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门案中案-第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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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读过《史记》嘛,”李如枫闷闷道,“当时修造陵墓的工匠,在他们完工的时候,才发现墓门已经从外面封死了……”
天啊,我可不要给这个死鬼送葬!我有些害怕,突然听到墓室的最深处,发出了一丝细微的声响。
那声音很轻,不仔细听根本听不见。老张他们也听到了,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望向了那一团阴影。
这时我才发现,这墓室里的死人并非只有苦主,在那具小小的棺椁旁边,还有两个一样大小的长方形木质漆器。这漆器估计是用阴沉木或者紫檀制造的,看上去十分地厚重。上面的花纹繁复美丽,如果不考虑那里面装的是什么,还真是一件艺术品。
声音就是从这漆器里传来的。我怕到了极点,顺手抄起身边放着的宫灯,想做个防身的武器。谁知那宫灯像是长在了地上一般,死活就是挪不动。
刚才那个,也没这么沉啊!我一急,狠狠往下一用力,只听哗啦一声,我竟然把那个塑像的胳膊给拧了下来。
这位王爷,您大人有大量,别和我计较。我抓着那半条塑像胳膊,谨慎地盯着远处,准备那家伙一起尸,我就给他那么一下子。
李如枫站旁边,不经意地朝我这边瞟了一眼,接着就脸色大变。
“谢昭,”他战战兢兢道,“你拿的是什么东西?”
“胳膊腿儿。”我有些不耐烦,心想这人怎么今天一惊一乍的。他这么一嚷,老张和小孙也看了过来,他们脸上同时涌现了一种奇怪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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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仓库记(上)()
都犯癔症了?我疑惑地望向那铜像手臂。一般来说,铜像都是空心的,而这个却是实心的。就在胳膊的断裂处,透出了干燥的类似风干肉一样的东西,隐约地发出一股说不清的味道。
这难道是……我大叫一声,对着墙就把它扔了出去。哗啦一声,铜像胳膊在墙上四分五裂,滚落在地上的,是一只黑漆漆的干尸手臂。
这个王爷还真够狠的,居然拿活人做塑像!再回想起那些铜人的栩栩如生,我不由得汗毛倒立。
吱呀声越发地大了起来。望着那不断移动的漆器盒子,我是真的很想一了百了,一屁股坐上去拉倒。可万一里面真的是个力大无穷的僵尸,怕是来十个相扑力士都不够吧。
终于,漆器的盖子飞了出去。一个人从里面坐了起来,满头珠翠,隐约有环配叮当。
“卧槽,这是个女鬼?”老张失声道。我们几个人傻了一样地看着黑暗中的那个“人”,那些华贵的钗环正隐隐约约地发出微光。
谁知她坐到一半就不动了。借着微弱的灯火,我第一次看清了她的面貌。这应该是个王妃之类的人物,一身大红袍服,头插双钗。最让人惊讶的是,过了这么久的岁月,她的肌肤依旧是吹弹可破,秀丽动人。
她就这样身体微微向前倾,静静地坐在棺椁里。涂着大红蔻丹的双手交叉于膝前,纤长眼睫毛如同两把打开的小扇子。
有略带着酸甜的香在燃烧,就在这一刻,她骤然睁眼,对我恬然一笑:
“我等你好久了。”
* * *
一
他们拖我出去的时候,我居然也没有多么难过。
我轻轻地对那几个人说道:
“我自己走。”
桌上钧瓷的茶杯里,茉莉花茶还幽幽地绽放着香气。我走上前来一饮而尽,无尽的苦涩停留在舌尖。
还有什么能带走呢?我扫视周围,似乎也没有什么可以眷恋的东西——一如当时,我来的时候。
一路上,我的眼睛里依旧是恍惚的,就这样结束了?只是半夜里,我披起长衫,窗外月光无知无觉地散落下来,年少时读的句子突然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胭脂泪,相留醉,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刹那间所有的悲伤与不甘都涌上心头,泪如泉涌。原来不过是我以为罢了。二
家破人亡的那一年,我十五岁。庭院里的蔷薇花开的正好,折在手里细细把玩。却听到家人呼号奔走的声音,花朵滑落在泥地上,被践踏,更多的是触目惊心的血,染透了它的花瓣。
