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长公主-第9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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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美得你!”李钰抬手推开他,“怪不得人家都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云启低低的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转身去在对面坐了下来。
早饭依然出自西月之手,美味绝伦。但李钰却没有了之前的好胃口。
“再好的美味天天吃也腻了!”李钰笑道:“今天中午我要出去吃。”
“好啊,想去哪里?揽波楼?还是西洋菜馆?”
李钰笑着摇摇头:“地摊。”
“地摊?”云启闻言微微皱眉,小吃摊那样的地方他从来没去过,一来是不喜欢,二来也不安全,再说,那种地方也不符合他的身份。
“是啊。你不喜欢啊?那我自己去喽!”李钰笑道。
“怎么会?只要是你喜欢的,我都陪你,只不过——府中还有个客人在,不知道公主介不介意把他也带上?”
李钰笑道:“客随主便啊!怎么安排是你这个做主人的事情,我只负责吃喝玩乐。不过,先说好了,我也不是一个人,待会儿你可别嫌人多吃得多就行。”
云启笑道:“又不是山珍海味,难道还能吃穷了我?”
“那我就放心了。”李钰说着放下碗筷,拿了帕子抹了抹嘴角,“我先去换身衣服,穿这个去吃地摊实在别扭。”
云启微笑着点了点头,看着她脚步轻快地离去。
李钰说去逛地摊,就真的去逛了地摊。
若论及一个城池的文化,其实地摊算是挺主要的一个角落。
东陵城上溯根源可说到大云文德年间。当时内阁首辅姚大人主张开海禁,增设深水码头,然后选中了这个曾经是小渔村的地方,经过一百五十多年的发展,东陵城成了现如今的上等府,城内居住人口多达三十多万,加上周边郊区的庄园农舌以及来往行商,足有五六十万人。这在当时的那样的社会形态下,绝对算得上是繁华大城。
李钰作为从这个城里呆了十来年的小混混,对这个城池的每个角落都摸的一清二楚,若说找好玩好吃的地方,绝对门儿清。
琉璃巷子里都是倒卖字画珠宝等古玩儿的,店铺有,店铺门前的地摊更是精彩。各种珠串首饰,各种滋补药材都摆满了街道,从来自西北的皮草到来自西南的蜡染小玩意儿,从北方的牛角号羊皮囊到南洋的水晶制品,古今中外,真真假假,端的是琳琅满目,直教人看花了眼。
被堵住店铺门口的卖家不时地出来赶人,还有贩卖针头线脑的小贩也扛着货担子来回吆喝凑热闹。
云启虽然也是东陵长大的,但却因为身份的缘故从没到过这种地方。而清傲孤高的读书人秦淮对这种地方也掀少踏足。
“哎呀,这都什么跟什么啊!”秦淮首先受不了了——这些商贩们都是社会最底层的人,一个个儿虽然不至于衣衫褴褛,可绝对说不上体面。对于秦公子这样的世家子弟来说,简直是不能忍受,“元敬兄,我们为何要来这种地方?”
云启还未开口,跟在李钰身边的韩胄立刻不高兴了,直接上去反驳:“这种地方怎么了?体察国计民生就是要从最底层的老百姓开始!枉你还算得上是读书人,整天家国天下,眼里没有百姓,空谈什么家国天下?”
“嘿!你这个人!我说话有你什么事儿?就你这副倒霉的模样,恐怕连肚子都填不饱吧?还跟爷说什么家国天下?你也配!”秦淮不屑的瞥了一眼一身粗布衣衫瘦巴巴难民样儿的韩胄韩大人,骂完还不忘啐一口。
“南浔兄!”云启没想到秦淮会张口骂人,一时有点头大。毕竟这位可是大周的户部主事,岂能任由人辱骂?
“韩大爷日子过的是有点紧巴。”一身山青色绵缎长衫做男儿装扮的李钰忽然开口打断了云启的话,冷笑道:“不过他却比起你这等靠着祖上家产披着读书人的外衣吃喝玩乐狗眼看人低的人强了百倍。”
“喝!尊驾又是哪位高人?我不过是瞧在元敬兄的面子上,称你一声李兄罢了。你还真当自己有什么了不起?”毕竟李钰也是云启的座上宾,秦淮没敢骂她骂的太过分。
“嚯!东陵王真是好大的面子!”李钰冷笑着看了一眼云启。
“好了诸位!”云启抬手朝着几个人摆了摆,叹道:“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那边有个茶摊,不如大家过去坐坐?大家都是我的朋友,却因为一些小事而心怀芥蒂,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大家各怀抱负,不如今日就畅所欲言一回,如何?”
“好!”秦淮身为一个愤青,最喜欢的就是跟人辩论,他自以为读书万卷,若论辩才,他从不把别人放在眼里,更何况眼前一副穷酸相一看就没什么见识的韩胄?
