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残月-第1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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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一步。
一步一沉吟,一步一心忧。
他的动作轻且儒雅,却猛烈地震撼着绿衣的心房。
“今日立下四层石塔九十九座,卓南风谨在此发下宏愿。石本无心,塔身藏灵。愿我佛能感念吾心赤诚,让这塔林代我在此超度那些死在毓儿手中的亡灵,以减轻她从前的种种杀戮罪衍。若此次我能救回母亲和毓儿,我定带毓儿远离这江湖纷扰,隐居山林,再不问世事。”
伫立在石塔前,卓南风虔诚合掌,闭目在心中殷殷祝祷。
绿衣静静地伫立在一旁,不忍上前去打扰。
自从寒星奉宫主之令在江湖历练始,少宫主卓南风就对寒星阁主的一举一动格外留意,也对她甫出江湖就出手狠毒,取人性命的行迹格外黯然神伤。她一度对素来冷面冷心的少宫主的这般举动感到费解,可是随着时日增长,她终于看明白过来,其实少宫主卓南风与寒星阁主的情分,早在多年之前就已种下。他们之间,渊源颇深,绝不只是在逍遥宫中初遇、相识、相知那般简单。
这山坡上的座座石塔,一一记录了少宫主卓南风的所有心境和深情厚意。
三千回向意,一绕石塔身。
吾念费蹉跎,卿当守本心。
寒鸦惊飞渡,西风白草深。
缘起缘灭时,望顾已归真。
天上的乌云渐渐散去,天狼星愈发明亮,西天里繁星点点,洒落下浩浩银芒,照映在那九十九座矗立在山坡上的灰褐色四层石塔上。
卓南风终睁开双眼,问向绿衣:“前往自在城的先行人马准备的如何了?”
绿衣忙答道:“紫碧二护法和各堂堂主都已准备妥当,只等少宫主一声令下,天一亮他们就出发。”
卓南风点头,不再说话。
翌日午时。
逍遥宫的先行武卫在天明时分就已经向自在城进发。卓南风安顿好宫中事务和防御应急之策,便带着金银二护法和若干得力逍遥宫门徒,离了逍遥宫的主城,向北疾行而去。
迫切地要赶去救人,卓南风心中忧焚之情,实在无以言表。小支人马行装轻便,未免耽搁行程一直向北进发,直至黄昏时分,行至一处密林深处才停下。
然而他们的停下却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有人拦去了他们的去路。
金色的夕阳余辉中,林间的小道旁,有一棵偌大的树桩。那树桩上赫然摆着一副棋盘,两旁竟对坐着两名老者,十分专注地在下棋。
绿衣惊愕地看着路旁的那两名老者,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那两名老者皆是已逾高龄。其中一个,白衣白衫,白发白眉,面色红润,正轻抚白髯,一派仙风道骨,栩栩然若有道法逍遥之气。
而另一个老者,却是个朴法庄严的老和尚。他慈眉善目,却留着斑白的长须,身着法衣,一只手捻着一串佛珠,另一只手正泰然若素地落子。
虽然那两名老者未曾说话,但是,他们二人体内纯正雄厚的内力却在四周透出强大的气场,令金银两大护法骤生戒备之心。
“少宫主——”金衣护法意欲向卓南风请示,却不想,卓南风挥手拦住了他的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两名老者。
卓南风能感受到那两名老者的实力,只怕他与身后所有人都加起来,都未必能讨得了便宜。如今赶到自在城救人才是他首要做的事情,未免横生枝节,他权且忍耐一时。
没有人敢说话,所有的人都静静地看着场中那两名老者下着棋,更没有人敢上前去打扰。
不知过了多久,这盘棋才算是下完。那老和尚数了数棋盘中的棋子,面露郁郁气结之色,无奈地直摇头:“哎呀呀,你这老东西,竟然埋有后着!这一局,实在是气得我要紧,要紧!”
他最后一个“要紧”还没说完,就将手中拣出来的几枚黑色棋子那么看似不经意地往一旁一抛。
这一抛可不打紧,那些棋子霎时便带着浑厚的气劲,直向小路上这行人为首的卓南风面上而来。
金银二使见状大惊失色,异口同声道:“少宫主小心!”
电光火石之间,卓南风长剑出鞘,身前翻出几朵银色剑花,仰下身之际,长臂再向前一勾一探,剑锋便笔直飞向了坐下黑马眼前六寸处。
“当。当。当。当。当。”
伴随着五声清脆的声响和马儿的一声受惊的嘶鸣,那破风而来的五枚黑色棋子,一一被卓南风用长剑格挡,并弹飞向小路另一侧一棵大树的树干之上。棋子所到之处,嵌入树干一指见深,一字排开。
卓南风挡下棋子的气劲后,坐在马上,并没有动。金银二使本欲发难,见到少宫主丝毫未动,也只得按奈住心头怒火。
那老和尚见着卓南风的剑意,眼光中露出赞许之意,一面扶髯望着他,一面却对那白衣老者道:“老东西,你就是为了见他,才带我来此处?”
