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缺九州经典力作(套装共11册)-第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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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他送你的是什么,如何才能配得上你的身份?”雪怀青倒是丝毫也不扭捏,“你不是只通报了你和白千云的关系,而没有说明你是长门僧么?”
安星眠举起了手里的东西:“但他偏偏送了我一支夜北狼毫笔,并不算是名品,价格丝毫也不昂贵,唯一的好处在于结实耐用,送给从来不追求奢华的长门僧实在是再好也不过了,非常相称。这说明他的消息十分灵通,短短几天就已查出我的真实身份。”
“而且他并不因为你是长门僧而拒绝见你,反而还送上礼物,这不是和皇帝作对么——他不会是想诱捕你吧?”雪怀青有些担心。
“他要是会那么做,也就不是宇文公子了,”安星眠自信地说,“咱们去会会他吧,虽然肯定没那么轻松,但或许,会有一些收获的。”
两人当天就启程出发,李福川火速安排好了船只。寒云川就在云中城的西北方向,汹涌的回龙江水经寒云川和云中后汇入建水。这时候已经是寒冷的十二月,往日澎湃的江水稍微收了一些声势,却仍然奔腾如虎,惊涛拍岸,让人不由得触景生情。安星眠站在船头,看着残阳下的苍茫暮『色』,心里颇有一些感慨。
入夜时分,船到了目的地,那是寒云川岸边的一处小渔村,按理应该是个静谧的所在。但此时此刻,渔村里灯火通明,远远就能听到人声喧哗,显得热闹非凡。
“他们为什么会选在这种地方聚会?”雪怀青问,“这到底是个什么会?”
“这个会最有意思的地方就在于,谁都想来参加,却又谁都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玩意儿——它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安星眠说。
雪怀青很是纳闷:“这话是什么意思?”
“听说过云灭这个名字吗?”安星眠说。
“当然听说过,说书先生都喜欢讲他的故事,”雪怀青说,“他是几百年前羽族的箭神,也是个脾气古怪的家伙,但是偏偏娶了个乖巧听话的妻子,他的徒弟云湛也很有名。”
“这个聚会就和云灭当年的经历有关,”安星眠说,“云灭虽然不能说是邪派,但一直是个坏脾气的家伙,如果有谁想要对付他,很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有一年,一个仇家来找云灭寻仇,被云灭一箭穿心,临死之前,他向云灭提出要求,要云灭去寒云川边的一个渔村找到他的儿子,告诉他儿子日后找云灭报仇。”
“这可真是个古怪的要求,”雪怀青说,“难道云灭会答应?”
“要不说云灭是个奇怪的家伙呢?他真的答应了,而且真的去了渔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那家伙的儿子,”安星眠接着说,“那个仇人的儿子提出了更加古怪的要求。他说:‘我天生体弱,而且也过了练武的年纪了,所以自己是不可能报仇的。但我头脑聪明,我现在就会离开渔村出去赚钱,然后每年聘请一名杀手来向你挑战。你愿不愿意每年的这个时候来到渔村,接受这样的挑战?’”
“这个要求我倒是觉得云灭一定会答应的,他从来就喜欢各种各样的挑战,越艰难越好。”雪怀青说。
“你说得半点也不错,云灭果然答应了,”安星眠说,“第一年到了约定的日子,也就是现在这个时候,十二月初的样子,云灭来到了这座村子。那个年轻人果然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为了一名小小的杂货商,但是钱还很少,请来的与其说是职业杀手,倒不如说是个地痞打手。但是云灭没有拂袖而去,还是按照约定打了一场,把那个所谓的‘杀手’打得半死,倒是留下了他一条命,或许是不屑于杀这种人了吧。
“第二年,云灭再次如期到来,这时候那个年轻人的生意已经比第一年大了不少,在南淮城有了几间铺面,这一次总算请到了一个真正的杀手。但这个人和云灭的实力差得还是很远,被云灭一箭封喉,完全没有还手机会。
“以后的五年,这个年轻人的生意越做越大,请来的杀手水准也一年比一年高,虽然还是不可能击败云灭,但这桩奇异的复仇已经引起了很多武人的关注。第二年的时候,不知怎的消息传了出去,就有一些人来到此地,不为别的,只希望能一睹云灭的风采。毕竟这位传奇人物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能有个机会见到活人,也算不枉平生了。结果是,年轻人连续七年复仇失败,但生意却越做越大,并且每一年都能吸引更多的人跑到这个渔村来,开始只是单纯地想要见见云灭,后来却开始关注于这场复仇本身,很多高身价的杀手更是以被年轻人请到为荣,虽然这七年中的七位杀手全部被打败,其中三人送了『性』命。”
“那么多人仅仅是为了他而去观看那次复仇……”雪怀青有些神往,“这样的人物,是不是和须弥子差不多了呢?”