“哼!”韩胄之前也是秦淮这样的人,自以为书读万卷就看不上那些升斗小民,觉得自己清高无比,哪怕是吃糠咽菜也比那些商贩们高贵。
自从从六科廊转入户部,接触到各级官员的俸禄和国库的开支之后,他也曾经深思过。但却依然没有实质性的改变。
自从这次被皇上当朝质问之后又跟着李钰一路南下,尤其是经过安逸州之后,他每天都在深刻的反思,同时也苦苦的研究经济之道,经过这些天的努力加上李钰的点拨以及杨时昀花满楼等人的帮助,不能说他已经脱胎换骨,但至少不再是那个满脑子‘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酸腐言官和迂腐书生。
而且,他现在再看见秦淮这样的书生,不但觉得可笑,还觉得可悲。
云启指的那个茶摊就在不远处,大家几步走过去选了一张大桌子落座。随行的关山拿了一锭银子丢给茶摊的老板:“来一壶最好的茶。另外,我爷把这里包了,不相干的都请出去吧。”
老板接了银子,麻溜儿的办事儿,原本就没几个人喝茶的小茶摊上没多会儿就空了。
一壶清茶外加两样简单的茶点,花满楼拿了茶壶给在座的几个人挨个儿的斟茶。
韩胄敲了敲桌子朝着秦淮拱了拱手,说道:“敝姓韩,京城人氏。敢问高姓?”
“敝姓秦,嘉兴琴家,秦淮。”秦淮傲慢的拱了拱手。
“嘉兴琴家?”韩胄转头看了一眼李钰,“很大的家族吗?”
“祖上做过正三品督察使,不过有句老话说富贵不过三代,秦家到秦公子这一代,已然有些没落了。对吧,秦公子?”李钰笑眯眯的往秦淮的胸口上插刀子。
秦淮的曾祖父做过大云朝的三品官,后来到他祖父的时候,只做到了从五品。他的父亲碌碌无为,到了秦淮这里,虽然有些才华,也读了不少的书,但却因为没有经济头脑,家境每况愈下,祖产已经变卖了十之八九,可以说曾经赫赫有名的嘉兴秦家如今已经是夕阳西下了。
李钰的话秦淮尽管听着十分的不舒服,但那是事实,他无从反驳,只得冷哼一声,说道:“区区又生不逢时,只想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早就没有那份追逐功名利禄的心思了。”
“哦!如此说来,秦公子也算是书香门第咯!”韩胄端着茶盏喝了半口茶,缓缓地说道。
说到这个,秦淮立刻有了底气,下巴一抬,高傲的说道:“我秦家藏书一万六千余卷,说‘书香盈门’却是一点都不为过。”
“啊!书香盈门之家。”韩胄点了点头,又笑问:“敢问秦公子家里这一万六千余卷藏书,可读懂了几何?”
“子集经史,虽不能说倒背如流,但却是字字斟酌,句句精讲。”秦淮冷冷的看着韩胄,“却不知韩兄想要与谋辩论哪一本,哪一篇,哪一句?”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韩胄摇着脑袋缓缓地背诵出这一段之后,忽然睁开眼睛目光犀利的看着秦淮,问道:“不知秦公子对这一段,有何独到见解?”
秦淮冷笑一声,朗声道:“这段文章的精髓乃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个连黄口小儿都晓得。所谓格物,是为欲念。圣人之意,是告诫世人控欲望,减贪念,以保持心清神明,以明辨是非曲直。正念分明而后则接人待物力求‘真诚’,努力断恶修善,久而久之修养自成,智慧可通。唯有如此,方可齐家。一家之事虽然繁琐,却好比一国,唯有理好家务,方能理好一方一国之务,方能让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太平。”
韩胄拊掌点头:“秦公子之解,简洁明了,一语中的。看来这段文字果然是从黄口小儿时便已熟读通晓。只是在下还想请问一句秦公子:尔身修正呼?尓家可齐呼?”
秦淮闻言自然恼羞成怒,只是韩胄不等他发火便继续发问:“公子刚才说,控欲望,减贪念,以保心清神明。可在下看公子,虽然不屑蝇头小利,却只知道沽名钓誉。你不屑在这大街上行走,不屑与小商小贩为伍,孰可知,若非这些人,我等读书人皆无法立足于世?”
“你胡说!”秦淮被问的紫涨了脸,却不知从何辩驳。
韩胄却不疾不徐的喝了一口茶,冷笑着问下去:“敢问秦公子你身上的衣衫可出自绣娘之手?你腰间的环佩可出自工匠之手?你绾发之簪,你行路之靴,就连你日日捧着的书卷,若没有工匠印刷装订,又如何能流传到你得手里?你敢说,你家一万六千余册藏书都是先人亲笔?即便是亲笔书写,敢问布帛从何而来?笔墨从何而出?身为读书人,你的一粥一饭,一针一线,都是因为有了这些你不屑与之为伍的商贩工匠,才得以保证。你的一言一行却处处诋毁他们,视他们为低贱,殊不知这种行径却更为低贱!”
