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女-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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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一件简单的案子,天子亲自下诏将他派过来就可见一斑,这桩案子牵涉了两位刺史,一位将军,一位侍中,一位左丞,还有两伯一候,外加一位郡王爷,直接牵连五个家族,无数朝中大臣,要是连根扯,只怕都能带起皇宫的几把土,这个案子,好破不好判哪。
而且,这案子的发展势头极其不好,听说又有几个位高权重的暗暗给家里授意,而且均是门下省和中书省的要人,如此一来,便越是难办。
中书省掌诏敕和政令之立案起草,门下省负责审议中书之立案、草案,以决定实行与否,但天子只和中书令共同商议政务,行使立案,可以说,中书省为天子的权力,而门下则代表贵族的势力,中书与门下之争,便是……
吴岑打了个冷战,顿觉秋风刺骨,这信都,果然不是善地。
罢了,来也来了,天子亲下的旨意,难道他要抗旨不遵?横竖来了,便慢慢等吧,这事不是自己能决定下的,还是等长安的消息,再做定夺。
吴岑看了眼天色,见阴沉沉的似乎有雨,叹了口气,便令人备马,他要去十柳草庐,也只有那个地方,可以稍微排解一下心绪。
想到那个温和如玉的男子,吴岑便又升起一个疑惑,他有些不明白,那般通透颖悟的人,腹有诗书博闻强识,为何甘心留在信都这样的地方,任凭明珠蒙尘?
与苏清河相交之日,他便有些疑惑,随着这些日子的深入交往,苏清河的博学彻底征服了他,也将他心头的那块疑云撩拨的愈加浓重:到底是什么原因,会让那个出众的男子,愿意敛起全身的光华,屈居一间草庐,宁肯声名不显,平淡一生?
第八十五章:千里之外
林飞卿需要掩人耳目,但明夏却是不用的,搬到城南小居后,她便闲了下来。
小雅居已经没有了,青云作坊也停业了,她也就被宣告下岗了。
下岗人员什么都缺,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每天闲得发慌的明夏,便下狠劲督促三娘和小郎的功课,她还费了好些唇舌,说服尹贵将恬妞也拉了来,又费了一晚上的心思制定出一张严密的作息时刻表,勒令三娘恬妞和小郎必须严格遵守,起床,早膳,晨练,习字,去学堂,以及向卢氏杜礼问安,每个步骤都定好了严格的时间,不遵守的话,嘿嘿,那就等着阿姐别出心裁怪异无比层出不穷的体罚吧,什么蛙跳、倒立、金鸡独立,顶盘子、跑圈、站军姿……三娘小郎和恬妞被折磨的谈罚色变闻风而逃,这其中还属爱玩的小郎被罚的多,每次受罚,小郎都忍不住想,阿姐……是不是混天女魔王变的啊?不,不对,混天魔王只折磨别的妖怪,可阿姐,竟然忍心摧残他这个可爱又乖巧的弟弟呀!
虽然腹诽的激烈,但小郎却不敢违背阿姐的命令,他才不傻咧,体罚虽然很累很怪异,但是很好玩啊,每次大家一起受罚,都会玩的不亦乐乎,当然了,后来都是不亦累乎……可若是拒绝体罚,那么等待他的,便是阿姐的思想教育……那是一个比任何刑罚都要可怕的东西,小郎想起阿姐滔滔不绝言辞恳切催人泪下唾沫横飞的批评大会,想到那什么孙敬悬梁苏秦刺股,还有什么卧薪尝胆囊萤映雪,便忍不住打了个冷颤,顿觉一阵阴风从魂灵深处扫过,整个人都是一僵。
阿姐可是说了,若是他不喜欢体罚,那么,就仿效伟人吧。
算了算了,还是体罚好些……
在明夏的高压政策下,三娘和小郎的进步可谓一日千里,恬妞也完成了启蒙的全部课程,三人学业上突飞猛进的速度,叫林飞卿都忍不住侧目。
严师出高徒,明夏一直坚信这一点,实践也证明,这是一条真知,在三个小鬼的身上,尤其体现的淋漓尽致。
虽然高压政策施行顺利效果良好,但明夏深知,什么事情也不能逼之过甚操之过急,三娘恬妞和小郎毕竟还是小孩子,这样高密度的学习,可以实行一段时间,但却不能一直如此,知识的消化也是需要时间的嘛,再加上林飞卿特向她提过的张弛有度论,也让明夏决定,挑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带三娘小郎恬妞去秋游。
林飞卿的身份十分敏感,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便留着看家,卢氏要照顾杜礼,小翠要照顾卢氏和杜礼,这三人也是去不了的,最后定下来,明夏领着三个孩子,再加上力奴妩媚和尹贵,一行七人驾着马车,带着足够的食物和水,便在一个弥漫着秋意的早上出发了。
城内不好玩,一来看惯了的,二来在街上逛,明夏也嫌吵,尹贵便驾着马车出了南城门,直接向城外行去。
信都城南有一座小山,也没有名字,山上有树,山下有田,附近又有农家种植的桑林果园,还有一汪浅水,被人植了好些的莲藕,此时该还有晚开的荷花早熟的藕片,或可一往。
这样一个好去处,还是林飞卿说出来的,虽然他来信都的时间远不及明夏,但他素喜郊游,偶然闲逛便发现了这么一个去处,那山上虽是一片野草野林,但野的自然可爱,林飞卿大喜之下,还买下了山脚的一间茅舍,权作避雨遮阳寄放马匹之用。
果然,出了城不多时,明夏便看见了那座小山,以及,小山脚下的那座茅舍。
咦?
