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尽天下终成伤-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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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若见他动作不对,也凑过去看那张纸,白渊离却是主动开口,“陛下这几日可有用过药?”
“用药?”她扬了声音,自己也惊诧非常,“他脸色一向好得很,即便是身上带着药香,只怕也是从太后那处带过来的。”
外殿有宫婢端了药碗进来,风徐徐送进那气味,夏若神色大变,“正是这味道!莫不是他一直在瞒着我?”
“这药方虽是能医人,却也极为霸道。先是将病者的病气祓除得差不多,再必须用同房之法将病气牵引至甘心当药引之人的身上,若是将养不好,如此这般,便是害了两个人。”
“他那日怪不得”夏若怔然许久,却又呵呵笑起来,“既是有法子,便按照从前的套路来就是了。”
“他居然瞒我这样久,竟是拿他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不成?”她眸中似火,“本就是我该受着的,他却巴巴来渡我的劫,真是好没意思。”
白渊离见她隐隐含恨,泪都快要从眼窝里溢出来,忙道,“陛下从前就只为娘娘打算着,自然是舍尽一切也要让娘娘平安的”
“他望我平安,我又何尝不望他平安?!”夏若出声恨恨,“这天下都在他手上了,还以为能和从前一样爱怎样便怎样么?!”
白渊离噤了声,转身去端了药碗上前,夏若拦住他道,“我来。”
她从未如此贴身侍过药,事无巨细都得让白渊离来指导,几日下来,面颊比起以前更显瘦削不堪,她掐着指头算了,“还有半日,终于熬到七天了,”她用指尖细细理他鬓角的发,“你也快些醒来罢,说来可不是好笑,你我二人在一起,总是有一人会病着,左右不过是你等我,或是我等你。”
她探进锦被中,牵了他的手,“我不会让你因我而负尽天下的,”她将头缓缓挨近他胸口,头一偏,水滴便从眼角迅速滑进鬓发中,“这天下,并不止我一人啊。”
殿外的春阳渐显光芒,初夏的气息也蛰伏着,终是要来了。
林嗣墨果真如白渊离所料,次日便醒转过来。
夏若依旧要进殿侍药,林嗣墨却以身体要休养为由将夏若晾在了殿外,正午的日头正大,虽还未至夏,却足以让人汗流浃背了。
她笼袖立于殿外,之前曾被她讽得老脸都难挂住的李公公扫着拂尘悠悠从殿里踱了出来,神色似有些夸张,“啊呀,娘娘怎的还呆在殿外,这太阳虽不毒,可娘娘贵体,还是快快回自己宫里去舒服养着罢。”
“本宫见了皇上自然会回去。”
“这可难为老奴了,”李公公眯眼一笑,脸上的褶子深且明显,让人厌恶非常,“陛下说是累了,打算用了药便睡下的,谁也不见呢。”
“那便让白师父出来,本宫有话要问他。”
“陛下正与白师父说着话,怕是不得空呢”
夏若扬手“啪”地就给了他一巴掌,这一下来得猝不及防,李公公瞬时便顶着红惨了的左脸呆在了原处。
“你算个什么东西!本宫在这天下只听陛下一人的言谈,你拿捏的好分寸!”她将李公公的拂尘抽了过来,“刷”地一下便挥在了他膝间,“还不快与本宫跪下见礼!你倒是来给本宫说说,是仗的谁的势来与本宫甩脸子!”
李公公扑通一声便扑在了地上,红着眼睛低喊起来,“是奴才蒙了心肝,还望娘娘宽恕,饶了老奴一条狗命罢”
话音还未落,殿门被人从内拉开来,是林嗣墨的略显疲意的声音响起,“你若是非要见朕一面,那便进来罢。”
朕。
夏若方才的气势像被戳了洞的气泡,轻轻地嘭了一声便全都迅疾地消失无影无踪,她愣愣抬首去看殿内,林嗣墨由白渊离掺着缓缓挪步走近了,“有话便说,朕有些乏了。”
她怔忡半晌,只觉得这日头越来越晃眼,白惨惨的一片让心都要焦起来,林嗣墨开口不知还说了何言,夏若却只能听得他的那个“朕”字似雷击一般直直劈进五脏六腑之内,教人肝肠都要血淋淋地裂开来。
他的薄唇无半点血色,一开一合地似有极快,夏若愣愣地看着,却完全听不进其他声音。
“朕的话你都明白了?”