“你……”秦淮的脸色由紫涨转为苍白,喉间像是被一只大手死死地扼住,呼吸不顺,指着韩胄的手也颤颤发抖。
“在下区区不才,虽然不能给妻子儿女锦衣玉食,但好歹也凭借自己的本事在养活他们!而像杨公子你呢?你可知家中老母日餐几饭?可知她足有几寸?你可知家中日进几升米?日出几两银?你可知盐从何来?米从何出?可知米价因何涨?可银价因何跌?汝等自诩读书人知天下事,实际上连自己身上的一针一线值几何都不知,若非凭借祖业,恐怕早就饿死街头了!何言修身?何言齐家?而公子刚刚还在这里大放厥词,云书香门第,云家国天下?!可笑哉?可悲矣!”
韩胄长篇大论骂完了,便拿起茶盏来大口的喝茶。
李钰则早就忍的肚子疼了,若不是想着这个叫秦淮的家伙以后还有点用处,她都要拍着桌子大笑骂得好骂的妙了!
杨时昀也觉得特别解气,一边给韩胄添茶,一边笑眯眯的看着已经脸色苍白额头冒汗的秦淮,问道:“秦公子你不舒服呀?是不是这小茶摊的茶入不得秦公子你的口,喝了会肚子痛啊?”
云启看了一眼早就没有战斗力的秦淮,又朝着韩胄拱了拱手,笑道:“韩公语锋如刀,真是让我们长了见识。刚听韩公所言,应该对这些苍生民计十分的清楚?不知可否赐教一二?”
“不敢当。”韩胄忙朝着云启拱了拱手,平静的说道:“不怕诸位笑话,在下之前也跟秦公子一般无二,觉得‘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觉得只要有圣人之书藏于陋室,纵然吃糠咽菜也是无上清华。”
“噢?那韩公因何有如此大的彻悟呢?”云启微笑着问。
“是因为在下由北往南一路走来,先看见北方百姓们吃糠咽菜饥肠辘辘,怨声载道。又看见东陵百姓安乐富足,连这商贩云集的琉璃巷子的一家茶摊上都能喝得到当年的雨前龙井,南北之差,贫富之差,不得不叫人深思啊!”
杨时昀缓缓地点了点头,叹道:“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些话黄口小儿都会说,都会解,可真正能做到修身齐家的,并不多。若人人都能修正其自身,齐整其家业,不论大家小家,必能安乐和谐,天下何愁不平?”
云启别有深意的看了李钰一眼,又问:“那么,以二位之见,现如今的天下将如何平定呢?”
韩胄沉思片刻,摇了摇头,说到:“关于此事,在下虽百思而不得其解,还想请教在座的诸位,可有高见?”
一直不说话,默默反劲儿的秦淮终于找到了机会,轻哼一声,说道:“刚才你们也说到了,北方的百姓们吃糠咽菜饥肠辘辘,而南方的百姓安乐富足。依在下愚见,若想天下平定,百姓安居,势必要开设科举,广纳贤才,重建内阁,效仿大云文清二帝,贤臣主政,天子垂拱而治,必能重现太平盛世。”
此言一出,众人各怀心思,皆默然不语。
气氛一下子僵了,花满楼扭头看看左右,轻笑道:“事关国家政局,这样说似乎太草率了吧?”
李钰轻笑着看了云启一眼,漫不经心的说道:“我们不过是几个闲人凑在一起谈天论地而已,说说何妨?”
云启则轻叹道:“南浔兄的意思是只要大周皇帝效仿文清二帝,便能再现盛世。其实这个想法也不错,只是不知道现在的读书人可还有当初的风骨和胸怀?而且,如今天下局势,南北差异如此之大,北方战乱不平,山河是否能完整无缺都未可知,科举,内阁,垂拱而治等都有些可望而不可即。”
李钰看着云启,默默地腹诽:怪不得会对我千防万算,原来你的心里还存着另立天下的意思。
秦淮也跟着附和,点头叹道:“是啊!如今虽有江南水师北上抗胡,但说白了也不过是大周皇帝向江南借兵而已。等胡汝打完了,说不定那些子弟兵自然还要回来,到时候南北可以说是两清喽。也不知道大周天子究竟要怎么打算——说实话,就算他明年开了科考,也不知道江南六省的读书人有多少会去应试。”
见众人皆沉默,秦淮又补了一句:“唉!说白了,现在江南六省和江北四省之间也不过是没打起来罢了,实际上却是各自为政,俨如两国。”
李钰抬头看向云启,云启也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