出乎明夏意料的是,茅舍前竟拴着两匹高头大马,那马儿毛色鲜亮,体态俊逸,一看就是马儿之中养尊处优的上品,马鞍也是簇新的,观之也不是凡物,俊逸的马儿彰显了主人不凡的身份,明夏更好奇了,到底是谁捷足先登?
“恬妞,快来看哪!好多花!”
“嗯,好漂亮!”
“哇,有青蛙,呱呱呱!”小郎一边怪叫着,一边连跑带蹦的跳了出去。
三个小孩呼啦啦一下子全没了,明夏一见,哪还顾得上疑问,只得将那抛在脑后,先去约束三个孩子,免得出了意外,那可不单单是扫兴的事情了。
力奴与妩媚都是少言之人,尹贵又忙着安顿车马,明夏一人拦着三个孩子,虽然她积威深重,但也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三个脱出樊笼的小鬼集中起来,之后约法三章:不许乱跑,不许近水,不许离开大人的视线,否则,回家效仿先人!
三个孩子俱都一本正经地点头,但明夏还是不放心,便专派了力奴跟着小郎,让妩媚带着两个女孩子玩,而明夏自己呢,却是坐在一边,一点玩的心思都没有。
“二娘,你是担心云柏么?”还是尹贵细心,他早就发现明夏的异样了,只是见明夏不想让人发现,他便装作没有发现,不过现在见明夏愁眉苦脸的,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是啊,尹叔,云柏都去了一个多月了……”京都再远,距离信都也不过千里,一个月还不够来回么?云柏可是身怀绝技的“高人”啊。
“这,”尹贵沉吟了一下,心中也有些担心,不过他仍是安慰明夏道:“京都距离河北,也有上千里之遥,况且云柏也未必去过长安,路途不熟,耽搁些时候也是有的,二娘你就不要担心了。”
明夏点点头,心中的忧虑却不减反增。
虽然她能拿出一百条理由来安慰自己,云柏一定不会有事,但潜意识里总会有一个声音不肯消停,万一云柏遇上劫道的呢?万一他路上感染风寒呢?万一他被人偷了盘缠呢……无数的万一,叫明夏实在轻松不起来。
千里之外的京都长安,云府内宅,云柏独身默坐,心中也久久难安。
事情远比小娘子想象的要复杂,她不知道,冀州州治的那个亏空,有多么的大呀!云柏虽然一心玩乐,但并不是不通事务,稍一调查,他便知道了,林天凡只怕凶多吉少。
钟鼎早已锒铛入狱了。
对于冀州巨大的钱粮亏空,上面是不打算放松的,当今皇帝励精图治,最尚节俭,最恨官员徇私舞弊,倘若那少去的钱粮一直下落不明,只怕这灾祸就要叫两任冀州刺史来顶上。
叫谁来顶上,云柏本都不关心,但是,倘若那林天凡真的被牵连,抄没家产发配充军,又或者削职为民永不录用,无论是哪样处置,小娘子都一定会不开心,林天凡是她的恩人嘛,小娘子是个重情重义的,连伙计们她都那样厚待,更别说帮了杜家甚多的林家了。
怎么办呢?
难不成,真要去求老爷子吗?
云柏大大地叹了一口气,心中真是一百一千个不愿意,当初他离家时那般决然那样潇洒,都说好了从此云游天下再不回来,可如今呢?不仅回来了,竟还要拉下脸去求他?
娘亲会不会怪他呢?
云柏一想到娘亲临终前那张怨恨的脸,脑袋便立时耷拉了下来,好像霜打的茄子。娘亲一定不许他这么做的,她那么恨爹,一定不会乐见他回来,更加不会赞同他去求他了。
可是,小娘子会伤心哪……
怎么办呢?
云柏第一万遍地发出悲鸣,天哪地呀,无论是西天的如来佛祖还是小娘子口中的卖糕点的,都来救救他吧!
想他堂堂七尺男儿,竟被这样一件小事给难住了,真不像话啊。
不行,一定要作出一个决定,这都一个月了,他再拖,等那林天凡都被刑部处决了,他再怎么求,也无用处了啊。
不过是求一求,失点面子,但倘若真的救了林天凡,小娘子一定会对他感激涕零吧?哈哈,云柏想到自己到时可以作威作福,将小娘子平日欺负他的全欺负回来,顿时就乐的不知东南西北了。
想到就去做,云柏腾地站起身来,准备去老爷子的书房找人,虽然他这个爹不怎么样,但却是有本事的,他大概也早知道自己这回回来的目的了,所以一直毫无动静,只怕是等着自己主动上钩呢……
唉,真是可恶啊,他还真就上钩了。
娘啊,不要怪您的儿子不孝啊,您要是想打骂儿子,等儿百年之后,您在黄泉路上等着,我一定叫您打骂个够!
