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宋-第2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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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燕想了想说:“兴许当时他打过去的时候,死者的确扭头准备躲避,结果便刚好打在左侧呢。”
“有这种可能,但是刚才你也听到了,罪犯一直坚持死者与他面对面,并没有扭头。当然我们可以认为是他记忆发生了错误,但是骨折的类型这是一个大问题。”
云燕又说道:“那会不会是他记错了,实际上他拿的是凳子腿击打对方的呢?”
卓然摇摇头,说:“不能用假设。”
“为什么?”
“因为我们现在在证明他犯罪。”卓然沉声说道,“用推测去证明犯罪非常危险。我们用假设去证明一个人犯罪,那就基于有罪推定,认为他有罪才去搜集证据,甚至使用假设去证明他犯罪。这样绝对不行,很容易造成冤假错案。”
云燕现在已经接受了卓然的很多观点,特别是证明犯罪必须要用证据说话这个最基本的观点。而开始逐渐摒弃旧的破案方式,用寻找证据去证明犯罪。
现在卓然说这个案子时,她发现自己在证据意识方面的确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虽然自己努力的去树立证据意识,可是到了具体案子,传统习惯还是在潜意识的发挥的作用,因此她点点头说道:“的确如此,我们不该用推断去证明犯罪,用推断证明他没有犯罪才是正确的思路。”
卓然微笑的瞧着她说:“没错,你能想清楚这个问题我很欣慰。”
“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既然证据存疑,当然要调查。虽然不是死刑犯,但流放也够严厉的,仅次于死刑。被判流刑的人很多都死在路上或者死在充军的边塞了,所以在很大程度上,其实他只不过是一个更痛苦的死刑。因此我们不管他是什么样的刑罚,必须要把证据搞扎实,所以我想重新开棺验尸,先查清楚到底尸格填写有没有问题。”
卓然用手敲了敲尸格,沉吟片刻,又说道:“我之所以决定开棺验尸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是因为我担心仵作验尸可能会将尸体的自然现象误诊为暴力外伤,这恐怕就要闹大笑话了。”
云燕吃了一惊,说道:“是什么样的现象会被误认为是暴力外伤呢?”
卓然站起身说道:“这个等开棺之后我再给你讲,那时你可能会印象更深刻,现在讲了,你脑袋中也没那个概念。走吧,咱们立刻启程,前往封丘县。”
云燕立刻出去吩咐备车马,因为距离比较远,不可能坐轿。马车很快准备好了,卓然坐着马车,云燕带了几个捕快骑着马跟着,前往封丘县。
封丘县距离京城有大半天的路程,不算太远,路也比较好走,他们快马加鞭,差不多在天黑的时候就到了封丘县。
这之前,云燕已经让一个捕快骑着快马赶到前头,通知封丘县的管知县,卓然要下来查案了。所以管知县带着衙门众官守在城外,等候着卓然。
开封府判官那可是从六品,而封丘县的知县只是正七品,级别比卓然低,更何况人家是上差,又有皇上尚方宝剑,奉旨查案的特权。如何是他一个知县所能比拟,自然要这知县亲自到城门口迎接了。
见面之后,这管知县对卓然刻意巴结,亲自托着托盘给卓然敬洗尘酒。
等卓然喝过三杯酒之后,管知县告诉卓然说,给卓然安排的是县里头的一个大户人家的宅院,那里住得更舒服些,却被卓然拒绝了。
卓然道:“我是来查案的,不是来游山玩水的,我查完案就回去了,就住在县衙的驿站吧。这次是来复查你们衙门朱小吏那件案子的。这案子是你亲审的,有些事情我还要跟你交换意见。”
管知县一听,不禁有些惶恐,道:“卓大人,这案子罪犯已经认罪,这一点可以问他本人,笔录上也有记载,不是屈打成招啊。”
卓然在他消瘦的肩膀上拍了两下,说道:“我没有说你屈打成招,我来查这个案子是因为案子有些问题记载不是很清楚,所以我要开棺验尸,核实一下。等到核实完了之后,我再跟你交换意见。——今天路上累了,我想早点休息,送我去驿站吧。”
第384章线性骨折()
管知县连声答应,他被卓然在肩膀上拍了这么一下,顿时感觉精神一振。他能感觉得到卓然这位上差很谦和,只要不是找他麻烦就好。于是赶紧陪着卓然来到了县衙的驿站,他这之前已经估计到卓然可能不会入住他安排的大户人家的宅院,因此这边他也做好了准备。
卓然在驿站住下之后,管知县还是在驿站设了一座酒席,没有叫很多人,就是衙门的主官和本县退隐的高官前来作陪。
其中有一位告老还乡的防御使,姓武。他致仕之前也是从六品,是枢密院的枢密副承旨。皇上给他加了一级,提升为防御使,在这个岗位上告老还乡的,所以他退休时的级别比卓然要高出一级。
不过他在卓然面前却显得很卑微,因为他是个武将,而武将在宋朝的地位很低,即便官阶高出对方一大截,对方只要是文人,也常常不会把他看在眼中。
防御使已经习惯了不被人待见的待遇,不过卓然却好像跟其他文官不一样,对谁都是一视同仁,对他这位武将也是客客气气的。毕竟看他须发皆白,刻意照顾他,让他坐到了自己身侧,这让他当真有些受宠若惊,说话都有些结巴,连着敬了卓然好几杯。
他做文章不行,可是这喝酒到还不错,虽然上了年纪,酒量却还是拿的出来的,卓然就很喜欢跟这种人喝酒。
两人推杯换盏喝了几杯之后,防御使话也就多了起来,说道:“卓大人,我老早就听说过你的名字,枢密院的董远山是我的同事,我们俩关系不错的,他就在你们武德县被害的,那案子卓大人做得相当漂亮,连皇上都御批将案子传报各衙门,作为经典案例。他是我一个好朋友,你替我好朋友申冤,我很感激啊。”
卓然客气了几句,又跟他喝了几杯,防御使说道:“如果卓大人不着急着回去,明日能否光临寒舍。老夫的夫人和女儿媳妇做的菜肴到还能入口,想跟卓大人把酒言欢,不知大人意向如何?”