“嗯?”她有些回过神来,再看他时,他已转身轻声道,“你先在自己殿中待几日,无朕的旨意,不得出宫。”
恍惚间似有人扶着自己从那殿外慢慢朝自己宫门处走去,她心中茫茫然,甚至连一举一动都觉得不是自己的了。
那回廊描金铺玉,明明是短短的一条,却似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兜兜转转着也不知绕了几个来回,忽听得耳边有宫婢低声道,“娘娘当心台阶。”
她未反应过来,倾身便跌在了地上,几日未用牛乳泡敷的双手似有些干了,撑在地上瞬时便蹭了许多细小的血口子,也并不觉得疼,只是太狼狈。
此生从未有过的狼狈。
身后有一干宫婢来上前要扶起她,她却低低笑起来,反手便甩开了那些手,提起衣摆便往殿里跑了进去。
若这世界都觉得我疯了,那我便真的是疯了罢。
什么人什么事,都不与我相干了,我只守着这间殿,孑然一生地过着便是,总之,也不会太长了。
林嗣墨,你道我变了,我果真是变了多少?可有你变得多?
耳边似有空气流动的嘈杂声响,夏花初生,春尽。
白渊离每日却还来看她,说是带了陛下的旨意来叙话,也只是告知她林嗣墨的病况,让她勿要担心。
夏若整日不眨眼地望着殿外那株海棠树,来人说什么话并不能入她的耳,初夏盛开的海棠甚为别致,满树都是细碎的花瓣花苞,她便是一坐一个日夜。
白渊离每每说完话便自己起身告辞,刚开始还叹气一番,后来也觉多余,索性连茶水也不用,站着将事情说完便离开。
夏若恍惚对自己说,也许都是太忙了,海棠树忙着开花,白渊离忙着给那位皇帝医疾呢。
也不知他找到何时的药引之人没有。
她吃吃一笑,觉得有几分有趣,又抬眼去看盛放到极致的海棠花。
十日后,传出皇帝再次卧病的消息,太后传懿旨,令各宫宫人禁足,宣皇后进皇帝寝殿侍药,因董太妃行事历来毒辣,迁董太妃出宫,念在董太妃之子年岁尚小,心性纯善自有灵气慧根,交由太后抚养成人。
那日停了半月来时刻不绝的霏霏之雨,夏若耳边一直淅沥的声响清静了不少,她由人扶上凤辇,觉得不远处似有人在观望着这边,她闲闲拿眼看去,体态婀娜的董太妃正含笑盈盈地望过来。
她虽已育有如此大的孩子,风姿却想必更甚从前。
她虽是被太后夺了子嗣迁出宫,却还是绵里藏刀地甜笑着,远远地朝夏若点头作礼,转身便分花拂柳地走远了。
夏若提不起精神,在凤辇上几欲睡着,她来时已是问了宫人,自被皇帝幽禁在宫中有几日时间,宫人作答倒是极快,道已半月有余了。
她那会子有些惊诧,还只道过了许久,原来才半月而已。
凤辇悠悠至地,她扶了鬓旁发髻由人扶着向皇帝寝殿走去,一路上皆是闲步,半点不见急切的样子。
白渊离依旧留在宫中,远远地候在殿外与夏若作礼,“娘娘许久不见您宫外的景色,也不单单是只有海棠花才别致可人。”
她傲然一笑,眸中清冷一片,“纵天下百花吐芳,本宫却唯爱这海棠。”
第八章 形势反复 暗()
夏若信步走近殿内,香炉的龙嘴缓缓匀吐出紫烟,她侧身问跟在后头的白渊离,“为何不是苏合香了?”
“陛下说闻不惯那股子味道,全都撤了。”
“哦?”夏若话中带笑意,“闻不惯?”
白渊离将盛药的碗低头端上前,夏若挑唇一笑,随手便接了过去,“当了皇帝,自然是不习惯那些子小物事了。”
她装作未察觉白渊离脸色一白,转身将药碗端着闲闲地坐至林嗣墨的病榻之侧,“陛下前一次醒来是多久之前。”
“回娘娘的话,是前儿夜里。”
“前儿夜里,那也有足足一日多未进水米了罢?”夏若羽睫垂下覆住眸子的深浅,“可要叫御厨准备些吃食?”
“陛下现在连开口都无力气,只怕是不能饮食。”
“怪不得许我过来,原是要哺药与他,”夏若话中藏冰凌,笑意却愈发深了,“你们且退下,这里有本宫守着便行了。”
日至西垂之时,林嗣墨的手指有些许牵动,夏若握了他的手轻唤,“醒了?”