云柏念叨完了,便叹了口气,认命地向那鱼饵……哦,不,书房行去,虽然明知,钩子就在后面藏着呢,但他却没法拒绝那饵的诱惑。
云开山听着下人报说:少爷来了,忙起身回了书房,戴起他的西洋小眼镜,随手拿起一本书,便坐在案后“认真”无比地看了起来。
听见敲门声响,云开山按捺住心中不可抑止的喜悦,面上却作出一副不在意的严肃模样,清了清嗓子,沉声道:“进来吧。”哼,臭小子,叫你跑!看老子这回有没有本事叫你乖乖留下!
“有什么事啊?”云开山放下书,望着一副不情不愿的云柏,低着头的模样没有一点从容优雅的贵家公子样,登时便皱起了眉头,唉,庶出的小子,果然比不得正室养下的孩子啊,然而眼下他只剩这么一个儿子了,再不好也没办法,谁叫自己那苦命的小儿子,一病就去了呢……
老来丧子,人之大痛呀!
云柏慢慢地说出自己的请求,好半晌不见老爷子回话,还以为有什么变故,刚想开口询问,便听见老爷子那熟悉的声音带着些微微的暗哑,道:“你说的,我可以办到,不过我却有个条件,你想听吗?”
这不废话吗?云柏翻了个白眼,道:“父亲大人请讲。”
“好,你说的事,都不难办,为父却只有一个要求,要你马上回来接掌家里的事务,做我的接班人,你可愿意?”
第八十七章:悠然而往,悠然而来。
远远望见十柳草庐,吴岑便扬手一鞭,坐下马儿吃痛,四蹄翻飞,卷起落叶无数,眨眼间庐门就在眼前,吴岑也不慌张,口中轻“吁”一声,手下用力,缰绳一紧便是一个急停,他也不等马儿停稳就飞快地甩蹬下马,把缰绳向随从手里一塞,便闪身进了草庐。
这一系列动作,吴岑做的熟稔至极,迅捷的同时又如行云流水般悦目好看,再配上一袭随风飘起的白衣,说不出的潇洒出尘。
陶花涧坐在一旁树干合抱的大柳树上,望着消失在草庐内的白色人影,忍不住捋着胡须点了点头,这个年轻人,不错。
有他陪着清河,清河也会快活一些吧。
陶花涧低低地叹了一口气,想到那个温雅聪颖的大徒弟,从未皱起的眉头也渐渐拧了起来,他这个大弟子,不仅身世坎坷,还身负顽疾,曾经有个名医说过,清河胎里带病,必活不过二十五岁,他起初还不信,如今看来,是真的却有其事了。
可叹清河还如此年轻,天分又高,人又勤奋,最可贵的性情极好,淡泊名利,宽仁忍让,最合陶花涧的心意,得他倾力相教,是他名副其实的关门弟子。
陶花涧生平最自豪的一件事,就是培育出了苏清河和东方阡陌两个人。
他虽是燕地大儒,但却不肯出仕,只愿纵情山水之间,泛舟小湖之上,怡然自得,最是淡泊的一个人,同时,也是个非常懂得生活的人。
人活着,快活就好,官场尔虞我诈,大费心神,不是他的所爱啊。
陶花涧也总是将这种心境传给两位弟子,而二人之中,做的最合他心意的,还是苏清河。
东方阡陌天分虽高,终究是少年心性,爱慕名利贪恋繁俗,最后不听他劝,终于远游而去。只有苏清河,几十年如一日早十柳草庐伴着他,其实,只要苏清河愿意出去,什么也拦不住他,凭他的才干,五湖四海尽可去得,什么身世什么麻烦,有他陶花涧的亲身教导,也绝对难不住他,但清河留了下来,且从无怨言,就算是隐姓埋名也毫不在意,这才是他的弟子啊!
然而眼下,自己最得意的弟子却在一步步迈进生命的终结,终于叫陶花涧这个逍遥了一辈子的人,也开始焦虑了。
他寻遍了信都医师,也未找出治愈苏清河的法子,使遍了天下的名贵药材,也仍是保不住苏清河的元气,从未发过愁的陶花涧,真的束手无策了。
而陶花涧排解忧虑的方式之一,就是爬树,登高望远,视野的开阔自然带来心境的清亮,是他常用的解忧办法之一。
今日又上树,恰逢吴岑前来,叫陶花涧看了个正着。
清河近日交了个好友,陶花涧是知道的,只是他却不知,徒弟的友人竟是个如此出众的人物,果然是他的好徒弟,眼光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