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残月-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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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毕,他转身离去。
这些年来,只要是庄上的活动,她在搬离别院之后就再也不曾参加过。
自南风呱呱坠地,她搬离别院来到此处,已经是七个春秋。月姬来到内室,望着窗外开的娇俏的杏花,一滴眼泪无声滑落。
她可以容忍此生与别人共享这一个丈夫,却独独不能容忍他的欺骗。因为欺骗,就是背叛。
曾经的海誓山盟如今早已化作镜中月水中花。爱之深,恨之切,他,绝不可原谅。如今,她对他已是一无所求。
看着母亲凄然孤单的身影,小小的慕容南风伸出双手,接住母亲冰凉的泪滴。虽然年幼,然而慕容南风从小就异常地稳重内敛,心思缜密,比同龄的孩子要早熟些。他不知道为何母亲会如此决绝地离了父亲,搬到这间小筑,可是他却知道,母亲的孤寂琴声,她的一颦一笑,一叹一悲,都是因为父亲。
“母亲。你又哭了。我去找父亲。”想到父亲尚未走远,说罢,南风挣脱月姬的手,飞快冲出门外。
“风儿。”月姬想要阻拦,却不见了儿子的踪影。
在很多年以后,纵使成人后的慕容南风渐渐将遮幕山庄淡忘,也还是会清楚地想起那一日发生的故事。
经年辗转,孩提时的争斗吵闹竟变得如同孤烟般的淡远,激不起他心底的一丝涟漪。而比起后来遮幕山庄的一夕覆灭和亲人的皆数离世,似乎任何仇怨和烦恼都变得再不值一提。
就连他的父亲,在他儿时的记忆中都是淡漠的,模糊的,如同隔着重重的雾,令他看瞧不清楚。天命纠缠,也许父亲注定了只是母亲一生的劫数,却不是他的。
而他之所以尤其记得那一日的所有细节,大抵是因为,后来牵出了一个小小的她。
她的出现,预示着他孩童时代纯真记忆的终结。而在那之后,一切都变了模样。
譬如那道时时令他在白日里凝望到出神、禁锢着他和母亲自由的红色高墙,纵使承载了大燕皇族仅存血脉的数百年沉浮,却也只能在一夕之间的流血冲刷中化作灰飞,仅存断壁残垣。
又譬如,他终于斩断了与这座宏伟高阁的所有关联,却亲手将自己锁进了另一重他不堪背负的枷锁里
慕容南风缓步来到后院。现在正是入春时节,花园里正是一派争艳。一边走一边盘算着该如何开口请父亲去探望母亲的时候,忽然听见前面传来一阵喧闹声。
慕容南风的二哥,十二岁的慕容政,正在假山后兴高采烈地比划着手中一把簇新的桃木剑。这是他的父亲今日在武场上褒奖他剑意悟性的礼物。虽然在同辈中他排行老二,然而长孙慕容燕哥哥不在,慕容政自然在庄中备受瞩目,打小就辈受到长辈们的疼爱宠溺。
小慕容政三岁的慕容桦,慕容南风同父异母的三哥,此刻正用羡慕的神色看着那把桃木剑。“借我玩玩,政哥哥。”
慕容桦央求着,然而自己的二哥并没有要慷慨假手的意思。两人正在那里争闹着,转头便看见走过来的慕容南风。
慕容南风向来不喜欢这两个哥哥。并不是因为他们常常欺负自己的缘故,而是因为他们眼神中那种渗入骨髓的高傲感。在遮幕山庄里,每一个被冠以慕容姓氏的人,都是玉食华服,并接受着除骑射和剑术,诗、书、礼、义、乐等各方面最优等的教育。身为慕容后人,他们从自身尤为特殊的家族血统中所承袭而来的自尊、自强、自傲的气度早已融入他们的骨血,和他们的一切都勾织在一处。可是,从小就觉知敏感的慕容南风却觉得,这座硕大的宅院,无时无刻不给他一种无形的威压。
在这遮暮山庄中,唯有他的大哥慕容燕最为平和近人,待他也是极好的,只可惜他仍在少林做俗家弟子,成年在外,一年中很少有机会往返于山庄。
其实,孩提时候的打打闹闹并没有什么要紧,毕竟孩童的心思大抵是简单纯善的。譬如慕容南风虽然知道自己是庶子,但也会懂得不时地安慰自己,他有母亲的疼爱就够了。只不过倘使父亲也在的话,会更好。
可是,当下,他可并不会觉得快活,因为园中,二哥慕容政拦住了他的去路。
“站住,你要去哪儿?”慕容政施施然上前。
岂有此理,见到自己手中的红木剑,他居然看都不看一眼就这样走掉。
慕容南风低头道:“我要去找父亲大人。”
慕容桦这时也走了过来,有心刁难:“哈哈,父亲此刻正陪我母亲见我外公,没有时间见你。你母亲出身卑贱,你又是庶出之子,父亲大人早就不关心你和你娘的好歹了。你这时来打扰父亲大人,真是不知轻重。”言语中满是倨傲。