卓然笑了笑说:“我公务有些忙碌,这边事情一了就准备回去了,就不打扰了,下次有机会再说。”
若是平时卓然这么说了,那防御使就会知趣的闭嘴了,但这一次不一样,他喝的有点大了,又是武将,性格直爽,立刻拍了卓然肩膀一下,说道:“卓老弟,——你很对我的脾气,我痴长几岁,就冒昧的叫你一声老弟,我跟你一见如故,你一定要赏我这个脸。更何况我还有一件比较为难的事想向你讨教,请你无论如何抽点时间帮我一个忙。”
卓然听到这话,想了想说:“那行吧,反正明天办完事也到中午了,赶回去天也黑了,那就再住一天,后天我再回去。”
防御使不禁大喜,急声道:“那咱们可就说定了,不许反悔哟。”
卓然说道:“有酒喝我是从来不会拒绝的,哈哈哈。不知有什么事,可以先跟我说说。”
一旁的管知县赶紧插话道:“在酒席上就不要说别的事情了吧,咱们酒桌上就说酒桌上的话,大人您看如何?”
防御使当然很知趣,马上说道:“对,酒桌上喝酒为主,明日咱们再详谈。况且这事情还真是三言两语说不清,不过也没什么大事,大人不用太过牵挂。”
卓然便答应了,推杯换盏的又喝了起来。不过想到第二天还有正事要办,所以管知县也不敢放开了喝,等喝的差不多就结束了酒局。
第二天早上,卓然带着云燕在管知县的陪同下,出城对朱小吏杀妻案开棺验尸。
这件事因为并没有把消息泄露出去,卓然又刻意叮嘱了,所以并没有什么人来瞧热闹。衙役先把坟墓四周都做了警戒,等着让他们到了之后,仵作便开始挖坟。
坟墓掘开,棺材起了出来放在一张草席上。
把棺盖撬开后,一股腐臭弥漫在空中,等到腐臭的味道消散差不多了,卓然这才迈步走了过去,到了棺材旁观察里面的情况。
管知县没有过来,他不擅长验尸,所以远远的在树下等着,而由本县的县尉及仵作陪同验尸。
卓然将棺材里的殉葬品、被子、布料等取出,放在草席上,直到露出下面覆盖的尸骨。
这尸骨已经完全白骨化了,卓然把上面覆盖的头发捋到一旁,露出了下面的头骨,他仔细观察了一下颅骨,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云燕在棺材的另一侧陪同验尸,见状忙低声道:“怎么了?是不是你先前的担心变成了现实?”
卓然点头,指着颅骨唯冠状缝左侧的一段缝隙说道:“根据尸格记载,就是这条缝隙被认为是外力导致的线性骨折。但实际上仵作弄错了,因为这是人的一种局限性骨缝隙,从力学角度上说,这缝隙的形状不管用什么样的致伤物都不可能形成,所以从缝隙的形状来判断,就已经可以直接排除是外力导致的。”
“这个缝隙是一种颅外缝不完全愈合,这不是每个人都有的,但是也并不算罕见,只要具备相应的人体结构知识就应该能够正确作出判断的,看来检验这个案子的仵作应该经验不够啊。”
陪同验尸的县尉诚惶诚恐的连连点头,虽然他也不知道卓然究竟怎么判断的,不过卓然却准确说出了仵作的情况,于是道:“是呀,负责这案子勘验的仵作才当仵作一年多,很年轻,原来的老仵作已经告老还乡了,若是原先的仵作在,应该不会出错的。”
卓然说:“把那个仵作叫过来,我来告诉他,以后在遇到这种情况,千万不能胡乱认定,否则就容易导致冤假错案的。因为官老爷不懂这些,这就需要仵作利用他的专业知识来帮老爷作出判断。而仵作的知识如果不正确,甚至没有相应的人体解剖知识,那就是非常危险的了。”
县衙赶紧谢过,忙把一个年轻的满脸惶恐的仵作叫了过来,先劈头盖脸臭骂了一顿,然后道:“判官老爷说了,你弄错了,弄出来冤假错案。这不是外伤导致的,是少数人本来就有的,偏偏你不识得。好好向判官老爷学,不然老子叫你好看!”
