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长相守-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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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倚华好笑起来:“冷大人,夫君,相公,你这是怎么了?按照你平时的表现,现在不应该先进门劈头盖脸骂我一顿,再质问我为什么和娘家牵扯不清,还要陷你于不义,然后再隆重地宣布你是忠臣,君子,绝不会和我们同流合污吗?怎么今儿个转了性了?“
冷澄局促不安,双手都不知道放到那里好,脸上尽是赧然的表情,张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
转了性吗?
好像从晋州回来,就不一样了。
明白了很多,也放弃了很多。
明白了两袖清风直言不讳不一定就能救得人命,明白了要抓到把柄要虚与委蛇,明白了有时候威逼利诱必不可少,明白了很多人,包括任倚华,活的并不容易……。
放弃了一直坚持的倔强,放弃了公义宁向直中取,莫向曲中求的想法,放弃了嫉恶如仇的热血……。
这样的他,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别人?
倚华低头吹开缠绕在颈部的柳丝,还是眉眼含笑,只有逐渐绞在一起的手指昭示了她的紧张。
冷子澈,今日我自断退路,希望他日你莫要负我。
偏僻的冷府中一片祥和,可处于九城中心的定远侯府却是阴云密布。
定远侯面沉如水,静默之间不怒自威。他面容不似怀化将军那般硬朗,却是有几分阴柔。他就这么一身官服坐在主座上,年岁虽已过不惑,气质倒有几分卓绝。
堂下伶伶仃仃地站了一个穿官服的清瘦青年,满不在乎地说:“如琛的病已经好了,大伯何必拦着我不让我上朝去?”
定远侯嗤笑一声:“病?你确定你这只是病?我劝你还是好好想想吧,别贸贸然出头,给我秦家找麻烦就算了,要给朝廷找事你有几个脑袋也担不起!”
那青年冲天翻了个白眼,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伯父,在下好歹是都察院的左都御史,对都察院有统领之责,若装病迟迟不去履行职责,我才真是自己找死呢?伯父,不知道阻碍朝廷命官行本职事是个什么罪呢?”
定远侯微闭上眼:“少把你那套拿来对付我,看来三个月对你来说是少了,世家子弟要讲究修身养气,你这样拼着让后代万世指着你脊梁骨骂一声酷吏,有什么意思?”
秦如琛摇头晃脑:“有什么意思?大丈夫不能流芳百世,遗臭万年也不错。”他本生就一副风流样貌,薄唇凤眼,未语先笑,想必混迹花丛中也是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风光过一阵。可如今不晓得是病的还是气的,面色青白,身形清减,颇有形毁骨立之感。再加上这话狂傲,配上他那一阵风就能吹走的小身板,真是说不出的诡异。
定远侯听这狂言,仍是岿然不动,只是语气里透出凉意来:“你要发疯自己疯就好,别把整个秦家拖下水去。这次你只病了三个月是你的运气,你再这么胡闹下去,你的命到底在哪里还不知道呢?”
秦如琛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随他去吧。”
定远侯拿起茶盏,狠狠地摔在秦如琛脚下。
一声脆响,四分五裂。
秦如琛勾起嘴角,笑的分外的“凉薄”:“伯父浪费了不是?直接说一声滚不就好了,侄儿这就走这就走。”
定远侯沉声道:“回来。”
秦如琛脚步一刻不停,还不忘回嘴:“伯父对不住了,不管您今天怎么说,我还是要去上朝做事的,最近吏部考评快到了,我可不能让他们挑住错处啊。”
定远侯冷冷说:“就是考评快到了,你才不能出去。你若是老实呆着,别人还能放你一马。你若是出去捣乱,考评上不知道会记上些什么。”
秦如琛傲然一笑:“整日打雁还能被大雁啄了眼睛不成?我倒要看看谁敢找我的茬儿。”
定远侯语气里满是嘲讽:“你倒是有自信?若是真有本事,你又何必躺在床上三个月,还差点就去见了阎王?”
秦如琛忽然停下了脚步,半侧着头想想,装模作样地叹息了一声:“大概是天妒英才吧。不过,伯父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正要去找我的福分呢,伯父还是不要拦我的好。”
无论怎么说,秦如琛还是语气轻佻,定远侯不禁真正怒起来:“你可知道主管这次考评的官员是谁?”