“让我过去。”慕容南风压住心头的恼怒,迎着眼前的两个哥哥就要冲过去,声音坚决。
“庶出之子,竟还敢在本少爷面前凶!你打赢了我,再让你过去。”慕容桦说完就挥起了拳头,在慕容南风的脸上打了重重一拳。
慕容南风摔倒在地,右脸颊上一片乌紫。羞愤之余他努力站了起来,伸手将走过来的慕容桦推到。
“好小子,你敢打我。”慕容桦扑了过来,和慕容南风扭在一处。登时三个少年你推我搡,蹭的满身满脸的泥土。
慕容政将手中的红木剑一挥,也扑了过来。“哈哈,打得过我的桃木剑,就放你过去。”
慕容桦死死地压着他,南风的脸憋得紫涨。他奋力地推开慕容桦,踉跄地躲开慕容政的剑招。躲了几招之后,他渐渐感到吃力。比起十二岁的慕容政,他的身形无疑弱小得多。又一次翻倒在地,慕容南风看到地上的石头,情急之下抓起它,正欲跑掉,起来就看见慕容政正使了一招“催风扫叶”,正向自己刺来。
那红木剑卷着剑花,呼啸而来,虽使得不算娴熟,却也有了几分杀气。
慕容南风愣住了,那剑奔着自己的胸膛直直地刺来。他本能地将手中的石头丢了出去。
“住手。”一声长喝让他们全都站在原地。经过花园的慕容枫脸色铁青地站在游廊的台阶处。他的身旁还站着他的岳父南宫云,发妻南宫蕊儿,以及南宫家的几位其他长者。
可是慕容南风手中的石头已经被丢了出去,不偏不倚正砸在二哥慕容政的脑门上,流了血。
“父亲大人,慕容南风他看见政哥哥的红木剑便要抢夺,政哥哥不给他就和我们打了起来。”慕容桦见状,飞快地撒谎推脱。又向慕容政使了个眼色。
慕容政原本正捂着脑袋面色惊恐,此时见了会意,口中立刻痛苦地叫了出来。
南宫蕊儿匆忙走下游廊,将慕容桦拉到自己身边,飞快地检查着自己的孩子有没有受损伤。
慕容南风记得,那一日因为有重要客人在场,园中的混乱,被父亲慕容枫的一顿呵斥了结。因为对兄长不敬和出手伤人,他而被父亲重重处罚,要去后殿跪上整整一夜,而且父亲不准任何人给他送水和食物。
不过这些都不是他最在意的。当时他跪倒在园中,浑然不顾有外宾在场,苦苦央求慕容枫去看望母亲,可是,人群中那个身影却丝毫不为之所动,只是沉默。
慕容南风跪着,看着眼前的这个人。他虽然是他的父亲,但是自打他有记忆起,他就不曾和母亲在一处,甚至一年到头很少来见自己。
压抑了太久的怨恨骤然升腾,被抛弃般的悲苦之感满溢他的胸膛。在蓦然站了起来之后,他直直地看着慕容枫流泪怒道:“父亲,你怎能这般狠心?难道你真的不要南风和母亲了么?”
“你——”慕容枫愣住了。
围在花园前来观望的仆役和婢女越来越多。
“孩儿明白了。”慕容南风擦去眼泪,突然冲出人群,跑向后园的出口,不顾身后刚刚赶来的母亲的呼唤声,跑出了前堂,甚至跑出了遮幕山庄的大门,跑向林木茂密的后山。
那一日心头哀痛的感觉,纵使在许多年后慕容南风犹能记起,并感到刻骨的伤痛;尽管父亲的形象在他的记忆里,是淡漠苍白到近乎无力的。
会有如此这般的感触,约略是因为那日,是他生平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慕容的姓氏,想要逃离。
遮幕山庄的后山,一片寂静。慕容南风漫无目的的走着,不辨方向,边走边哭。他走了很远,来到一处偏僻的山坡,从那里可以看到遮幕山庄的一角。他爬上了一棵大树,坐在树杈上,看着那座冰冷的房子发呆。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在树上昏昏睡去。
一觉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沉,整座后山都被映在金红色的夕阳光里。南风坐在树上,久久不想下来。直到他的肚子饿得咕咕地叫起来。
不远的地方有一棵果树,树上的果实红红的,很是诱人。南风正想要爬下树去摘些来吃,却听得林叶间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再看,一些果子竟自己落下树去了。
他看清楚了,果树下面,飘动的是一根红绫。红绫的一端系着一块石头,被人使了力道在树枝间翻飞,竞像活着的灵巧的手儿,将那些果子一一拍落。他忙从树上爬了下来。由于落得太急,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紧接着他便听见了一阵爽朗的笑声。一个一身粗布麻衣的女孩随即跳入他的眼帘。
“你是谁?”那女孩笑意未尽,正弯下腰去捡那些果子,随手丢进身后的小背篓里。“喂,你要吃么?这果子很好吃的哦!”
