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残月-第19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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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下,废黜了哥哥的太子之位,将哥哥贬为庶人,发往上京软禁。我以死相逼父王,终于获准与哥哥同行,不顾长途跋涉,生死追随。
在上京被幽禁的那两年的生活,其中的艰辛,不足为外人道。其实自母后离开我们,哥哥便曾告诉过我,这样的一天,迟早会到来。
哥哥的聪明智慧,总是这样精准,虽然用在这样的情境之下,显得并不合时宜。
被贬黜的途中,寒风呼啸。在马车上,哥哥曾拉着我的手问,阿九里,你怕么。
我道,只要和哥哥在一起,阿九里就什么也不怕。
那日哥哥还说,我们,已是绝境了。
我不知该如何答他,却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在我,哥哥说是绝境,便就是绝境。小小年纪的我,竟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丝毫不曾畏惧和他一起随时赴死。
尽管我们已渐入绝境,但是耶律乙辛丝毫没有要放过我们的意思。我们被软禁在上京不过几个月的时光,他便已等不及,派了刺客来了结我们的性命。
事实上,哥哥很早便对耶律乙辛的谋算了然于心。
他又怎会是甘心坐以待毙的人?他是谁?他是大辽最聪明的昭怀太子,耶律浚。
我在上京终日的惴惴和为哥哥的担忧,终于被证实不过是枉费气力。
原来早在母亲惨死之后,哥哥便早已就有所防备,留有后着。他用了足足两年时间去寻找与我兄妹二人身形,相貌极其相似的人,养在身边,并了结他们的所有心愿,以换得他们二人在最后关头替我二人赴死。
在刺客到来之时,他便将计就计,命人暗中烧毁我们所居住的破落行宫。一片火海之中,假的兄妹二人死于乱箭之下,真的兄妹二人成功身退,金蝉脱壳,乘着夜色,连夜逃出上京。
西风烈烈,大雪瀑冰,马蹄飞驰,行走在旷野之中,夜晚的黑暗如墨汁般浓密,令我紧张到全身冰冷,全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只有身后的哥哥胸膛处传来的强健有力的心跳声,才能我带来一丝安定。失去了曾经拥有的一切,我都无惧;至少,我还有哥哥——
哥哥挥舞着鞭子催促着坐下的骏马,阿九里,你怕么。
只要和哥哥在一起,阿九里就什么也不怕。我的嘴唇在寒风中打着哆嗦。
他竟然轻轻地笑了。
阿九里,哥哥带你去你最想去的宋国。我们离开大辽,到那里去开始全新的生活!
宋国?!
在这冰冷的夜里,我蓦然心中重燃希望。
我们终于如愿离开了大辽。昔日的昭怀太子和耶律阿九里公主,已经死了。
我们踏上了宋土,几经辗转,最后来到了宋国的都城,汴京。
我们乔装成汉人,就居住在市井之中。哥哥教我学习宋文,教我宋人女子的礼仪文化,诗词歌赋,我们甚至开了一间丝绸铺子来更好的伪装自己,融入汉人的生活。我们终于不用再担心夜夜会有人追杀,日日会有人随时构陷。我们终于可以畅快地呼吸着周围自由的空气,随心所欲地做任何我们想要去做的事。
就在我以为,在这里,我们可以真的寻找到我们的崭新的生活的时候,一次哥哥在房中与他的贴身护卫司空曙的密谈,终于让我得知哥哥韬光养晦,隐藏多年的真正志向和野心。
原来,我的哥哥昭怀太子,从母后惨死后就有心在布局,表面上步步示弱,丢盔卸甲,却暗中在中原布置暗桩,种种筹谋。
父亲的凉薄令他感到厌恶,母亲的惨死使得大辽的皇宫已经成为他心底永远不能磨灭的痛,甚至再也不想踏入一步;他已经厌弃了大辽的朝堂和宫廷,不屑于与耶律乙辛继续纠缠,他有心想要退出,但他却想要着手,下一盘,更大的棋。
他早就有耶律乙辛作恶的证据在手,只是,他想把他们用在更为紧要的关头。比如,在他“死”后,或许三年,或许五年,在适当的时机,解开昭怀太子被诬陷含冤而死的真相,从而让我们的父亲辽道宗耶律洪基心生愧疚,为亲手害死自己的爱妻与爱子付出一生难安噩梦缠身的代价,而后加倍地去偿还哥哥惟一尚存在这世间的血脉——我那幼小的侄儿,被父王因一时心软而留在宫廷的太孙,耶律延禧。而只要真相大白于天下,我的侄儿,太孙耶律延禧就必然会毫无悬念地坐上大辽天子之位
又比如,他从大辽抽身之后,便可以更好地南下入宋,布局瓦解中原汉庭的核心王室家族,进而去削弱宋人的国力,届时便可与大辽朝内的局势南北呼应,伺机令我契丹一族,入侵中原,一统天下
听着屋内人的喁喁筹谋,我不知怎的,再也挪不动脚步。站立在那里,看着院落中青空里的半轮明月,发起呆来。
当哥哥与司空曙走出房门的时候,见到我,哥哥先是一惊,但很快便平复如初。“阿九里”
未及他发言,我便转过身去来到他身边,伸手轻轻掩上他的口:“哥哥无需多言。此生,阿九里与哥哥同命,注定难再分你我。哥哥的志向,便是阿九里的志向。哥哥的野心,便是阿九里的野心。哥哥不论要做什么,阿九里都甘愿助哥哥一臂之力,哪怕是我的命,我也可以双手奉上。从今后,我,就是哥哥的第二条命。”
哥哥大恸,将我紧紧地抱在怀里。“阿九里,我的好妹妹。此生,你我同命!”