秦如琛慢悠悠地说:“怎么不知道?冷澄冷子澈,吏部考功司郎中,以前是户部主事,因户部亏空一案上书,直达天听,被皇上誉为不二直臣,从此平步青云。前段时间刚刚被赐婚,娶的是宫中颇有地位的年轻女官。还有,”他眼波微微一转,语气却变得越发轻佻,像是在说什么有趣的事情似的:“他因晋州假金矿一案,还弹劾了怀化将军和您呢。”
定远侯挑挑眉,有点惊奇:“真难得,一个三个月在生死线上挣扎的人居然还知道这么多,看来你能做到左都御史靠的倒也不全都是秦家的家世和那种不惜命的刻薄劲儿。”
秦如琛闻言又是哂然一笑:“伯父这句话倒是合我心意,不过有一点您说错了,我不是不惜命,我是太惜命。人生不得行胸怀,虽寿百岁,犹夭也。要是单为了一条命束手束脚的,岂不是白来人世走一遭?说起来,冷大人那不畏权贵的做派倒也挺对我脾气,改天,我要去亲自见识一下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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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为翔长空宁折翼()
定远侯拍案而起,目光炯炯,冷锐如刀剑,仿佛要把面前侄子生吞活剥一般。使用阅读器看千万本小说,完全无广告!
秦如琛还是笑吟吟地,就站在庭院当中,明明是一身寥落,偏像身后有依仗似的,站的分外的笔直,阳光下如风中孤竹。
定远侯见他如此更是气恼,大步流星走到他面前,高高地举起手。
眼看那巴掌就要打下来,秦如琛不闪不躲,目光里没有一丝惧怕,仿佛早有预料。
时间刹那静止,连洒落一地的阳光都像凝住了一样。
巴掌到底没有落下来,定远侯放下了手,颓然地叹了一口气:“如琛,你还在恨这个家?”
秦如琛直视他,目光幽深:“不恨,只是腻了而已。”
腻了不怀好意怂恿自己吃喝嫖赌还要装慈爱的继母,腻了自己没什么能耐只会对儿子呼来喝去的父亲,腻了为了让自己代替他那个不争气的名声更加狼藉的儿子和大族联姻,生生地拆散了他青梅竹马的姻缘的伯父。
听到自己的未婚妻在国丈大人的授意下,被她父亲感恩戴德地许给了别人的消息,他在京城街市上喝了三天的酒。喝到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其实那女子也未必愿意嫁给他这个名声不怎样的阔少,所谓青梅竹马,就能从此无猜说不定只是他一厢情愿的向往,可是,这个婚约,那个小时候怯生生地靠近他的女孩子,是他醉生梦死的人生中唯一一笔亮色,从那之后,他单纯地上厌上了那个毁了他心中最后一片美好的家族,还有这个他未曾踏入却深受影响的名利场。
更大的打击来自后面,他心灰意冷地接受了与他门当户对,相得益彰的准新娘,没想到新婚那天掀开轿帘,看到的是一具冰冷的少女尸体。
盖头下那张脸美丽动人,却早已失去了生气。插在心口上的剪子伴着一滩血分外的刺眼。
当时赤日炎炎,他只觉得像是掀开两片顶阳骨,倾下一盆雪水来。
事后他才知道他的新娘早就和她弟弟的穷教书先生私定终身,本来求通了母亲,打着让那人入赘的主意,没想到只是她父亲和定远侯嘴唇的一闭一合,有情人就生生被拆散。那个教书先生被打断了腿赶了出去,而她则被送上了花轿。
生无可恋,不死何为?
而且在那个夜里,死去的不止一人,那已经沦为乞丐的教书先生听到这个消息后,长笑几声竟是一口撞死在街边木柱上。
同生同死,委实是情深似海,只是他们两是忠忠贞不渝的焦仲卿和刘兰芝,那他秦如琛算什么?到底算什么?
还记得那天被仆人抬回家,他半眯着眼睛对怒气冲冲的伯父说了四个字:“我——要——做——官。”
伯父以为他终于悬崖勒马,回头是岸,第二天待酒醒笑眯眯来问他六部中中意哪一部?
他半倚在榻上,冷冷吐出“都察院”三个字,一抬头,果不其然,看到的是伯父惊愕的眼神。
有实职官员固然有权力,那监察这些官员的人岂不是更能翻云覆雨?
倾我毕生之力,可能让这大恒官场永无宁日?
纵然想不通他为什么要去都察院那种地方,伯父还是帮他混了一个监察御史的职分。
从此,世上再无风流倜傥,一掷千金的秦公子,官场多了一个玉面铁心的秦无常。
呵呵,再后来,就是没完没了的找茬,弹劾,秦如琛惊异地发现原来道貌岸然的官员们背后,竟然大多都有一本黑漆漆的烂帐。金銮殿上奏对一罢,看着那些人或惊慌失措或气急败坏的嘴脸,竟是如此的快意……。
他有后台,有还算可以的文笔,有灵动的头脑,还有那种近似市井破皮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狠劲儿,如何不能出人头地?