那白衣老者闻言却并不回答,只是看着木桩上的棋盘,完全让人无法看出他究竟在思索些什么。
老和尚蓦地又叹了一口气:“此次同你出来,真真是教我徒添几分惆怅!我若不与你同游,便不会洞悉这其中的许多惊人变数,背后的种种错位曲折。罢罢罢!红尘过往,种种人事,我早已参悟,不过是教我老和尚多几声慨叹唏嘘罢了。”
老和尚说着,站起身,捻着佛珠又端详了卓南风片刻,又对那白衣老者道:“这次同游,算来我与你今日也该分别了。想月前我与你见到慕容筠玉那少年,今日又同你见着这个孩子,也算是我与他们的缘分。我既知道了这背后几代人的曲折错位,就绝不可再厚此薄彼。老家伙,你素来不是个善在言语上说服他人的人。临别之际,我就代你,问这孩子几句话吧。”
说毕,他便对卓南风朗声道:“卓南风,今日你与我能在此相见,也算有缘。你的手下众多,在此处说话,实在不便。你且随我来吧。”
他话音刚落,身形便迅若闪电,瞬间一只手臂便搭上了卓南风的一只肩膀。
未及金银二使反应,卓南风只觉自己的身形被死死罩住,挣脱不得,只得随他离了坐骑,飞身而起。
见到那老和尚如此强请行径,金银二使和众手下都大惊失色。担忧卓南风的安危,正欲发作,不想半空中传来少宫主卓南风的声音:“不可妄动,且在此地等我!”
空正与卓南风两人脚步游走,飞身直上,直穿出密林间浓浓郁郁的层层枝叶遮盖,奔向那密林树端的华盖之顶而去。
老和尚松开对卓南风的钳制,两人运气内力,足下轻踏着树端的枝叶,便稳稳地站在那林端。此处距离地面足足有六、七丈高,寻常人若是不小心跌下去,定会摔得骨骼断裂,血肉模糊。
密林之上,视野骤时大开,目光所到之处,林海苍茫,云天相接。一轮金色的落日,正在西边万丈金霞之中,熠熠生辉。
看着面前的男子神色间不卑不亢,老和尚对卓南风赞道:“不错。方才小小试探,便知你剑意精妙,毫无邪淫之气息;内力纯泽,定有守正之心志。老和尚我先前,倒是小瞧了你。”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你们如此故作神秘,究竟所为何事?”卓南风看着眼前的老和尚,他与那白衣老者并不像有要谋害自己之意,但是自己也实在猜不出他的来意。
将卓南风的疑虑洞悉在心,那老和尚面上无状。挑眉看着眼前的景致,他倒是显得十分舒适惬意,扶须陡然开怀一笑:“哈哈哈哈!浩渺云霞,葳蕤落日,如此壮阔景观,如果不是来到这林海之上,又岂会轻易得见呢!”
正在卓南风愕然不解之际,那老和尚又道:“正如你卓南风,若能重新打开你眼前的视野,你又怎知,自己不会获得另一番际遇呢?”
卓南风听的愈发糊涂起来。
老和尚扶髯而笑:“你可知,方才那坐在林中的白衣老者是谁?”
见卓南风并无应答,老和尚又道:“他就是东海碧游门的门主,日君老人。我乃少林空正。”
闻言卓南风大惊失色。虽从不曾见过这两位绝世高手,但他们的名号,他还是听过的;正了自己正身形,无形之中,卓南风心底便对眼前的老和尚生出几分敬意。
“哈哈哈哈!虽然我心底更喜欢慕容筠玉那顽劣少年,岂料日君那老儿算出,他与你此际却有着一段师徒的分定。今日他来此,便是要带你前往碧游岛,带你离开此际纷争,断了此生烦扰。”老和尚语出清越,循循善诱。
卓南风闻言大惊,看着眼前的老和尚,他正色道:“空正大师,我本敬你是少林得道高僧,方才才不曾有不恭之举。怎的你带我来到此处,却是说出这般疯言疯语?”
方正愕然笑了:“怎的?难道你不愿意?”
卓南风冷过脸:“且不说今时我母亲与我的意中人俱被困自在城,急需我去营救;即便是我未曾被逼迫至如斯境遇,我也不会弃了她们,随日君老人去什么碧游岛!”
