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难为-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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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我的不是,没早些劝着表妹。”绮年笑盈盈把错往自己身上揽一下,其余人自不好说什么。遣了一个丫鬟跑去梅林叫嬷嬷们,一行人放慢了脚步穿过碑林往禅院走。
眼看将到吴家休憩的禅院,知霏一眼瞥见相邻的禅院里生了一棵柏树,树身上紧缠一株凌霄藤,在树桠上开出金红的花朵,十分有趣,当下拉着绮年要进去看。绮年眼看着此地游人已多了起来,想必无事,便也跟着进了垂花门。一进去才发现,有个穿淡青衫子的少女,正站在柏树一侧,仰头望着树枝上的凌霄花。绮年等人一进去,少女背后站的一个黄衫丫鬟就急忙上前一步拦了众人:“什么人,怎么乱撞我们姑娘休息的地方?”
绮年暗叫不妙。能在大明寺里单独借一个禅院休息的,又怎么会是普通人。这京城里头别的不多,高官显爵简直堆山塞海,万一这要是冲撞了哪个贵女,自己吃亏不说,没准还给吴若钊惹了麻烦。当下赶紧道歉:“我这妹妹看见这凌霄花开得好,想要进来看看。实不知有人在内,是我们莽撞了。”
青衫少女侧头看了一眼,轻声叫自家丫鬟:“随月,别人只是误走了,你何必这般高声大气。”向绮年欠了欠身,“我这丫鬟失礼了,姑娘莫怪。”
难得竟是遇了个通情达理的,绮年真是庆幸之极。这少女年纪得有十七八岁了,梳着简单的单螺髻,连钗簪都没插,只在螺髻侧面佩了一朵玉雕菊花。看着简单得甚至有几分朴素,只若细看就能发现,这菊花乃是用一块带着橘黄色玉皮子的整玉雕刻出来的,花朵含苞初绽,最外面的一层花瓣色如淡金,里面却是白如羊脂,杯口大小的一朵,簪在鬓边竟是栩栩如生。不说雕工,单说要找这么合适的一块好玉出来也不容易。
再看她身上的衣裳,素面无花,那裙子用的却是缭绫,湖绿的颜色,随着她的动作却是微光荡漾,像是把一片湖水穿在了身上。就这一身衣裳,这一朵玉菊花,说她不是极富贵的人家,绮年死都不信!
知霏一直盯着她看,这时候忽然抬手指着她:“你,你是金家的国秀姐姐!”随即摘下帷帽,“国秀姐姐,我是吴知霏,你还记得吗?”
青衫少女也怔了一下,仔细看了一眼吴知霏,笑了起来:“果然是你。三年不见,长高了许多。若你不说,我都不敢认了。”
吴知霏欢欢喜喜拉着绮年的袖子:“表姐,这是显国公家的金姐姐,三年前皇后娘娘办诗会,金姐姐是拔了头筹的!这朵玉菊花就是皇后娘娘拿来做彩头的。金姐姐,这是我大姑姑家的绮年表姐,前些日子刚从成都来的。”
绮年对京中勋贵所知不多,但也不算太少。吴若兰当年自然也是在这些贵女圈子里面打过转的,虽然十几年未回京城,免不了新老更迭有些变化,但是一些特别显贵的门户还是知道的。
这位显国公可算是威名在外。当初京城里面闹夺嫡之变,外头西北那边羯奴们蠢蠢欲动。显国公其年已经四十往上了,带着兄弟和儿子,领兵大战西北。当时京里边一团乱,都没人关心往西北送军粮的事,显国公硬是在这种情况之下连打了三场硬仗,生生把羯奴赶回西北一千五百里!待回了京,京中已经尘埃落定,皇帝登基第一件事,就是封他为显国公。
要知道,公侯之家京中不缺,但是这个“显”字的封号却不一般。本朝只有亲王郡王的封号才能带“日”字边儿,在公侯里头,显国公这封号,独一无二!
不过这封号来得也忒是苦逼,显国公的兄长死在边关;自己的儿子受了重伤,回京医治无效,拖了一年多还是死了;弟弟丢了一条胳膊,也就只有显国公本人还是个囫囵的。
绮年记得吴氏当年说起显国公府的时候也是十分钦佩的。显国公家子嗣也不大旺盛,兄长只留下一个儿子,似乎出息不太大;弟弟倒是有两个儿子,但是年纪还小看不出好歹来;他自己的儿子死了,身后倒是留下一女二子,只都十分幼小,似乎庶出的小儿子还是遗腹的,连爹的面儿都没见着。
那么这位金国秀,是显国公的孙女呢,还是大房或者三房的女儿?知霏这个小丫头,说话也不说明白了。绮年心里嘀咕着,摘下帷帽行礼:“绮年见过金姑娘。”
金国秀身材高挑,端正回礼的姿态无可挑剔,却不是一般女孩儿的那种袅娜,反而肩背笔直地透着股挺拔劲儿。大概是武将家出来的姑娘就是不一样吧,绮年心里琢磨,脸上微笑:“这凌霄花开得真是好看,红通通一团火一般。”
金国秀微微仰头,喃喃轻道:“是啊,爬上梢头,色如烈火,故名凌霄……只可惜,终究是一株藤,虽则年年绽放,也还要一棵树让它攀着。”
这段话让绮年蓦然想起一首诗《致橡树》: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说实在的,绮年对现代诗好感不多,爱情诗什么的更觉得多少有点装13,但这首诗她当时读过了却觉得有几分道理,至少它表示了一种平等的爱情态度。不过自打穿越来了这个世界,这什么爱情平等天赋人权的想法就只能抛到太平洋去了。就这种男婚女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婚要看门第、论嫡庶的拼爹时代,讲什么爱情简直是头壳坏掉,她这么独立的一个人,穿过来也还不是要认命,当个老老实实的大家闺秀么?