族里十七岁以上男子腰斩于市,年幼者入宫为奴为婢——这样血色的记忆,让我很多年里读史书的时候,看到的不是成王败寇,而是无辜者染透的血泪。家族支持的王弟终于没有继承王位,反倒是才智平庸的皇长子,在军队的支持下做了皇帝。
新君怎么能容下我们呢?很快,弹劾的奏折雪花片一样地递上来,整个家族,以摧枯拉朽之势衰败下来。昔日人人艳羡的沈家,就这样成为京都的往事昨篇。
母亲和姊妹把自己悬在梁上,她们不能忍受日后可怕的耻辱。我遵从《女戒》里班大家的教导,也向庭院的池塘伸出了脚。可是那刺骨的凉意让我打了个激灵,我真的要这样死去么?就在那一瞬间的迟疑里,官兵赶到,他们毫不犹豫地把我拖着头发押走了。
罪臣之女充入掖庭。我和一行头发蓬乱,形容枯槁的罪属被押入内廷。庭院深深,柳叶细细,我只感觉到春寒料峭。
我就是那个时候见到他的。何去何从,将由这位年轻的亲王决定。他怜悯地看着我的手说:“姑娘想必是没做过多少粗活罢?”还没等我答话,便轻轻在名册上画了一划。
“内侍局。”他说道。我惊愕地抬头,大多数罪属都会去浣衣局,从此双手便要浸在寒水里,承受永无止境的苦役。而内侍局,主管女官内侍习字读书,实在轻松太多。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一日,我正在给小内侍们讲解《诗》,他缓步从窗边经过,目光漫不经心地朝我望来。
他有一双那样清冷的眼睛,如同幽潭一样深不可测。可是他对着日光淡淡笑起来的时候,却又那样明亮如同南方最晴朗的天空。我一慌神,《北风》的下一句便涩在口中,怎么也不记得了。
“惠而好我,携手同行。”他淡淡对上。我愣在那里,一任春风轻柔地拂过我的脸庞。
这宫里的日子那样地难捱,可是,如果你爱一个人,你就不会觉得这日子漫长。
可是还是到这一日了啊。
其实我很想大声地质问他,既然是这样,那又何必,又何必把我选来内侍司。
你明明知道我这样地喜欢你,却毫不犹豫把我抛向那万丈深渊。你,不过是仗着我喜欢你罢了。
我平静将双手举至额际,向他深深施礼。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在看我,双眸低垂,转身离去。 三
他们说,这里静得连风吹过都能看到踪迹。
每天早上,我会起床把所有的花枝都浇一遍,然后给自己沏一杯茶,冬天是红茶,春天是白茶,夏天则是茉莉花——不要怪我说不出茶的名字来,毕竟,连喝的茶也是交好的小宦们私下里偷偷递给我的,我把它们用不同的瓷罐盛了,放在桌边。借以此提醒自己四季的变更。
小小的一间斗室,存放的全是各类书籍。新君认为宦者亦应识字,于是在后宫之中设立了这放书的斗室。然而他忽视了一个问题:西宫的宦官白天里都有很重的事务要做,晚上又要侍奉年长者,怎么能有时间来读书呢。于是仓库人迹罕至,连台阶上都长满了青苔。
读书,习字。我慢慢地练习飞白,字迹从开始的古拙变得有模有样。惶惶然里见到柳絮飞扬,眼泪就不知不觉地落下来。
本待将心托明月,无奈明月照沟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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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仓库记(中)()
仓库位于西宫一角,西宫原本是先帝乳母魏氏的处所,后来魏氏被处死,这里也很快衰败下来。在这里供职的浣衣宫人多为没有钱财打点之人,过得可谓犹如死水一样。于是她们总是在捕风捉影地讨论新君的容貌,说他是如何地丰神俊貌,说他如何地温柔娴雅——
“皇上在十七岁的时候还是一个郡王,皇兄病危的时候召集他进宫,”一个宫人有声有色地说道,“他袖中藏着炊饼,在宫中一口水都没有喝——”
“为何会这样?”有小宫女问道。
那宫人被打断,不悦地看了她一眼,“当时宫里全是魏公公的势力,一不小心就会中毒身亡呢。”
“呀——”她们惊呼,“那么然后呢?”
“后来皇上率领军队,杀死逆党,继承大统!”宫人神采飞扬地说道,“皇上布袍缓带,见过的人都说是王朝第一清秀之人。”
她们在热切地讨论着,我只觉得厌倦,她们所说的新君,是灭我全族之人的兄弟。而实际平叛无论多么值得人称颂,也是总有人得意,有人衰败的。
享得了泼天的富贵,亦是要承受日后弥天大祸。
“姑娘眉目清秀,也许日后有富贵可享。”亦有侍奉先帝的老宫人,拉着我的手徐徐说道,“先朝的淑妃,可不就是库房宫女么?”