三年,左都御史秦如琛,名震朝野。
世人只道他得了皇后堂姐的荫蔽,才能独步青云。却不知他每一次升官,背后都是一大批人的丢官弃职,咬牙切齿。
世人只知他有秦家做后盾,却不知早在他两年前罔顾定远侯意愿,愣是把他的一个“党羽”的大舅子弹得贬为庶人,再不得用的时候,秦家就不肯再为他向上攀爬出半分力。还差点把他逐出门庭。
和秦家决裂,秦如琛根本就不在乎。
相反他借着秦家不满他的时候,顺利地得到了当今皇上的信任。
就像如今的冷澄,他的“耿直忠介”得到了皇上的欣赏,出自名门却既不结党营私,又不收受贿赂,还差点为国舍家,这样的人才不用当真是十分可惜。
那日里金銮殿后密室里,九五之尊淡淡一句:“若有一日,忠孝不能两全,卿当何如?”
秦如琛几番叩首,恭谨地说:“自然以忠为先。”
皇上仍不放心:“卿家不怕蒙上不孝之名?”
秦如琛坦然作答:“为国为民,此身在所不惜,何况区区名誉。臣只知臣一身所系,唯有陛下而已。”
对秦家,不爱,不恨,只是腻了,腻到了骨子里,就想逃。
定远侯没再说什么,一步一步地走了回去,背影竟然有些佝偻和苍老。
秦如琛在庭院当中呆立了一会,默默地走了。
倚华纠结地看了冷澄半天,还是敌不过自己的好奇心。
“那个,乐安任氏到底想叫你怎么样?”
冷澄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想让我在考评里从左都御史秦如琛入手,打击定远侯的势力。”
任倚华一口菜没咽下去,卡在喉咙里:“咳咳咳……。”
冷澄忙帮她顺气,倚华摇摇手:“乐安任氏做事是越发好笑了?秦如琛,那个玉面铁心秦如琛?朝中上下不知道有多少人把他恨之入骨,到现在也不过只让他在家里“病”了三个月而已,你一个吏部考评要能把他打击到,那左都御史未免也太好做了些。”
冷澄蹙着眉头:“好像不是要真正把秦如琛怎样,像是声东击西,想借此给定远侯代表的秦家下绊子。你刚才说这话,我倒是不懂了,难不成这三个月他不是病?”
倚华着意避开后面的话题:“定远侯?上次的事你不是彻底和定远侯撕破脸了吗?这次有机会你怎么不应成下来?”
冷澄苦恼道:“大丈夫恩怨分明,用这种手段就算能报复到他,我也是不屑的。何况秦御史一心为国,我又怎么能往他身上泼脏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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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冷心玉面玄衣人()
倚华若有所思:“一心为国,铁骨铮铮,你觉得秦如琛真是这样的人吗?”
冷澄不解:“女史的意思是……?难道他之前种种都是装出来的?”
倚华轻笑:“那倒未必,只是有一点想不通而已,以他的家世才华,入六部中任何一部都可以大展身手,游刃有余,为什么偏要去都察院做那费力不讨好的御史?有升官发财通杀四方的捷径不走,偏要去走那人人侧目的荆棘路,他是图什么呢?”
冷澄一听觉得有道理,自晋州一事他已经并不抱那种凡事想当然,认为官员一个个清白如水,百姓一个个善良朴拙,大家看小说最快更新按倚华说的这种想来,秦如琛的确是不按常理出牌的怪胎一个。
倚华手托腮漫无目的地遐想着:“还有你不觉得奇怪吗?他一个贵介公子,哪里来的那么大的煞气?参一个倒一个,固然是那些人身不正,行为不端,这背后又何尝不是他咄咄逼人,步步紧逼,成天斗鸡走马的公子哥儿摇身一变为铁心御史,还真是有趣的很呐。”
冷澄眼睛瞬间闪过一丝亮光:“你是说,他这样或许是秦家有意安排的?
倚华犹疑地摇摇头:“说不好,就算秦家想在都察院安排自己的势力,也没必要知道自己家的子弟做到这种地步。听说秦如琛,最有名的就是一张利口和一颗铁心,若不是皇上目前还欣赏他,按照他四处得罪人的劲头,他早就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怎么说呢,他做事和你不同,你是心中只有别人,他是心里没别人没自己,有的时候颇有一种破罐破摔的劲头。”
倚华略显紧张地拢拢头发,下了结论:“如今他是个危险人物,对秦家尤其是。”
冷澄听到这结论,隐隐有些迷惘:“那我不找他的麻烦,对秦家是福是祸呢?”
倚华浅笑道:“你只管顺你的心做事,和他秦家什么相干?难不成你真的想动秦家?”
冷澄似是顺口念叨,却又带着几分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