问治罪。奉旨准奏,即着缇骑逮回隆科多,饬顺承郡王锡保密审。锡保遵旨审讯,提出罪案,质问隆科多,隆科多道:“这等罪案,还是小事,我的罪实不止此。只我乃是从犯,不是首犯。”锡保道:“首犯是那一个?”隆科多道:“就是当今皇上。”锡保道:“胡说!”隆科多道:“你去问他,那一件不是他叫我做的。他已做了皇帝,我等自然该死。”(仿佛隋朝的张衡。)锡保不敢再问,便令将隆科多拘住,一面锻炼成狱,说他大不敬罪五件、欺罔罪四件、紊乱朝政罪三件、奸党罪六件、不法罪七件、贪婪罪十七件,应拟斩立决,妻子为奴,财产入官。雍正帝特别加恩,特下谕旨道:
隆科多所犯四十款重罪,实不容诛,但皇考升遐之日,召朕之诸兄弟,及隆科多入见,面降谕旨,以大统付朕。是大臣之内,承旨者惟隆科多一人。(不啻自认。)今因罪诛戮,虽于国法允当,而朕心实有所不忍。隆科多忍负皇考及朕高厚之恩,肆行不法,朕既误加信任于初,又不曾严行禁约于继,惟有朕身引过而已。在隆科多负恩狂悖,以致臣民共愤,此伊自作之孽,皇考在天之灵,必昭鉴而默诛之。(何不用血滴子。)隆科多免其正法,于畅春园外,附近空地,造屋三间,永远禁锢。伊之家产,何必入官,其妻子亦免为奴。伊子岳兴阿著革职,玉桂著发往黑龙江当差。钦此。
雍正帝本是个刻薄寡恩的主子,喜怒不时,刑赏不测。他于年羹尧、隆科多两人,一令自尽,一饬永禁,惟家眷都不甚株累,分明是纪念前功,格外矜全的意思。只前回说这年大将军,系血滴子的首领,此次年将军得罪,难道这种侠客,不要替他复仇么?据故老传说:雍正帝既灭了允祀、允唐一班兄弟,复除了年羹尧、隆科多一班功臣,他想内外无事,血滴子统已没用,索性将这班豪客,诱入一室,阳说饮酒慰劳,暗中放下毒药,一古脑儿把他鸩死,绝了后患,所以血滴子至今失传。这种遗闻,毕竟是真是假,小子无从证实,姑遵了先圣先师的遗训,多闻阙疑便了。
只是年羹尧案中,还牵连文字狱两案:浙人汪景祺,作《西征随笔》,语涉讥讪,年羹尧不先奏闻,目为大逆罪,把汪景祺立即斩决,妻子发往黑龙江为奴。还有侍讲钱名世,作诗投赠年羹尧,颂扬平藏功德,谄媚奸恶,罪在不赦,革去职衔,发回原籍。榜书“名教罪人”,悬挂钱名世居宅,总算是格外宽典。
此外文字狱,亦有数种:江西正考官查嗣庭,出了一个试题,系大学内“维民所止”一语,经廷臣参奏,说他有意影射,作大逆不道论。小子起初也莫名其妙,后来觅得原奏,方知道他的罪证,原奏中说“维”字、“止”字,乃“雍”字、“正”字下身,是明明将“雍正”两字,截去首领,显是悖逆。可怜这正考官查嗣庭未曾试毕,立命拿解进京,将他下狱。他有冤莫诉,气愤而亡,还要把他戮尸枭示,长子坐死,家属充军。(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又有故御史谢济世,在家无事,注释《大学》,不料被言官闻知,指他毁谤程朱,怨望朝廷。顺承郡王锡保参了一本,即令发往军台效力。这个谢济世竟病死军台,不得生还。(秦皇焚书坑儒,亦是此意。)相传雍正年间,文武官员,一日无事,便相庆贺,官场如此,百姓可知,这真叫他法网森严呢。
另有一种案子,比上文所说的,更是重大,待小子详细叙来:浙江有个吕留良,表字晚村,他生平专讲种族主义,隐居不仕。大吏闻他博学,屡次保荐,他却誓死不去。家居无事,专务著作,到了死后,遗书倒也不少,无非论点夷夏之防,及古时井田封建等语。当时文网严密,吕氏遗书,不便刊行,只其徒严鸿逵、沈在宽等,抄录成编,作为秘本。
湖南人曾静,与严、沈两人,往来投契,得见吕氏遗著,击节叹赏。寻闻雍正帝内诛骨肉,外戮功臣,清宫里面,也有不干不净的谣传。他竟发生痴想,存了一个尊攘的念头。(中了书毒。)他有个得意门生,姓张名熙,颇有胆气,曾静与他密议,张熙道:“先生之志则大矣,先生之号则不可。”曾静道:“春秋大义,内夏外夷,若把这宗旨提倡,那有不感动人心?你如何说是不可?”张熙道:“滔滔者,天下皆是也,靠我师生两个,安能成事?”曾静道:“居!吾语汝!”(满口经书,确是两个书癫子。)遂与张熙耳语良久。张熙仍是摇头,曾静道:“他是大宋岳忠武王后裔,难道数典忘祖么?况满廷很加疑忌,他亦昼夜不安,若有人前往游说,得他反正,何愁大业不成?”张熙道:“照这样说来,倒有一半意思,但是何人可去?”曾静道:“明日我即前往。”张熙道:“先生若去,吉凶难卜,还是弟子效劳为是。”(有事弟子服其劳,张熙颇不愧真传。)曾静随写好书信,交与张熙,并向张熙作了两个长揖,张熙连忙退避。次日,张熙整顿行装,到业师处辞行。曾静送出境外,复吩咐道:“此行关系圣教,须格外郑重!”(迂极。)张熙答应,别了曾静,径往陕西大道而去。