那仵作被骂得狗血喷头,诚惶诚恐地瞧着卓然。
卓然给他讲解了颅骨的正常结构和颅骨线可能出现的一些畸形现象,并告诉他,他检验的这死者就是颅骨缝出现了生理性的畸形,而不是外力导致的。这种缝隙无论是哪一种致伤物都不可能形成,从力学角度也可以否定伤害的存在。
仵作涨红着脸,用心记住了卓然教的知识,不停地表示感谢。
卓然吩咐重新填写尸体的尸格,并记载为正常的颅外缝畸形愈合。
处理完毕,重新把棺材封好,卓然来到了管知县面前,对他说道:“我刚才开棺验尸已经查清了,死者头上的伤不是外力导致的,而是本身就长成那个样。由于尸体已经完全白骨化了,想检验她胃部有没有中毒已经不可能,所以只能从其他角度来看她的暴毙有没有其他可疑现象,这需要进一步查实。”
管知县惶恐的说道:“可是,可是罪犯自己供认有罪啊,下官真的没有进行刑讯啊,他是自己认罪的。”
卓然点点头,说:“的确如此,我问他的时候他也认了罪,这是一个很蹊跷的事情。死者明明不是被谋杀的,至少原先认定的头部致命伤并不存在,可为什么他要承认是他杀的?这一点我要回去查问个清楚。你放心,目前看,这案子你没有过错。”
管知县伸手抹了抹额头的冷汗,拱手道:“多谢卓大人。”
他是真是发自内心的表示感谢,如果换成其他的官员揪住他这个痛脚,参他一本,他只怕就很难受了。而从现在来看,卓然似乎并没有这个意图。
处理完这些还有不少时间,卓然现在当然不会跑到防御使的家中去,他准备用这个时间对这个案子做进一步的了解,看看是否的确是个冤案。
卓然让知县将这个案子的报案人,也就是死者的父亲叫到了衙门。她父亲姓丁。丁老汉听说开封府的判官要见自己,问自己女儿被杀的案子,有些紧张。老百姓害怕见官是很正常的。
第385章告御状()
丁老汉进来之后,诚惶诚恐的就要下跪,云燕把他拦住了,让他不要紧张,老爷就随便问几个问题,还拿了一根凳子让他坐下。他这才谢过,哆哆嗦嗦的在凳子上坐下了。
卓然问道:“我听说你女儿被杀这个案子是你到衙门告的官,当时你为什么认为你女儿是被你女婿杀的呢?又或者你为什么认为你女儿是被谋杀,而不是暴病的,依据是什么?”
丁老汉之前还很害怕,可是说到案子本身,他顿时镇定了下来,义愤填膺的说道:“我女儿的身体一向很好,几乎不生病,连药都很少吃,怎么可能一下就病死了,所以我心里很是怀疑。更奇怪的是,我那女婿在我女儿死了没到一个月就娶了一个狐狸精,所以我怀疑他就是为了娶这个女人,才把我女儿给害死的。”
卓然想了想说:“为了娶别人就杀人,这的确过分了点,不过我有些不明白,既然是你女婿想另外娶一个女人,他直接休妻不就行了吗,为何要把她杀掉呢?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休妻,随便找个理由,甚至没有理由都能做啊。”
丁老汉愣了一下,说道:“对呀,他要是能把我女儿休了,那我也认了,我女儿能摆脱这个畜生也是她的福分。可惜她没有这个福分,偏偏被他害死了。我在他认罪被抓起来之后我去看过他,我骂他说为什么要害死我女儿。你不喜欢她完全可以休掉,为何要害她性命?”
“这畜生答不上来,有很多人就是这样恶毒。县城里的很多人都知道我女儿是个贤妻良母,从来都很守妇道,他要休妻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虽然没有理由也可以休,但是人家会在背后议论他,他在衙门做事,甚至衙门里的官老爷也都要质问他,为何妻子没有错也要把她休掉。他觉得难以自圆其说,为了找到合适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