安星眠有点啼笑皆非:“云灭虽然古怪,总体上还是个正常人,须弥子根本就是怪物,怎么能把他们俩相提并论呢?不过要说实力,这两个人确实是近乎天下无敌的。总之在这七年中,到这个渔村的人越来越多,竟然慢慢把它演变成了一次武学盛会。通常人们想要找某个人而找不到的时候,就会想到:‘是不是十二月去寒云川旁的小渔村就可以碰到他呢?’然后他十二月来到寒云川,居然真的会找到这个人。”
“果然成了一场盛会了呢,”雪怀青听得饶有兴味,“这不就和我们尸舞者的研习会差不多了么?”
“比你们的研习会融洽得多,几乎没有人打架的,大家都是去参观云灭嘛。”安星眠笑着说,“到了第八年,基本上九州有名望的武士和秘道家都去了,把这个小小的渔村挤得水泄不通。不过渔民们并不抱怨,反而纷纷把自己家改成小客栈和小酒馆,为那些出手豪阔的武人提供休息的地盘,据说赚得比一年打渔还多呢。”
“快说下去,后来怎么样了,谁赢了?”雪怀青催促说。
“是啊,那时候的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无比关注第八战的胜负,”安星眠说,“因此第八年比以前任何一年又要热闹得多。而且那时候正是和平年代,所以不只是东陆华族,那些来自九州各地的蛮族、羽族、洛族的武士和秘术士都跑来凑热闹了,甚至还有夸父不远万里赶过来。到了决战那一天,所有人都在翘首企盼,猜测着那位复仇者可能会请来什么样的杀手,要知道,第七年被击败的那名刺客,在最后生死关头竟然使出了天罗丝,人们才猜到他竟然是传说中消失已久的天罗刺客。所以在第八年,人们甚至以为,也许会有辰月教的秘道大师出场助阵——谁能判断出金钱力量的底线呢?”
“那最后到底来了什么人?真的是辰月教的秘术士吗?”雪怀青急忙问。
安星眠诡秘地一笑:“到了那一天,人们早早地来到了村外的一处江滩,云灭也准时到达,但那个人们期盼中的杀手却死活没有『露』面。最后到了约定的时刻,一个人慢慢地走到了云灭面前,人们都惊呆了:居然是那位复仇者本人,当时他已经是一个相当成功的大富商了,甚至于宛州诸侯都会主动巴结他,听说还有介绍自己的门客去替他复仇的。但没有任何人听说过他本人会武技。”
“是啊,难道他一边经商一边悄悄苦练?”雪怀青很纳闷,“八年的时间,要打败普通的武士或许可以,但那是云灭啊。”
安星眠看着雪怀青认真的神情,心里微微一动,觉得她越来越和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女没什么两样了,似乎尸舞者的阴霾正在一点一点离她远去。他原本就不喜欢捉弄人,所以也不卖关子:“没有。他走到云灭面前,环顾了一下周围的看客们,大声宣布说:‘各位,我的复仇到此结束。’”
“这是为什么?”雪怀青很是意外。
“当时的围观众大概比你还意外吧,一个个都目瞪口呆,”安星眠说,“就连云灭也相当吃惊。那位复仇者笑了一笑,解释说:‘这八年来,我把所有的精力都花在经商赚钱上,目的就是为了请来九州最好的杀手,替我杀死云灭先生,为先父报仇。为了这个目标,我殚精竭虑食不甘味,没有一天能安稳入睡,结果无意中,我成为了一个大富商,再也不是当年裤子上打满补丁的渔家少年了。’”
雪怀青微微皱眉,似乎是有点领会到了那位复仇者此番话的含义,安星眠接着说:“‘其实今年,我真的看中了一位很强的高手,比过去七年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强,我觉得如果请了他,也许会有机会击败云灭先生。但就在我派出信使的前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请的杀手真的杀死了云灭先生,我大仇得报,无比快慰,打算好好享受一下我挣来的财富身家。但就在这时候,我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人,他自称是云灭先生的儿子,是来找我报仇的。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他一刀砍掉了脑袋。’
“‘我大叫一声,从梦里惊醒过来,回味着那把刀砍在我脖子上的感觉,忽然发现:我很看重我现在的生活,并且希望日后能活得更好,但假如因为杀死云灭先生而被他的子嗣寻仇的话,这一切就都成了泡影。相比起没完没了冤冤相报的仇恨,我的生活也许应该有更好的意义。因此,我做出了我的决定,从此以后不再提向云灭先生复仇的话题,相反,我要感谢云灭先生给了我足够的动力,让我有了今天的成就。’
“所以,这场为期八年的复仇,最后以这样一种皆大欢喜的方式收场。云灭离开前说了一句话:‘你一定会成为一个人物的。’固然有旁观者觉得这样结束不够刺激,但更多的人却发现,这样的场合真是有意思,能够见到许多平时见不到的新老朋友,而那样的氛围原本也不适合比武。后来慢慢形成了惯例,每隔几年武士们就会到这个渔村聚会一次,而这个渔村里的人们也就发达了,每隔几年就有一次发财的机会。”
雪怀青默默地听完,半晌没有言语,过了好久才说:“这个人的胸襟,还真是值得佩服,那他后来一定把生意做得更大了?”