但是金国秀却站在这里发出了这么一番议论。绮年不知道她是单纯地在论凌霄花,还是另有所指,只是此时此地听了这么几句话,心里那种感觉真是无法形容,莫名其妙地对金国秀竟然生了几分亲近。
“不知道金姑娘喜欢什么花?”
金国秀似乎被绮年话问得回过神来,微微一笑,抬手轻轻按了按鬓边的玉菊花:“还是菊花罢。”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绮年悄悄打量着金国秀。在本朝,一般女孩儿家十三四岁就开始筹措婚配,十五岁以后就可以出嫁,若拖到十八岁就算是老姑娘,有嫁不出去的危险了。看这金国秀眉目秀美,虽不明艳却端庄沉静,只是年龄至少也十七八了,难道是不肯搞政治联姻,拒婚以至拖到如今还未出嫁?
金国秀却笑着摇了摇头:“郑思肖画兰不画土,乃是前朝的气节之士。国秀何德何能,一介小女子耳,无此国仇家恨,自然也无此烈节。国秀之所以爱菊,乃是因其无论何处皆能成活。既可移入玉砌雕栏,为帝王妃子娱乐;又可栽在东篱西畦,为野老村童浸酒;亦可植于泉石云林,为诗人才子簪冠。其所遇虽高下不同如云泥,菊乃不改其芳。国秀所爱者,唯其虽一草本,却能于任意之处皆生长开放,且年年不息者耳。”
知霏听得快要变成了蚊香眼,绮年却不由得心有戚戚。金国秀的意思是说,她羡慕的便是菊花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能活着,且活得好端端的,打都打不倒。要知道活着也许容易,但活得好就难了。要在任何环境下都活得好,更是难上加难。纵然豁达淡泊如陶渊明,采菊东篱下都能悠然见南山的,大约也时常要为没酒喝发愁。穷有穷烦恼,富有富麻烦,真要想时时都活得好,只怕要十八代祖宗坟上都冒青烟。
金国秀淡然一笑:“国秀一时感触,谬论扰了周姑娘清听,惭愧。”随即向知霏道,“不知贵府老夫人是否也在寺中?若在,也该去见礼的。”
知霏正听得迷迷糊糊,这句话却是明白的,马上欢欢喜喜:“在的,祖母和母亲都在,姐姐要去吗?那真是太好了。”
金国秀失笑:“那就烦请妹妹引见了。”
两边禅院就只隔了一堵墙而已,这边过去,那边吴家众人已然得了消息,将金国秀迎进去见礼。颜氏忙叫扶起来,拉着金国秀的手叹道:“自从那年赏菊宴上一见,你也两年多没出来了,显国公可好?家里可好?”
金国秀微笑道:“都好。祖父年纪虽长,身体尚健,弟弟们也还知道用功。今日本是来上香的,不知老夫人也在,未曾过来问候,失礼了。”
颜氏点头叹息,又把乔连波等人一一叫过来见礼。绮年因为刚才行过礼了,便退后一步,悄声问翡翠:“这位金姑娘是——”
翡翠也低声道:“金姑娘是显国公的孙女儿,前两年不是宫里一直不曾选秀么?那时候长皇子也十七八岁了,皇后娘娘特地请了京城命妇们带了女儿去宫里赴赏菊宴。老太太就带着两个姑娘去了。宴席上皇后娘娘让小…姐们咏菊花,是金姑娘拔了头筹。她戴的那朵玉菊花,就是当时皇后娘娘从髻上拔下来赏的。老太太回来也说过,奴婢是个不通的,诗呀词的都记不得,但记得好像说什么‘酒中醉鬓边簪’,又是什么‘不改其华’之类的。只是后头也再没什么动静了,金姑娘的母亲又接着去了,她守了27个月的孝,除了去寺庙上个香,门都没出过,这才女的名头也渐渐就淡了。现下算来,该是满了孝所以出来走动了。”
说着叹了口气:“可惜了,一拖就拖到十八岁,如今再要说亲怕是都难了。显国公府里那两房又不争气,她自己的弟弟年纪还小呢,大的也不过十五,小的才十三四,还撑不起门户来,若不是显国公身子还健壮,怕这一门就要败落了。”
绮年听着翡翠的八卦,看着金国秀面上沉静的笑容,想起她方才的菊花论,不由得悠悠叹了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纵然是公侯贵女,又怎能逃过这俗世烦忧呢?