我脸上有热泪滚落。那一刻,哥哥的怀抱是那般的温柔,令我心生眷恋。
五年后,在哥哥的悉心教导下,我已与汴京都城里的汉人女子气质无异。这一年,我十四岁。
这一年,发生了许多大事。比如耶律乙辛的卑劣行径终被哥哥暗中的布局揭露于人前,母后的惨死,哥哥的冤案,都被大白于天下,大辽上至朝廷文武下至市井百姓,无不被震动。听闻父王得知真相之后,几欲昏聩,暴怒之余将耶律乙辛一族满门抄斩。而我的侄儿耶律延禧一月之内便被册封为太子,被父王接至养居殿,亲自教导,食同案,寝同床。
这一年,宋天子新立后宫陈妃为皇后,皇子赵应天为太子。
这一年,最后一件哥哥所筹谋的事,便是在入冬之时,将我送入了宋天子的后宫。
此时的宋国天子,安于社稷一派歌舞升平的假象,政务疏懒,对朝中的腐败和党争毫无警戒防备之心。后宫之中,因前皇后早逝,后位悬空多年。宋天子专宠陈妃和兰妃,更是加剧了朝内不同阵营的大臣的明争暗斗。
后宫的二妃专宠,正是以分别陈妃为首的陈尚书一党和兰妃为首的兰太师一党争斗多年的结果。两派长年明争暗斗,本就耗去了宋朝廷内部不少元气。然而陈妃与兰妃同时怀上龙嗣,天子的一句戏谑之言,“谁先诞下龙子,便立谁为后”,更是将这场党争推向了白热化。
一时之间,整个朝堂之上的大臣们,都将目光聚集在两位后妃的肚子上。
也许是造化弄人,陈妃腹中的龙嗣,未足三月,便不幸小产夭折。陈尚书心狠手辣,为固圣宠,决心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他在暗中封锁陈妃小产的消息,将知晓女儿小产真相的相关宫人斩杀殆尽。不仅如此,他还教唆女儿在深宫之中继续扮作怀孕待产的形容样貌,同时重金买通兰妃手下的婢女和太医院的相关人员,里应外合,蒙骗天子视听。
在兰妃临盆当日,陈尚书布局悄悄将兰妃的孩子换成一只溺死的狸猫,又将那兰妃那真正的婴孩送去陈妃寝殿,制造刚刚临盆的假象。
天子听闻陈妃顺利诞下皇子,而兰妃居然诞下一只狸猫,欢喜之余又十分震怒。朝中认为兰妃诞下狸猫之事十分不详,恐有损国运的奏本纷至沓来,天子不胜其烦,一怒之下,将兰妃打入冷宫。可怜那兰妃,被夺去子嗣不说,还无端端地成了政治倾轧的牺牲品
后来,陈妃便顺利地登上后位,而那个生来便带着冤孽的皇子,旋即被策立为太子。
哥哥将这段宋朝宫廷的秘辛讲给我听的时候,我只觉不寒而栗。
一带金瓦红墙,锁住了多少女子的大好青春年华,而那令人感到森然的大宋后宫,此刻在我眼前,竟是这般的可怖血腥,犹如修罗地狱,将这些女子的豆蔻韶光悉数葬送
可是,一旦想到,我即将要做的事,都是为了大辽为了契丹一族的未来,都是为了浚哥哥的宏图大业,我便瞬间有了目标,顿觉什么都不怕了。
哥哥将我送入后宫的目的,并非为了争权夺位,相反,他是朝着更为狠绝的目的而去。
他要我为利剑,沿着陈尚书的谋划将计就计,直指宫纬,混淆宋天子王室血统,从根头上为宋国王室埋下一个随时会爆发的惊天雷,布下一个随时会吞噬一切的黑洞
也许在世人眼中,哥哥的谋划是这般疯狂而大胆,而我却甘心为他赴汤蹈火,倾尽我的所有只因为,他是我的哥哥,在这世上,唯一的哥哥。
当然,进入宋国皇宫的时候,我带着哥哥为我已暗中计谋多年的身份,陈玉。
那时,陈尚书为巩固自己的势力,巩固天子对陈后的宠爱,将自己的另一个女儿,陈玉,也送入宫中。司空曙将陈玉小姐在即将被送入皇宫的前一夜杀害,由我乔装顶替,在次日跟随皇家的车马前往宫廷。
入宫之后,陈皇后利用自己手中的权利,将我这位未受过任何册封的妹妹接入她的仁明殿。明为家人团聚,聊叙亲情,实为制造近水楼台先得月得契机。
从此后,我在这个处处充满诡诈陷阱的冷绝之地,一呆便是五个寒冬炎暑——
陈后与陈玉已十几年未见,加之我行事小心,是故在入宫后,她对乔装易容的我并未生疑。我尽心侍奉,很快便获取了她的信任。