“这位复仇者的名字,叫做黎玄冲。”安星眠说。
“南淮黎氏的始祖?”雪怀青惊叹不已,“原来如今的南淮黎氏富可敌国,起源竟然是因为云灭的杀人一箭?”
“可见人生的际遇总是这样奇妙而不可捉『摸』,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也可能会影响深远,甚至在历史上都刻下深深的痕迹。”安星眠说到这里,忽然神『色』有点僵硬,被雪怀青看在眼里。
“你怎么了?”雪怀青问。
“没什么,想到了一点无关紧要的事情而已,”安星眠摆摆手,“准备下船吧,我们已经到了。”
船靠岸之后,两人才发现,这个渔村其实已经不大像是渔村了,更像是一个官道上常见的提供过客吃喝住宿的小镇,到处都是酒馆和客栈。而村民们做生意也完全熟门熟路,见到两人上岸,立马一群人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宣称他们家的客栈是最好的,他们家的鱼汤你走遍九州都喝不到。
雪怀青不太擅长和人打交道,见到那么多人立马有些头昏脑胀,安星眠却很擅长应付这些。不过还没有等到他施展自己的才华,带路的家仆已经毫不客气地推开所有人,然后为二人引路。村民们也不以为忤,几百年来,他们祖祖辈辈都见惯了各种各样坏脾气的武人,也懂得无论如何都别去招惹这些人。
雪怀青忍不住想:这个宇文公子既是大将军的孙儿,又是市井中的红人,大概应该住得挺好吧?不过等她到了目的地,还是感到有些意外。宇文公子住在一间普通的农家小院里,院门口站着一个看门人,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多余的保镖。倒是有不少的武人可以在这间院子里外随意进出,看门人居然也不加阻拦,让人很是纳闷此人的职责到底是什么。
家仆把两人领进院子,直接把他们带到了一间毫不起眼的小书房,在门外通报了一声。雪怀青以为宇文公子会说一声“请进”之类的话,没想到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宇文公子亲自迎了出来。这个人身材颇为高大,但相貌却很斯文,脸上的笑容也看起来很真诚。
“我如果说‘久闻大名’,二位一定会在心里骂我一声虚伪,”宇文公子说,“但是我说我一直热忱盼望着结识两位,非常高兴见到你们,确实出于真心实意,绝无虚言。”
这段有趣的开场白立刻让雪怀青对宇文公子产生了好感,虽然明知这样求贤若渴的人物为了能吸纳人才必然会能言善道,并且对人礼敬有加,但宇文公子这番话说出来还是很容易让人亲近。她一下子就有点明白了为什么宇文公子在市井武人心目中的地位那么高。
宇文公子把两人请进书房,坐下寒暄了几句。这间书房的陈设朴实典雅,和宇文公子的人相仿,丝毫不带奢华,却隐隐透出贵气。他对雪怀青的尸舞者身份丝毫不觉不妥,反而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询问了不少问题,却又非常懂分寸地没有问到事关修炼机密的内容,雪怀青认真回答,安星眠不时恰到好处地『插』一两句嘴,双方气氛十分融洽。
甚至有一些安星眠都还没弄明白或者并没有往深处想的问题,宇文公子也涉及了。比如他问:“我很好奇,尸舞者平日里一般不和外人来往,生活来源会是怎样的呢?”
“我们尸舞者对毒物和『药』物都有很深的理解,而且用不怕中毒的尸仆去捕捉、采集、种植和培炼更是天然的优势,”雪怀青耐心地解释着,“有一些天赋太差的尸舞者,或者干脆是胆子够大的非尸舞者,就和我们做这样的生意,收购『药』物再去出卖。他们可以赚到大钱,而我们至少生活无忧——钱多了也没处花。”
原来如此,安星眠暗想,我还以为你们都靠杀人越货为生呢,看来不是每个尸舞者都是须弥子啊。
最后尸舞者的话题聊得差不多了,宇文公子感叹了一番“真希望有机会能拜访一下须弥子这样的奇人”,算是结束了和雪怀青的交谈。然后他转过脸,别有深意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