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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

铜钱龛世-第16部分

小说: 铜钱龛世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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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江。”玄悯冲江中一点,“去坟头岛。”

    这话一出,那些船夫摇了摇头,二话不说便又缩回了乌篷里。只有一位看起来好说话一些的船夫冲他解释道:“坟头岛附近有暗涡,翻过船,小师父你不是本地人吧?不管要做什么,我劝你,换个地方吧,这里没有船夫乐意去的。”

    玄悯静静听他说完,道:“若单是假赁这船,要几钱?”

    船夫一愣。

    租游舫花船的人常有,租这种乌蓬小舟的就少见得多了。毕竟客舟窄小难控,不要船夫,寻常人很难平平安安地将船摇到对岸去。

    “这——”船夫有些迟疑。

    薛闲毫不见外地在暗袋里摸出两颗碎银粒子,默默举出了袋口。

    玄悯:“”

    他劈手抄了那孽障翻出的银子,又将那孽障的爪子摁回去,也不多耽搁,直接将银粒递给了那船夫。

    薛闲被摁回袋里也没安分,他噼里啪啦拍了拍玄悯的腰,煞有介事道:“我现在这模样不方便掏钱,放心,不占秃驴你的便宜,回头双倍奉还。”

    玄悯权当他不存在。

    船夫接了银粒,都不用称也知道分量不轻。他颇有些尴尬:“要不了这些。”

    不过玄悯面色过于冷淡,比满天乱飘的雪渣子还冻人。船夫见他没有丝毫要改主意的意思,便只得讪讪地从船上下来,让玄悯他们上了船,临了又不放心地问了一句:“你们真的会摇船?”

    陆廿七有着同船夫一样的担忧,但他又生怕再问上两句,玄悯便会改变主意,于是只得憋着疑问,眼巴巴又有些狐疑地盯着玄悯和江世宁,跟在他们身后上了船。

    玄悯踏上船板前,顺手折了一支水芦苇。

    陆廿七正纳闷他为何要带水芦苇呢,就见玄悯从怀里掏出一张叠过的黄符,拍在乌篷船头,说了声“行船”,便将手里的芦苇杆垂在了水里。乌篷小船应声而动,缓缓破水而行。玄悯轻轻一抖芦苇杆,船头便拨转方向,直朝江心那串岛渚行去。

    廿七盯着那张眼熟的黄符看了片刻,终于想起来,这是玄悯先前用来贴他脑门的那张,顿时便有些愤愤然:你能不能换一招?

    即便有让小船一令一动的黄符,以及控制方向的芦苇杆,薛闲依旧有些不大放心玄悯,他默默趴在暗袋口,一声不吭地盯着他手里的芦苇杆,目不转睛。

    他看了一会儿,忍不住仰脸问玄悯:“你找陆十九做什么?也是借物寻人?”

    玄悯正要开口答他,就听见一旁的陆廿七突然“啊”地叫了一声。

第21章 盲卦子(四)() 
做什么这一惊一乍的?

    薛闲循声望去,就见原本站在船舷边的陆廿七不知看到了什么,惊得朝后踉跄了一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他一巴掌撑在船板上,又“嗷”地痛呼一声猛地缩回来。不过已经晚了,他的右手手掌已然被割开了一条口子,鲜血直涌。

    “怎么了?”江世宁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拇指精准地按住伤口上游的皮肤,“被什么割的?”

    “铁皮吧。”陆廿七被他冰凉的手指冻得一哆嗦,下意识朝后抽了抽手。

    在他跌坐之处旁边的船板上,有个铁片状的东西刚巧陷在船板表面的木纹缝里,上面还沾着一层泛红的血迹,显然就是罪魁祸首了。

    江世宁左右看了一眼,顺手捞起船夫落在这里的酒壶。

    “有点儿疼,忍着点。”他说着,拧开了壶嘴,一点儿不吝啬地将酒浇在了陆廿七的手掌上。

    “杀人啊你——”陆廿七约莫没做好准备,一嗓子嚎得撕心裂肺,“痛痛痛痛痛!好辣!嘶——呼——”

    “嚎什么丧啊,捏着点。”江世宁从小住在医堂里,见惯了哭爹喊娘的人,显得分外淡定。

    这天冷极了,雪雾还未散,酒水浇在手上很快便凉透了,血也不再往外头涌。陆廿七还在抽着气,摊着自己的手掌,皱着眉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江世宁又撩了些江水帮他把伤口周遭的血迹清洗干净,这才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窝到了一边。

    血迹没了,陆廿七的手掌纹路便清晰地显了出来。玄悯扫了一眼,略微皱了皱眉,干脆走过来捏着他的手腕骨低头看了片刻。

    陆廿七忍不住嗤了一声,硬邦邦道:“又一个喜欢盯人掌纹的。”

    “什么叫又一个,还有谁?”