却又想起他现在的情况,只怕能不能听见外界声音都是未知,叹了气将药喝了一口,就着林嗣墨的唇形贴着与他喂了,他胸口似有些起伏,呼吸虽抑制着还是逐渐加重起来。
夏若有些脸热,“安生休息,你这病势突然,也该知道是为何因由,若是你好些了,我便来做那药引之人。”
林嗣墨的呼吸突然顿了下来,勉力将手指往边上挪了几寸,夏若不知其用意,将手跟了过去,林嗣墨却突生一股力气将她指尖一拂,掀出去好远。
夏若怔了片刻,点点头笑了笑,“好,好,你不愿意,便亲自开口与我说,不论多久我都等着。你从前那样有能耐,不该落得如今被病痛折磨,你是要成为千古帝王的人,不该这样没本事。”
她定了神去看他,依旧年轻的容颜有了几分以往林嗣言的样子,常年养尊处优的润洁的颊上如今消瘦不堪,全无血色,薄唇挺鼻,逶迤的眼尾极长,夏若拿指腹去抚了他溢出来的清泪,“你上回哭的时候,我可还记得呢,我答应与你成亲,你便突然抱住我哭了,一点也不像做殿下的人。”
她的话音低柔,林嗣墨的眼角一时间多出许多泪,擦也擦不尽,她叹了气凑近他轻声耳语,“前段时间你未能陪我去看桃花,如今想必也谢了,不过倒还有海棠花开着,就在我殿里,你几时好了,我便与你看上一整天。”
“从前总是我病着,你来许我游景看花,如今你代我受着这病苦,我便也来许你这些愿景,”她闭了眼,将手抚上他心口,“你虽是要赶我走,我却独独这件事不能依你。”
殿内的屏风是从原来的王府里移置过来的,上头依旧还留着她从前一时兴起题的词,“相思枯骨,难熬肠断苦。”
竟是话音犹在耳,一语成谶。
太后当夜又传旨与夏若,将各宫事宜管理之权暂收,尽力为皇帝侍药便是。
夏若接了旨意,却又是一道旨紧跟而来,不是太后的懿旨,竟是林嗣墨病前便拟好的圣旨。
原是他早防着此日,他母后权欲熏心,定不会坐视夏若无林嗣墨仰仗之时还坐拥后宫之权,那便是一道字大庆开朝起便从未有过的旨意。
皇后监朝。
太后那处似无动静,第二日却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朝臣皆是哗然。
夏若并不清楚朝臣派系,孰忠孰奸自是茫然无头绪。
白渊离交与夏若一本册子,道是圣上再次卧病前便一直在整理的,夏若凝眉接过,心似明镜亮堂,他当真不愧为步步之间赢天下之人,竟连此处都设计了进来。
她本在之前便略微工于心计,边境平和,民间并无大灾,京内朝务之事琐碎,也很快便能上手。
如此过了三五日,她日日在林嗣墨的寝殿内点烛阅奏章,他脸色微微有些颜色起来,眼睛也能睁开了。
田双河及林嗣墨先前的暗卫队皆听她调遣,由她分了数十人潜入幽州,秘密监视林显季的一举一动。
天*晓,夏若捏了捏眉心,搁笔欲灭了烛火,却是心思一动朝林嗣墨的榻上看去,正见他许久不曾如此深邃地望着自己。
他目光炯炯,不似病中之人,夏若不由得站起身去观察他脸色,见只是寻常颜色才放下心来。
夏若见他喉头牵动着抬了食指,便忙问道,“吃药的时辰还未到,现在可要用些水?或是用些清粥可好?”
他闭目缓了口气,轻轻用指尖在她手背上划了几划,夏若会意,忙将左手往他右手食指处凑过去,“有话便写在我手上。”
“甚、”他勉力提起力气,这笔划极多,他停停顿顿绕了极久才完成,夏若替他拭了鼻尖上的汗,他索性闭目凝神去划,终是逐渐成后头余下的字,“念。”
她默然半晌,也伸手去往他手上划了三字,“亦如是。”
烛火还未剪去烛芯,嘭地一声爆开了灯花,夏若笑着将他手贴在面上,“听见没,烛芯爆,喜事要到了。”
林嗣墨缓缓阖眼,嘴角似有浅笑,她将他的手放进被中,“你不必担心,朝中之事我都打理好了,白师父今日出宫前说是白术姐有信要来,也不知她悬壶云游四海怎样了。”
次日白渊离进宫,却未带书信,跟着他来的,竟是白术本人。
容颜更胜从前的她,捧了一个桃木质的方盒,盈盈上前来拜了拜,“民女一直挂念娘娘,许久未见,娘娘贵体可还金安?”
夏若忙上前拥住她,“白术姐,快进去说话。”
“民女从未来过皇宫,若有不妥当的地方,娘娘可千万要海涵才是。”
她盈盈看向夏若,眉眼里一片坦然,夏若也是笑看她,“不必拘礼,这盒子可是装的药材。”
“药材让师父拿着,我这盒子里,是养的蛊。”
夏若眉心蹙了蹙,“早听说南疆有百蛊,宫中前日里送出去的董太妃入宫前似也知之不少,陛下现下这般情形,果真可是与这蛊有关?”
“当时师父与我传书,我正在南疆游历,得知陛下病况竟是从娘娘身上引过去的,心里便有些了然,后在南疆蛊毒源地住了些时日,总算是了解了大概。”
“那蛊毒应不许外传,你想必是历了番险境的,”夏若有些唏嘘,“你孤身女子,着实有些不容易。”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白术盈盈一笑,“我还得知了许多驻颜秘术,也算不枉此行。”
“那便休整半日,待到晚上再一五一十与陛下医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