“走开。”慕容南风对一个看似贫贱人家的女娃的嘲笑大为不快,咬了咬嘴唇,转过身,索性又爬回自己刚才树上的那个位置,一言不发。
“真是个怪人。”小女孩生气地叉起腰,看着这个身着华服的男娃:“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这么不礼貌?”
她并没有得到回应。可是,她很妙。将怀中的红绫轻轻一抖,一抛,那红绫的一端便绕着树枝转了几圈系在枝上。那女孩抓着红绫,单足顿地,扯着红绫借力,竟然就飞了上来,坐在慕容南风的旁边。身在武林世家,他自然是看得出的。见到她一个女娃,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功夫,慕容南风不无惊异。
“喂,你在看什么呢?”她的眼睛很灵巧,带着笑意骨碌碌地转。
“我不叫喂,我有名字。”他冷冷的皱着眉头。
“那好,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就陪你玩一会儿。我可以先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叫司空毓儿。”稚嫩的声音,清爽的笑意。
女娃的这句话,令他清清楚楚地记了许多年。
他也告诉那女娃自己的名字,两个小伙伴终于好好地说起话来。
“你的脸怎么肿了?你和人打架了?真难看。”司空毓儿看着他的脸,促狭地笑了起来。
“你——”慕容南风生气地看着她,可她忽然又跳下树,不见了。
过了一会她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种药草,飞上了树,将药草放进嘴里嚼碎了,就要往他的脸上涂。
“真恶心。”慕容南风养尊处优惯了,见那药草腌臜无比,别过头,死活不肯涂。
司空毓儿告诉他,她的师傅是位大夫,她也懂一些医术的皮毛,要他安心。慕容南风最后妥协,听凭毓儿在他的脸上一通折腾。那药草凉凉的,很是舒服。果然,过了一会儿,他脸上原本火辣辣的疼痛感便消退了许多。两个人坐在树上吃着毓儿摘的果子,慕容南风总算暂时止住了饥饿。
“原来那就是你的家。”看着远处的那道红墙,司空毓儿道:“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和你的兄弟打架了,气的跑出来,对不对?你不怕你的父亲担心你?”
“父亲他不要我了。”慕容南风远远望着着自己的家,声音中带着与他的年龄不相符的老成。“父亲他除了我母亲,还有一个大娘在他身边。父亲很少来看我。”
司空毓儿听了一怔,一时两个人都不再说话,过了一会,慕容南风问道:“毓儿,你的家在哪呢?”
“我?我没有家。”她说的那般轻巧,仿佛不是自己的事情般,使得慕容南风惊愕地抬起头。
却听到她又接着道:“我也没有父母。我是一个孤儿,我从小是被师父给养大的。师傅教我行医,救人。我们总是走过一座又一座大山,从不在哪里停留的太久。”
也许是因着同命相连,两人都心生戚戚,慕容南风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司空毓儿却又忽地飞了下去。不多时又带着一个小小的鸟巢,缓缓地飘了上来。几只雏鸟唧唧喳喳地叫着,好不热闹。
眼前的这个玩伴儿仿佛有着数不清的主意,能教人很快地就开心起来,忘却烦恼。在儿时的记忆中,慕容南风似乎从不曾有过这般新奇的感受,更不曾抛开束缚,这般肆无忌惮地好好玩过。此刻他惊奇地抱着那个鸟巢,忘却了所有沉痛的家规和烦恼,满心欢喜。
司空毓儿嘲笑他虽然出身富贵人家,却是这般的没见识,可是末了仍旧劝慰他:“你的父亲他一定是十分疼爱你的,也许他只是对你太严厉了些。我的师傅也会经常罚我的。你不回去,你的家人会担心你的。”
慕容南风将信将疑,继而点点头。
“走,我带你去个地方。”司空毓儿说完拉着他的手飞了下去。
天色渐渐地黑了。两个同龄的孩子在山林里你追我赶,完全忘记了什么是危险,竟然丝毫都不害怕林子里会突然冲出什么野兽来。他们来到了一片开阔的山谷里。
慕容南风惊呆了。“这里是我家的墓地,我的祖父,就葬在这里。”
她咋舌,却故意拖长了音调:“没错儿,南风大少爷,这座山上的地都是你们家的。”
知道她就是个促狭鬼,慕容南风听了丝毫不生气,却不无骄傲。随即他就看到了一片诡异之极却又异常美丽的景象。
一团团淡蓝色的火焰在空气中明明灭灭,飞来飞去,如同一个个有生命的鬼魅。
“这是鬼火。”她故意作出惧怕的神色,又悄悄绕到他的身后,在他的脖梗里吹过一道凉气,惊得他全身一阵悸凉,汗毛倒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