“想不到,痴儿竟舍不下这许多牵绊!”见卓南风神色坚毅,方正大师心底一阵沉吟:哎呀呀,日君老儿此次只怕是要大失所望了。
卓南风心中深系母亲与司空毓儿的安危,此刻听到那空正的话,只觉愈发烦躁:“只怕卓南风与两位前辈道不同,不相为谋。前辈方才的疯话还是到此为止吧。晚辈告辞。”
说毕,卓南风便要沉下周天,落入林中。不想,那老和尚竟然一把拉住了他。
“且慢!”空正拉住卓南风之际,又对他语重心长地道:“卓南风。你本是名剑慕容之后,如今却因孝悌之义,辗转落在那为武林正道所不齿的逍遥宫,眼见你母亲多年来妄造杀业却无力阻止。若你果真自甘堕落,入那邪魅之流,又岂会剑意中皆守君子之心?碧游门素来择徒入门的条件十分严苛,多少武林世家子弟心向往之却求之不得,难道日君老人亲自来领你入门,重回正途,难道你就丝毫不能感铭这其中的深意?”
卓南风大惊。对自己的事,他又是如何知晓得这般清楚?
“我们既然到此,就知道你是从何处来,要到何处去。你心中记挂你母亲与你意中人的安危,志在与那自在城城主柴少康做一番拼死搏斗。可是,你可知道,你母亲月姬,此次是在劫难逃,你那意中人寒星,身世堪奇,也算是个可怜人,日后还要遭逢别的磨砺。正所谓冥冥之中,各有定数。若你今日随日君老人而去,不仅他日得归正途,在武学上的造诣可更进一层,还可免去自己与他人多般苦楚。卓南风,你莫要错失良机啊——”方正言辞恳切。
岂料卓南风听到空正说母亲月姬在劫难逃的话语,登时心火陡生:“岂有此理!我本敬重于你,你却这般诅咒我的母亲!快快放手,否则的话,休怪我不客气了!”
卓南风说毕,一掌将空正推开去,自己顿足踏风而下,重新回到林间落定。
空正立在林上,看着西方渐沉的落日,岿然一叹。
慕容长风啊慕容长风。可叹你往昔的般般罪孽,如今一应都回报给了你的子孙后人。你的长子慕容楚、三子慕容枫皆因你而殒命,你的二子慕容桦当年知晓自在城二次被袭的真相后为赎你前罪而遁入空门。慕容筠玉,慕容南风本是你的后人,如今却挣扎于爱恨情仇中,解脱需时。遮幕山庄如今憔闭凋零,又何尝不是你一手所成就
见到如此苦劝无益,空正也只得离了树端。待到空正追下林间,卓南风已经再次上了马,打算再次启行了。
空正一面指着卓南风,一面对端坐在树桩旁的日君老人摇头道:“这少年如此桀骜固执!你可都听见了?哎呀呀,老和尚我何曾这般苦口婆心,罗里罗嗦地劝说过他人啊”
“上次你说那慕容筠玉是痴儿一个,这个又何尝不是?日君老儿,我看,你要收这个徒弟,难喽!”空正再次在树桩旁坐下。“依我看,他若是实在不同意,你就使个定身法把这群人定住,把那卓南风掳了去,带回碧游岛,也算了事!”
白衣老人瞪了老和尚一眼。碧游门正气存昊,收徒虽然严苛但也讲求自愿,他日君老人自然是断不会强行将卓南风带往碧游岛的。
可是,在场的人闻言却无不面面相觑,神色紧张。卓南风不管那老和尚的疯话,正待策马缓步向前,这时那日君老人却沉声对他幽幽道:
“卓南风,纵使是明知你母亲在劫难逃,你还是要前往自在城一战?你可知道,你这般做,无异于强违天意,不仅于事无益,反会伤人自伤?”
“我命由我,不由天。”卓南风看着那日君老人,定定地道。“自在城一战,今日我一定会去,我是不可能跟你前往碧游岛的。”
说毕,卓南风挥手示意,一夹马腹,带领一行人绝尘而去。
“好个我命由我不由天!”老和尚扶髯笑道。“果然是豪气冲天,就是不免太稚嫩了些。老家伙,你选徒弟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日君老人看着卓南风,再次叹道:“卓南风,你可知,你与那柴少康本系同根,命数同牵,此生你注定永远都杀不了他。你还是及早地放下,脱此苦劫才是。”
听到这样的话,在场的绿衣和金银二使俱是大惊失色。
卓南风闻言怒意愈盛:“什么本系同根,命数同牵!我再不想听你在此胡言乱语。我们走!”
卓南风一声令下,一行人马便尾随他急驰而去。
日君老人看着远去的一行人,目光幽幽。“时机已过。可叹如此至情至性之人,却偏要这般自苦。我本怜悯他的遭遇,爱惜他的武学天分,岂知,他竟作茧自缚至此。惜哉,惜哉!”
“冤孽啊,冤孽!老家伙,你这般说,就连老和尚我也要十分怜惜这少年了。如今他不肯随你去碧游岛,此后的际遇,定是命途艰辛,披荆舛折,苦不堪言。”老和尚看着那一行人远去,摇头之余,也不免心生怜意。
可叹,遮幕一族的后人,哪一个不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