我只微笑不语。他们所说的淑妃纪氏,是两广土司之女,被作为战俘押解至京,入宫为执库宫女。而后机缘巧合,她与皇帝有了一夕欢好,然后生下他唯一的儿子。
那又如何?纪氏千辛万苦把皇子藏匿在仓库养大,十年后,皇帝与皇子相认,她却遭到万贵妃的毒手,即时香消玉殒。
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我觉得这样的一生,实在了无意趣。倘若我是那纪氏,必定后悔彼时的邂逅。
而且,我觉得,皇帝除非发了疯,否则是不会来到这形似冷宫的地方的。
阳光很好的时候,我会把书慢慢地一页页摊开了,让微风穿过它的扉页。书也是有灵魂的,不经风月,便只能在黑暗里萎谢。
所以,见到他,我是非常讶异的。那日,我正在晒书,阳光温暖滴照着,却听到一个清脆的男声:
“你是看守书库的宫女么?”我抬头,看到了这个清瘦的男子。
和他不同,这个人笑起来如同和煦的春风,仿佛这世间的暖意都凝聚在他的嘴角。明黄色的衣袍上金龙怒目,已经足以说明他的身份。我拘谨地行礼,“陛下。”
他颇有兴味地走进书库,翻看那些古籍。我对他的到来,一丝一毫兴趣也无。甚至是有些厌烦了,厌烦他叨扰我的清静。
于是在例常的问话后,我对他福了福身:“如果陛下没有别的事情,婢子去把书收一下。”
“嗯。”他很温和地看着我,“晒书,也是书司要求的么?”
“只是婢子觉得可惜罢了。”我一本本地把书收好,“可惜这前朝读书人的心血。”
他不再言语,等我再起身,他已消失在门外。小宫女们都围上来问东问西,而老尚宫则连连叹息:“这样好的机会,姑娘怎的就错过了?”
机会?我笑着摇头:“那天家富贵,非我等可以消受得起的。”
我已经学会不要太多的幻想,过往的惨痛教训已经让我醒悟,泥淖里不会开出艳丽的花朵,挣扎着活下去才是这里的生存之道。
三日后,内侍司颁下旨意,拔擢我为御前侍奉女官,即日起行。
四
“为我好好料理这读书人的心血罢。”御前谢恩时,他正在看折子,温和地对我笑道。
后宫对此大有议论,想必是他们想起了神宗年间王氏的旧事。王氏以一介宫女之身生下皇长子,从此荣耀无双。她们不甘而好奇地打量着我,猜测我是否会步她的后尘。
在御前和在仓库,其实并没有什么分别。无非是礼数更多,谨慎的心多了十分。时间长了,和众人熟识起来,便也不再像最初那样充满芥蒂和猜疑。
圣上亦没有什么宠幸的意思。这倒是令后宫诸人大大地吃惊。每日从下朝至暮色四合,我不过是按着当值的次序在御前奉茶。看着廊柱的影子变换着位置,这一天便又缓缓过去。
可是日子还是有所不同的。没有仓库那样清心寡欲,亦没有在内侍司那样心口灼热,而是平静可以依靠的。
仿佛这一生都可以看到头,如同船桨缓缓滑过湖面一样,不留痕迹地任凭时光流逝。
却终于有一天,从大臣慷慨激昂的声音里,听到了他的名字。
那位正直的老臣还在数落他的罪行,深负皇恩,欺君罔上。是了,从最初幽深的眼神里,便知道他不能屈居人下。
但如何成也疾急,败也如此迅速。
皇帝的茶盏空了,旁边的老宦官几次抬眼示意,而我浑然不觉。一瞬间仿佛深陷记忆的漩涡,他微笑的样子,他低头对我伸出手。
还好我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所在。颤抖着奉上新茶,浅绿的茶汤跳跃着濡湿了手指。
“听说你是内侍司出来的?”大臣退下后,他*地问我。
想必是方才的慌乱引起了他的疑惑。于是我跪下,将我怎么去的内侍司向他说明。
“然后你去了书库。”他沉吟着,不再问下去。
我亦是沉默。该怎样解释,所爱慕之人突然露出的狰狞面容,推我步入那深渊?
五
他已经离开了。我惆怅地望着挂在天边的弯月,嘴角却忍不住浮现笑意。
老尚宫还在絮絮叨叨:“姑娘可要小心啊,亲王终究是皇帝的亲弟弟,来日东窗事发,抵罪吃亏的只有你自己。”
那又如何?我不以为然地摇头。身处这阿鼻地狱一般的内廷,四处所见尽是腥臭污浊。他是我唯一可以望见的星辰。
突然有一天,宫正带人来了。尚宫们面色铁青,她们一言不发地开始搜查我的物品。
也许是有人向她们透露了什么消息。幸运的是,他这几天并没有来。我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却听见宫正冰冷的声音。
“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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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仓库记(下)()
恐惧涌上心头,我的声音颤抖如秋蝉的哀鸣:“那不是我的,不是——”
“带走。”
审讯的第三天,我已是气息奄奄。数不清的棍杖落在身上,无论我如何矢口否认和他的关系,尚宫们还是不肯相信——那手串,是不久前皇帝赏赐给他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