    薛闲随口答着。他本来还没注意,以为玄悯只是在看这小子的伤口。听闻此言,他才趴到袋口盯着陆廿七的掌纹看了起来,这一看便愣住了。

    “陆十九呗。”廿七除了先前慌里慌张的时候叫了一回“十九”,其余时候一直这样连名带姓地喊着。

    “盯着掌纹?”江世宁忍不住抬了头。据薛闲所讲,那陆十九是个眼盲的,怎么还能盯?说起来他之前就觉着奇怪了,一个瞎子居然说走就走独自去了江心小岛,上了岛该怎么办?一路摸着走么?

    陆廿七听出了他对“盯”字的强调,撇了撇嘴道:“对寻常人来说,他确实是个盲眼,但他能自己走路,只是走得很慢。因为他能‘看’见一些常人看不着的东西,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是气和形,跟说胡话似的,反正我是听不懂。”

    他说完,又问玄悯:“我这掌纹究竟怎么了?他每隔一段时间便要拽着我的手‘看’半晌,边看还边摸着那几条纹,神神叨叨的,我快受不了了。问他,他又说没什么,是个长寿的手相,只是少年时期会过得有些苦,他就想看我究竟能苦成什么样儿。”

    江世宁:“”这兄长也是绝了。

    不过——长寿?

    薛闲盯着那掌纹,觉得自己简直不明白“长寿”的意思了!

    这陆廿七分明是个少年夭折的短寿相。天地人三纹中指代寿数的地纹短得出奇,未至中宫便戛然而止,别说长寿了,活过十五就该感天谢地了。他又默默抬头盯上了廿七的脸。

    先前没曾注意,这会儿仔细看了才发现,这陆廿七天中塌陷,双眸离散,总有些恹躁气,上庭命宫有散痣,同样是个福薄早夭的模样。

    所以那陆十九究竟是怎么看出长寿来的?

    不过,这种命数,总不好当面直说。

    薛闲默默转头,仰脸看那秃驴。这秃驴前科累累,是个不会说人话的,万一语不惊人死不休地再来一句“你活不久了”,这熊孩子指不定能吓撅过去。

    谁知秃驴仿佛突然间开了窍,居然学会了委婉,他先是问了一句:“你今年十五?”

    陆廿七:“嗯。”

    玄悯点了点头,“今年有劫,出门留心。”

    薛闲默默看了眼天,心说今天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秃驴吃错了药?

    陆廿七抽回了手,“行了我知道,陆十九也这么说。”

    “对了!你方才在叫嚷什么?”薛闲问道。

    被陆廿七满是血的手打了个岔,差点儿把要问的事情给忘了。

    “没”那熊孩子讪讪道,“刚才站在船舷边,冷不丁看船下有一团黑的擦过去,想成头发了。不过应该只是水草,若真是头发,那人也该浮在江面上,不该这么半深不浅地缀着。”

    薛闲道:“这你都知道,你见过?”

    “见过。”陆廿七道,“住在江边的怎么能没见过这些东西,江上还有专门的捞尸人呢。今年捞上来的格外多,光是秋冬天,我就见过不下五回。”

    江世宁在一旁听得直皱眉,快要晕船了。

    江上雪雾很浓,浩浩荡荡白千里,一眼望不到头。

    但是那个馒头包似的坟头岛倒是在雾里渐渐明晰起来,越来越大。

    玄悯站在船头,依旧一手拈着芦苇杆把控着方向,薛闲则支着下巴,目光在滚着雾气的江面上乱瞄,有些心神不定。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自己那宝贝金珠自从落进了秃驴的暗袋,就活泛起来了。尽管他依然无法明确地感受到金珠和自己的联系,但总有些若有似无的感觉缭绕着。

    就好似有人要拍你一下,在他手指尖离你只有寸许时,你便能觉察到一些异样,尽管那异样微弱得近乎不存在。

    对于如此影响,他并不排斥。

    这秃驴若是真有能耐让他提前建立和原身之间的联系,他能谢谢这秃驴祖宗八辈,诚心诚意。

    只是怎么才能让这过程再快一些呢?

    薛闲有些犯愁,原本没有指望也就罢了,这会儿有了些希望,他便突然变得有些迫不及待起来,毕竟这纸皮身体着实脆弱了一些,说撕就能撕,有损尊严脸面以及他不凡的气度。

    这孽障思索片刻,倏然缩回了暗袋。他在袋子里不安分地蠕动了一会儿,将自己挪蹭到袋底的金珠边,而后张开身体将金珠包了起来。

    这白麻僧衣毕竟有些单薄,暗袋里层更是直接贴着玄悯的腰腹。这孽障在里头动来动去,他自然也能感觉得到。

    他拨转了一下芦苇杆,皱眉问道:“你这孽障怎么总也学不会安分些,在折腾什么?”