入宫第一年,我获封郡君(宋后宫的低阶品级之一,比才人略高),居住在皇后寝宫仁明殿后的一间小阁之内。然而我并未获得受宠的机会,更多地是在陈皇后跟前做一个随侍的女官,比起宫女,高出不过些许。值得玩味的是陈后的态度。自兰妃被打入冷宫后,她似乎并不急于让我这位妹妹受到恩宠。
而在我,在这一年中,我开始无比地思念起哥哥来。
我从未曾与哥哥有过这般久的分离。他的样子,他的神采,他的字迹,他的气息无一不令我感到思念。我想要帮助他达成他的心愿,让一切该发生的事都发生的快一些,再快一些;可是一切的演进是那么的缓慢而真实,我必须要使自己面对,因为每一天都会是全新的危机
我这才发现,原来我内心深处,有着一种对亲情最本初的依赖
我想念哥哥教我读书识字的时光,想念他曾经亲手为我做的饭菜,想念我们过往那些平淡日子的琐碎时光。可是这些,都回不去了。
我是多么地思念他,想要见到他。可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不留下任何证据,我和他之间的信息只能靠司空曙在暗夜造访之时面见口语传递。没有他的书信,没有他的任何痕迹,哥哥也不允许我们留下任何痕迹;一切计谋的进展,他的近况甚至是他对我的问候,都只能通过司空曙来转达。
我总是无比期盼着司空曙下一次的前来传讯,可是在每一次听到他仓促的转达那个人对我的问候之后,我总会忍不住跌入无比的失落中去。
就这样,在反复的煎熬和忍耐中,我度过了第二个严冬。
第三年,情势终于有了一丝转机。自古天子最是无情。随着年岁增长,陈后颜色日衰,天子渐渐生了另宠新贵的心思。终于,如同一把久藏而不曾出鞘的利刃,我开始被陈氏一族和哥哥一起推向争宠的风口浪尖。该来临的那一日,终究,还是要来临了。
为了哥哥,我把自己献给了那个年届四十,因长久以来纵欲过度而身体肥胖走样的大宋天子。
为了哥哥,我变得比任何时候都更为坚忍。
秋去冬来。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夜。
“告诉哥哥,近来我又长高了些。若此时他也同在,阿九里定然能与他比肩而立了罢。”红着眼,我竭力面上无状,要司空曙转达新年前我最后的问候。
良久,我从袖中拿出一方绣着“久”字的素色发带,要他转交。这是我此生,送给哥哥的唯一一件礼物。
宫门新柳拂地垂,千缕相思万缕丝。
此心差拟绾素结,将比赠君知不知。
第四年新年伊始,我被册封为婉仪。天子赐我入居凝和殿。花费三年时光从郡君步上婉仪之位,时日还是要慢了一些。然而对我的晋封,也因陈后的妒忌和猜疑而从此止步,毕竟在她,她只需要利用我来分宠,保持陈家的尊荣,就足够了。
而就在第四年的中秋,我被太医诊断出身怀龙嗣。天子甚喜,赏赐不断。随着冬雪渐沉,年关将过,我的身体日重,往来走动,愈发不便。司空曙要来传递口讯,就愈发不易。
四年时光弹指而逝,也许是在宫闱中呆了太久,触觉愈发灵敏,我却无端端生出不祥的感受来。
这种感觉随着司空曙间隔愈发长久的暗夜来访次书而与日俱增。哥哥担心我过度劳累,不忍让我在夜间劳动,反而尽力减少让司空曙与我传讯的次数。而我,却莫名尝到一丝愈发凄清孤绝的意味。
太久未曾见到哥哥。
想见,却不能见。
相见,争不如不见。
而不见许又是,此生再也不见。
我曾说此生我就是哥哥的第二条命。却不曾想,这意味着终有一日,我必将成为哥哥的铠甲和利器,为他谋取生机,而这也许,就是我的宿命。
怀胎十月,含辛茹苦,我感受着腹内生命的每一次悸动。我无比期待着我腹中的孩子,是一个男孩。如果是男孩,他将会成为后手中最强有力的一把巨刃,也将会成为大辽南下一统中原的契机。
孩子,你可曾听到母亲的呼唤,你一定是个男孩,对么。
我日日在心中祈祷着,愈接近临盆的日子,我就愈发地焦躁不安。
在我入住凝和殿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