☆、22 踏青游群芳争艳
叙过了礼,颜氏又和气地向金国秀道:“金姑娘可上过香了?今日上巳,总也要应个景出去走走。听说城郊的杏花开得好,若是得闲,不妨一起去看看花?我这个大孙女儿自那年听了金姑娘做的菊花诗,一直心心念念想着呢。”
金国秀低头笑了笑:“这几年抄录佛经得多,倒是把那做诗的心都荒废了。杏花虽好,只怕写不出好句。老太太别笑话就好。”
这是同意了。颜氏顿时高兴起来:“我老婆子懂得什么。只是有了那年的菊花诗在前头,再荒废也必然是好的。”一手挽了金国秀,一手挽了乔连波,“老婆子那车还宽敞些,若不嫌弃,就跟老婆子同车也好。”
金国秀微微一笑:“长者赐,那国秀就从命了。”跟着颜氏一起走了出去。
吴知雯走在最后,直到众人都出了禅院,才嗤笑了一声:“拉着她有什么用。连个《千字文》都没读完,能跟人家谈什么?难不成背《千字文》给人听?”
听琴不敢说话,只管上来扶着自己姑娘。看吴知雯脸色难看,不由得在心里叹气,想了想道:“姑娘急什么,乔表小姐既然没读过书,只怕说几句话金姑娘就厌了。到了赏花的地方,姑娘做几句诗,跟金姑娘论几句文,孰高孰低自然就出来了。这时候生气,却不是空自伤了自己身子?”
吴知雯脸色略微好看了些,没再说什么,跟着众人下了山。
金国秀身边只带了两个丫鬟,一个随月,一个随云。颜氏忍不住问道:“出门怎么只带两个人,若是服侍不过来可怎么好?”
金国秀依旧温和地笑着:“来时本与家里说好了,长弟会来接我。眼下也就用不到了,让随云留下说一声便是。”
说着话走到山下,随月忽然咦了一声,低声道:“姑娘,廷少爷已经来了。”
众人一起抬头,见山下一乘青缎小轿,旁边却站了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穿着件湖蓝色绣墨竹的箭袖,眉眼之间与金国秀倒有四五分相似,特别是两道眉毛漆黑如画,简直与金国秀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颜氏当即便道:“这便是显国公家的大少爷?快请过来。”
金国廷虽说才十五岁,个头却着实不矮,且肤色微黑,年纪虽小,却有了点猿臂蜂腰的意思。颜氏拉着好一番夸奖:“果然将门出虎子,看着实在精神。”
金国秀笑道:“老夫人太夸奖他了。”随即对弟弟道,“我要陪老夫人去踏青,你先回去吧。”
颜氏笑道:“回去做什么,难道哥儿们就不去踏青了?日日都拘着念书习武,没得连这一日都不能松松心?我家里也有几个哥儿,正好做着伴一起去走走也好。霄哥儿,雱哥儿,还有连章,都一起去。”
“老夫人这一发话,这皮猴儿少不得又要欢喜上一天了。”金国秀笑着摇摇头,不过仍旧对弟弟说,“既是老夫人发话,许你放纵这一天,只是不许纵马,吴家这几位少爷都是念书的人,可不似你一般猴天猴地。”
颜氏说了话,吴知霄等人自然上前跟金国廷见礼。既然颜氏让金国秀跟自己同车,那乔连章年纪虽小也不能再坐车了。吴知霄便把他抱到自己马上,几个少年说说笑笑,倒是不生分。
绮年跟着李氏上了车,忍不住笑着说:“怎么国公家那位少爷年纪不小了,金姑娘还像训小孩子一样。”
李氏也笑:“你不知道。国公府大爷去得早,大太太身子又多病,两位少爷全是金姑娘一手教导的。这位廷少爷五六岁的时候因母亲溺爱,十分顽皮,请了先生来都压不住。是金姑娘拿出长姐的身份,亲自给他开蒙,听说廷少爷若不好好读书,还要拿戒尺打的。都说长姐如母,金家可真是如此了。”
说着话,马车已经辘辘前行,直往城西郊区而去。这里有极大一片杏园,不远处一条小河淙淙流过,春日之时杏花盛开,如同一片淡粉色的云,远远就能看见。此时河边草地上已然张开了一处处帷幕,都是各家的女眷们出来游春,在此稍坐,恐被闲人看见,便用锦缎张开帷幕遮蔽。说起来,大家的女眷们平日里即使出来做客,也是在各家的花园里走走;顶多是到寺庙里烧个香拜个佛,若想这般自在游玩,每年也只有今日了。
马车远远停下,李氏从窗户里看了一眼,便低笑道:“看那些帷幕,今年出来的人家倒是不少。”
绮年整理好帷帽戴上,又把周身上下检视了一番。虽然是应节出游,但大家闺秀们不比那小家碧玉,不能随便抛头露面。上巳节少不了轻浮浪子,若是被人窥看了容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