    薛闲的声音闷在布料下,有些瓮声瓮气:“摇你的船,管我作甚?我孵着蛋呢,别跟我说话,烦人。”

    玄悯:“”

    好在他自己大约也觉得有些丢人,声音很低,除了玄悯也没旁人听见,否则江世宁铁定是要上嘴损两句的。

    玄悯被他那句“孵蛋”震了一下,以至于有那么一瞬没注意江面。

    在他分神的那片刻工夫里,又有一团黑色的东西从船下划过更确切而言,是船从那团黑色的东西上头划过。

    趴在船舷边的陆廿七倒是扫到了一眼,由于速度过快,那黑色一晃而过,他也没看太明白。乍一眼看上去依然像头发,只是没看到白花花的脸,也没有横陈的身子。所以陆廿七捋了捋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稍微放了点儿心。

    没多久,船头“咯噔”一声磕上了泥石,停了下来。

    “到了。”船刚一停稳,陆廿七就连爬带跑地上了岸。他指着不远处的另一片黑影道:“看见那个没,那就是刘老头的船,载陆十九来的就是他。”

    这坟头岛上野林森森,被雪雾笼了头,一眼望过去,棕黑色枝干影影幢幢,是个闹鬼的好地方。

    玄悯两脚踏上这座坟头岛时,野树林似是有感应般起了一阵风。

    叮叮当当——

    他腰间挂着的铜钱串突然动了一下,发出了两声磕碰出来的轻响。

    “什么情况?”薛闲探头出来换了个气,“你刚才说什么呢?怎么嗡嗡嗡的听不清。”

    “我不曾说话,你听见了什么?”玄悯皱眉看他,这孽障天生敏锐,总能凭直觉最先感受到一些异样。

    薛闲奇道:“就在你上岸的时候啊,我正孵着我那金珠呢,就听见你突然念了一串古里古怪的话,跟经文似的,听不明白。你确定没开口?那我听见的是什么,确实像你的声音啊——”

    他说了一半,略微顿了顿,又干巴巴地补充了一句:“就是听起来有些远”

第22章 盲卦子(五)() 
江世宁和陆廿七这一大一小沉默片刻,同时转身看了眼背后。

    这孽障一开口,就活似在讲鬼故事。

    “你们县里的药郎胆子都不小啊。”江世宁干笑一声说道。

    陆廿七道:“平时这里不这样,就近些日子,不知怎么的,总是下雾。”

    江世宁又干笑了一声:不下雾也不见得能好到哪里去

    “不是,这小崽子背后发凉也就罢了,你这书呆子看什么背后啊?”薛闲没好气道,“鬼还能怕鬼?”

    陆廿七不看背后了,改盯江世宁。

    “求你讲点道理。”江世宁慢吞吞道,“寻常人还怕土匪强盗呢,我怎么就不能怕鬼了?”

    陆廿七低头看了眼自己手掌上被处理过的伤口,又看了眼江世宁那风吹吹就倒的身材,认定江世宁应该是鬼里头比较好对付的那种,不具有威胁性。

    “好像又来了一句,听见没?”薛闲幽幽地道,“特别轻”

    他大约想确定一下玄悯是否真没开口,于是说这话的时候仰面朝天,用那张辣眼睛的七窍流血脸对着玄悯,两只浓墨点出来的眼睛一动不动。

    玄悯:“”

    他目光落在薛闲身上,一触即收,冷静而果断地伸手捂住了那孽障的整张脸,“这里大约只有你一人在闹鬼。”

    薛闲不耐地啧了一声:“我伸头出来是给你乱动的么?手不想要了!”

    江世宁在一旁慢吞吞地补刀:“公正来讲,你用脸同大师的手打一架,应该是你吃亏,毕竟你那纸糊的脑袋一扯就掉了。”

    薛闲:“”这世上总有些二百五在关键时刻站在敌方阵营里。

    他没忙着拨开玄悯的手,而是这么就着被捂脸的状态,在一片黑暗里侧耳听了一会儿,却再没听见那个和玄悯十分相似的念经声。于是他一时间也有些自我怀疑:难不成真听岔了?

    “算了,总杵在这里也不是个事。”薛闲伸着两只纸皮爪子,在玄悯手背上一阵拍打,终于把这碍事的秃驴给扫开了,“你们继续走着,找人要紧,我再听见什么怪声音会提醒你们的。”

    至于他自己,还是接着孵蛋吧,比跟秃驴打架有意义。

    说罢,他重新滚回暗袋底,默默趴在金珠上,随着秃驴的脚步小幅度地动着。

    说实在的,玄悯走路比鬼还悄无声息,又平又稳,这点儿动作对薛闲来说近乎于无,一点儿不颠,倒有些催眠。他身下的金珠在暗袋里捂了会儿,已经变得暖热起来,更接近玄悯的体温,这对于风一吹就透心凉的纸皮来说,还挺舒服,勉强算得上适宜居住。

    玄悯蹲下身,仔细看了眼满是落叶的潮湿泥地。

    陆廿七有样学样地跟着蹲下。这小子年纪不大,却看得出是个独性子,大约是年幼失怙的缘故,比起依仗旁人帮忙,他更倾向于自己来。哪怕是他不会的,也要全程盯着学着,似乎这样才能勉强心安一些。

    “你看什么呢?”江世宁看了眼这崽子,忍不住问道。

    陆廿七头也不抬,硬邦邦道:“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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