这时川陕总督,正是岳钟琪。张熙昼行夜宿,奔到陕西,问明总督衙门,即去求见。门上兵役,把他拦住,张熙道:“我有机密事来报制军,敢烦通报。”便取出名帖,递与兵役。由兵弁递进名帖,钟琪一看,是“湖南靖州生员张熙”八个小字,随向兵弁道:“他是个湖南人氏,又是一个秀才,来此做什么?不如回绝了他”。兵弁道:“据他说有机密事报闻,所以特地前来。”钟琪道:“既如此,且召他进来兵弁出去一会,就带了张熙入内。”张熙见了岳钟琪,只打三拱,钟琪也不与他计较,便问道:“你来此何干?”张熙取出书信,双手捧呈。钟琪拆阅一周,顿时面色改变,喝令左右将张熙拿下。左右不知何故,只遵了总督命令,把张熙两手反绑。张熙倒也不甚惊惧。
钟琪便出坐花厅,审问张熙,两旁兵弁差役,齐声呼喝,当将张熙带进,令他跪下。钟琪道:“你这混帐东西,敢到本部堂处献书,劝本部堂从逆,正是不法已极,只我看你一介书生,那有这般大胆,究竟是被何人所愚,叫你投递逆书?你须从实招来,免受刑罚”。张熙微笑道:“制军系大宋忠武王后裔,独不闻令先祖故事么?忠武王始终仇金,晓明攘夷大义,虽被贼臣构陷,究竟千古流芳。公乃背祖事仇,宁非大误,还请亟早变计,上承祖德,下正民防,做一番烈烈轰轰的事业,方不负我公一生抱负。”钟琪大喝道:“休得胡说!我朝深恩厚泽,浃髓沦肌,那个不心悦诚服?独你这个逆贼,敢来妄言。如今别话不必多说,但须供出何人指使,何处巢穴。”张熙道:“扬州十日,嘉定三日,这是人人晓得的故事,我公视作深恩厚泽,真正奇闻。我自读书以来,颇明大义,内夏外夷,乃是孔圣先师的遗训,如要问我何人指使,便是孔夫子,何处巢穴,便是山东省曲阜地方,所供是实。”(诙谐得妙。)钟琪道:“你不受刑,安肯实供?喝左右用刑。早走上三四个兵役,把张熙揿翻,取过刑杖,连挞臀上,一五一十的报了无数,连臀血都浇了出来。张熙只连叫孔夫子,孔老先生,终没有一句实供。钟琪复命左右加上夹棍,这一夹,比刑杖厉害得多,真是痛心彻肺,莫可言状。”张熙大声道:“招了,招了。”兵役把夹棍放宽。张熙道:“不是孔夫子指使,乃是宋忠武王岳飞指使的。”(妙语。)钟琪连拍惊堂木,喝声快夹。兵役复将夹棍收紧,张熙哼了一声,晕绝地上。兵役忙把冷水喷醒,钟琪喝问:“实供不实供?”张熙道:“投书的是张熙,指使的亦是张熙,你要杀就杀,要剐就剐。哼、哼、哼!我张熙倒要流芳百世,恐怕你岳钟琪恰遗臭万年。”钟琪暗想:“我越用刑,他越倔强,这个蠢汉,不是刑罚可以逼供的。”当命退堂,令将张熙拘入密室。
过了两夕,忽有一个湖南口音,走入张熙囚室内,问守卒道:“那个是张先生?”守卒便替他指引,与张熙照面。张熙毫不认识,便是那人开口道:“张兄久违了!”张熙不觉惊异起来。那人道:“小弟与张兄乃是同乡,只与张兄会过一次,所以不大相识。”张熙问他姓名。那人道:“此处非讲话之所。惟闻张兄创伤,特延伤科前来医治,待张兄伤愈,再好细谈。”说毕,便引进医生,替他诊治,外敷内补,日渐痊可。那人复日夕问候,张熙感他厚谊,一面道谢,一面问他来历。那人自说现充督署幕宾,张熙越加惊疑。那人并说延医诊治,亦是奉制军差遣。张熙道:“制军与我为仇,何故医我创伤?”那人起身四瞧,见左右无人,便与张熙附耳道:“前日制军退堂,召我入内,私对我说道:“你们湖南人,颇是好汉。”我当时还道制军不怀好意,疑我与张兄同乡,特来窥探,我便答道:‘这种人心怀不轨,有什么好处?’制军恰正色道:‘他的言语,倒是天经地义,万古不易。只他未免冒失,那里有堂堂皇皇,来投密书。我只得把他刑讯,瞒住别人耳目,方好与他密议。’随央我延医诊治。我虽答应下来,心里终不相信,所以次日未来此处。(处处反说,不怕张熙不入彀中。)不意到了夜间,制军复私问延医消息,并询及张兄伤痕轻重如何?我又答道:‘此事请制军三思,他日倘传将出去,恐怕未便,况当今密探甚多,总宜谨慎为是。’制军怅然道:‘我道你与他同乡,不论如何,也须顾点乡谊,你却如此胆小,圣言微义,从此湮没了。’随又取出张兄所投的密书,与我瞧阅,说著:‘书中语语金玉,不可轻视。’我把书信阅毕,缴还制军,随答道:‘据书中意思,无非请制军发难,恐怕未易成功。’这一句话,恼了制军性子,顿时怒容满面道:‘我与你数年交情,也应知我一二,为什么左推右阻?’我又答道:‘据制军意见,究属如何?’制军道:‘我是屡想发难,只惜无人帮助,独木不成林,所以隐忍未发。若得写书的人,邀作臂助,不患不成。你且将张某医好,待我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